悠長夏天(十四)
2024-09-14 12:15:01
作者: 城喃
悠長夏天(十四)
白鳥從衛生間裡出來,和黃瀨四目相對。太晚了,她開始犯困,但黃瀨近日睡眠充足,此刻在女朋友造訪的刺激下更加興奮,目光灼灼,一臉期待。
白鳥在心裡嘆了口氣,把那句「休息吧」咽了下去,轉而看向黃瀨的手辦展櫃:「好多我都不認識,給我介紹一下吧。」
這句話像是丟給小狗的飛盤或是樹枝,總之金毛犬立刻歡快地搖起尾巴,帶著一副躍躍欲試的快樂模樣向女朋友介紹自己的珍藏。白鳥勉強振作精神聽著,儘量不讓自己露出疲態,以免掃他的興。
黃瀨之後又帶她去看書櫃,除了漫畫書就是他的寫真集,黃瀨隨手拿起一本就可以喋喋不休:「是六年級的限定小學生涼太哦!我的第一本寫真集,現在看起來還真是青澀啊,不過本人的鏡頭表現力與生俱來所以還是很不錯的吧,對吧!……小白鳥?」他望著遲鈍的白鳥露出關切的神色,「要是困了,我們就早點休息吧。」
「不是。今天白天睡了午覺,現在不困。」白鳥立刻道,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謊後,她目光在書架上掃過,找到轉移話題的說辭,指向一本封面背景明顯是Santa Monica Pier*的摩天輪的寫真集,「我記得這個才是你的第一本寫真?」
「喔,那也算是第一本,我第一本公開寫真,就是那次拍攝去美國遇到了小白鳥呢。不過我在那之前還出過fans club only的內部版寫真集……誒、小白鳥怎麼會知道?」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是有搜索過我的名字嗎?」
白鳥面不改色:「北野小姐跟我說的。說第一本去美國取景了?應該是這個吧。」
黃瀨沒多想,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後來白鳥還意外在書架上發現本畫冊,她雖然不會畫畫,但她之前的身份要求她有相當的藝術鑑賞水平,從黃瀨畫稿上的線條看出他曾經受過專業的訓練。
「二姐學畫的時候跟著學了一點,」黃瀨道,「不過,還是太無聊了。」
畫畫是像滑板,足球一樣事情。
他實在是沒耐心,白鳥一頁頁往後翻,大多數畫稿都不是完成品,他畫靜物居多,偶爾夾雜幾張夭折的風景和動物。她翻到後面的時候,黃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想去按她的手不讓她繼續看下去,但他反應得遲了點,白鳥還是看到了倒數第二張的耳釘。
圈型耳環,裝飾著羽毛的紋理。應該是這本畫冊里唯一徹底完成的畫作。
很眼熟。在黃瀨給白鳥的那個裝滿情侶耳釘的小盒子裡,就有一個。
白鳥擡起頭,看向黃瀨。
白鳥:「這是你設計的。」
黃瀨躲閃她的眼神,紅暈爬上臉:「就畫著玩的。」
「那,其它的……」
「那些是買的,我想著你戴上的樣子買了好多耳環,但、都不太滿意,」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過我設計的也還沒有買的好看,所以就沒有告訴你。」
白鳥摸著畫紙的紋路:「這是,『白鳥』的羽毛嗎?」
「嗯……稍微參考了天鵝的冀羽。
白鳥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黃瀨被她的沉默弄得渾身不自在,用告饒的語氣道:「小白鳥說說話嘛,別不理我。」
卻換來白鳥一句「對不起」,聲音很輕,但也足夠清晰。
她看起來是真的在內疚,黃瀨天生的眼線隨著睜大眼飛起,他慌忙道:「有什麼好道歉的呀,小白鳥又不是只那個不戴,是不喜歡戴首飾吧,我早發現了,我不在意的,真的!」
「……不是那個原因。」白鳥悶聲道。
從喜屋武兄妹的滑板店出來以後,白鳥一直以為,那盒耳釘雖然不至於是別的女生戴過的,但或多或少,也有別人的影子,又或者黃瀨根本不在乎和他戴情侶耳釘的人誰。
白鳥:「我以後會戴的。」
黃瀨:「不用勉強自己的。」
「不是勉強。」白鳥道,「以後,說早安的時候,告訴我今天想戴哪對。」
因為是很堅決的語氣,黃瀨有點茫然地點了點頭。
白鳥最後還是在黃瀨展示穿戴間的時候睡著了,奇蹟黃瀨換了新衣服出來的時候,看見她坐在地毯上,身子倚著衣櫃,頭歪著。是個不怎麼舒服的睡覺姿勢。
黃瀨蹲下來,靜靜地看著她。他的限定女友,有扇子一樣濃密的睫毛,精緻完美的五官,玉石般瑩潤的肌膚,在他需要她的時候,給他無盡的耐心和包容。
滿分女友的唯一缺點,是不肯喜歡他。
但還是好喜歡。
明知道是自討苦吃,但像這樣看著她的時候,滿腦子還是插不進別的想法,只剩下滿滿的「好喜歡好喜歡」。
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句「晚安」,把她橫抱起來往床的方向走,他有點遺憾地想: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早安和晚安,因為手機被沒收欠下的那句早安,好像永遠永遠都不能補足了。
他動作再輕,也難免會弄醒白鳥,熬夜帶來的頭痛湧上來,光線也刺眼,她忍耐著不適,推了推黃瀨,道:「對不起,我睡著了……把我放下來吧。」
黃瀨抱得更緊了一點:「別擔心,我去睡沙發。」
白鳥被溫柔地放到床上,身體的感知從他的懷抱變成柔軟的床墊和枕頭,有種緩緩飄落到雲上的錯覺。站在床邊的黃瀨彎下腰給她蓋被子,這個角度,他變得前所未有的高大,白鳥模模糊糊地想,這麼死亡的角度,他竟然也還是很好看。
沙發……他房間裡的沙發……白鳥努力回想:因為房間寬闊,那架沙發又大又柔軟,但如果是他的身高,恐怕就不能完全伸開腿,換她去睡沙發倒是很合適,可黃瀨一定不肯,到時候又要僵持,她很困,沒有精力多說話了。
「算了。」
黃瀨在走向沙發的中途,聽到身後白鳥的聲音。
她聲音帶著濃重倦意,像是獨處時的自言自語:「再找一床被子,來床上睡吧。」
黃瀨一邊很清楚她提出了一個危險的邀請,但另一邊,嘴巴像被黏住了,腿也背叛了大腦,他不但說不出拒絕,還飛快地移到了床邊。他從柜子里翻出備用毯子,抱著毯子上床的時候甚至感到了點害羞。
只是他的紅臉沒人欣賞,白鳥丟下那句對黃瀨來說無異於石破天驚的話後意識沉沒,很快就徹底睡著了。
黃瀨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兩米大床太大,他卷在毯子裡努力向白鳥的方向靠近,但在白鳥翻身面向他,他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她沐浴露的香味和呼吸後,黃瀨呆住片刻,又默默地朝反方向挪了挪。
——兩米的床還是太小了!
女朋友想在分手後繼續做普通朋友的卑微男子高中生如是想。
那天晚上,以為自己會徹夜不眠的黃瀨意外睡得很香,和熬了大夜的白鳥一起到只能吃早午飯的時間才起床。
涼子給白鳥發了不少消息,語氣逐漸無奈,一開始還想趁父親和長姐尚未起床的時候悄悄把白鳥送出去,後來就變成了破罐子破摔的「起床跟我說一聲」。
白鳥借用了黃瀨的電動牙刷,換了個新的刷頭,一邊刷牙一邊打字:「抱歉,剛醒。」
涼子回得飛快:「終於!……小太真是的,也太沒有分寸了。」
她顯然是誤會了什麼,白鳥措辭了半響,因為解釋會更加尷尬,最終還是選擇視而不見。
From 黃瀨涼子:「我爸爸和姐姐都醒了,正在樓下呢,剛才爸爸還問了小太有沒有鬧事,他們可能會去小太那裡。要不然你先來我房間?」
To 黃瀨涼子:「沒事。」
正好新消息彈出來,常年配給赤司征十郎的司機有白鳥line的好友,說他已到達附近。
To 黃瀨涼子:「既然來了家裡,還是跟長輩正式打個招呼比較好。」
白鳥漱口,把牙膏沫吐出來,用擦臉巾擦掉嘴邊的痕跡,露出猶豫的神色,問黃瀨:「涼太,想回海常訓練嗎?」
窩在沙發里翻漫畫的黃瀨愣了一下。一方面是因為她問話的內容,他眼下的處境,能不能去訓練似乎跟他想不想沒有關係;另一方面,是因為白鳥的表情——她好像,在擔憂什麼。
白鳥慢吞吞地道:「赤司的車到了……司機接我回公寓,可以順便送你回神奈川。」
黃瀨明白了。
黃瀨這次被關禁閉,他自己脾氣硬是一方面,他大姐順手扇了股風是另一方面——讓黃瀨先生覺得自己唯一的兒子不孝、無能、玩物喪志,是黃瀨惠的拿手好戲。以他大姐的能力,不難查到赤司家小少爺的婚約生了波折,而前任未婚妻似乎正在和她的弟弟戀愛。
白鳥不是真的需要別人接送,而是用這輛來自赤司家的車借勢,讓黃瀨惠拿不定白鳥,赤司和黃瀨三個人的關係。別說只是想把禁閉里的黃瀨撈出來,黃瀨惠以後對黃瀨的態度也都會因此收斂。
黃瀨也明白白鳥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了,她竟然是在怕他生氣。她借赤司的手救他,她怕他不領情。
似乎是青峰遺留給她的不安。黃瀨得承認,他雖然和青峰性格不同,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無所謂,女友的前男友伸來的搭救之手的確讓他感到尊嚴受挫——而且,黃瀨並不認為赤司是真的想要幫他,他才沒有那麼爛好心溢出,多半還是怕白鳥被為難找出的藉口。
只是,黃瀨更不想看到白鳥露出這樣的忐忑神情。
黃瀨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那我先收拾東西。」
白鳥鬆了口氣,笑了:「我下樓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臨出門前白鳥回頭看,黃瀨抱著抱枕窩在沙發里,表情沉靜,若有所思,是已經有了自己的計較和決算。他這副模樣讓白鳥感到陌生,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察覺到她的視線,黃瀨轉過頭看她,輕笑,朝白鳥眨了眨眼:「要保護好我哦,小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