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夏天(十三)
2024-09-14 12:15:00
作者: 城喃
悠長夏天(十三)
白鳥最終還是把黃瀨叫醒了,他太久沒吃東西,比起睡眠,顯然還是攝取熱量更重要一些。
「小白鳥?你怎麼會在這裡!」
徹底清醒的黃瀨嚇了一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磕磕巴巴地道歉,說自己是習慣了、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云云。白鳥聽得表情怪異,完全不想探究他平時做夢的內容。
道歉到一半,黃瀨忽然意識到自己蓬頭垢面,把臉一捂:「小白鳥不要看我啦!TAT」
白鳥失笑:「沒關係,你還是很好看。」
她把帶來的東西給黃瀨看,托盤裡的米粥是涼子給的,除此之外她包里還揣了兩瓶葡萄糖。
「是我出現了你才妥協,你現在喝了米粥,大概會讓你父親更生氣。」白鳥道,把葡萄糖往前推了推,「50%葡萄糖注射液,不好喝,你的嗓子和胃都會感到不適。但如果你篤定你絕食會讓你父親妥協,那麼它大概能幫你頂更長的時間。做選擇吧。」
請記住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白鳥面面俱到的體貼實際是在用一種委婉的方式點出黃瀨的不智。倘若他父親最終因他的絕食而妥協,那黃瀨的行為無非是倚仗父愛的恃寵而驕;但如果黃瀨先生並不會因此受到威脅,那黃瀨涼太現在在做的,更加是一種無用功。
黃瀨沉默了一陣,道:「我沒有覺得他一定會妥協,他不會為任何人妥協。」
白鳥望著他:「那我們喝粥好嗎?」
黃瀨點點頭,白鳥把勺子遞過來,他擡了擡胳膊:「手軟。」
白鳥笑:「是嗎?」
黃瀨也笑:「嗯嗯。」
白鳥一匙一匙地給黃瀨餵粥,他很配合,喝粥的樣子很認真,讓白鳥想起來黑子做義工的那些小朋友。她又想笑了,索性轉移一下注意力,把她聯繫了涼子,然後出現在這裡的過程說了一遍。
黃瀨喝完粥,白鳥拿起手機編輯消息發給涼子,告訴她黃瀨已經進食,好讓她放心。黃瀨坐在她後面,腦袋像小狗一樣擱在她肩膀上,看著她打字。
涼子的消息回得很快,顯然是一直盯著手機等待,她表達完感謝後問:「今天太晚了,要留宿嗎?」
From黃瀨涼子:「現在讓人收拾客房動靜太大了,我怕爸爸和姐姐來問,不介意了話,和我擠一擠?」
黃瀨奪過白鳥的手機。
To黃瀨涼子:「超級介意!!」
To黃瀨涼子:「小白鳥當然要在我的房間裡啊。」
隔了一會兒,涼子大概反應過來現在手機的使用者是誰了,奚落了黃瀨一番。
黃瀨哼哼兩聲,把手機還給了白鳥,不再理姐姐,進食後他恢復元氣,下了床火速去衛生間刮鬍子洗臉,出來以後又恢復成亮閃閃的花美男。
他出來的時候白鳥在看手機,依稀是line的界面,黃瀨以為是涼子又發來什麼消息,湊上去想看,白鳥卻很快熄滅了屏幕。
如果是平時的黃瀨,他大概能注意到白鳥的異常,但現在,他心裡已經被別的情緒填滿了。黃瀨坐在地上,手肘支在床上,手掌撐著臉,仰頭對著坐在床上的白鳥左看看右看看:「好高興啊!」
白鳥問:「挨餓也高興嗎?」
黃瀨:「我還以為小白鳥不會在意我,大概還會覺得終於沒有人打擾你了而高興吧。」他嘟囔,「雖然我不太想讓小白鳥來到這裡——但是,小白鳥主動聯繫了二姐,是關心我的,我好高興。」
「存在感這麼強,突然消失,實在沒辦法視而不見啊。那個……涼太。」白鳥認真地念著他的名字。
黃瀨擡眼看過去。
白鳥雖然面露遲疑,但還是問了:「涼子說,你不肯讓她通知我。為什麼?」
黃瀨的笑容僵住。
他臉色肉眼可見地一點點垮下來,手也收回到身後,陡然拉遠了和白鳥的距離。黃瀨苦笑了一下:「這不是很明顯嗎?小白鳥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呢。」
剛剛還很高興的小狗好像一腳踏空到水池裡,落渾身濕透,蓬鬆光亮的毛髮一撮一撮狼狽地貼在身上,風一吹,冷極了,便開始瑟瑟發抖,連耳朵也耷拉著。
「涼太,」白鳥望著他,眼神里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柔和,「我已經來到這裡了。那些,或許你想要隱瞞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也猜到了一部分。」
「……是這樣啊。」
「所以,」白鳥道,「你不妨,跟我說更多。只要你需要。」
黃瀨想,果然,小白鳥變了很多。
那個下雨天濕透的白鳥凜,在天台上搖搖欲墜的白鳥凜,現在竟然也有餘力伸出手,拉別人一把。
因為知道她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忍受了多少痛苦才能伸出這隻手,黃瀨不能拒絕她,也根本不想拒絕她。
面對這種從來沒對別人講述過、甚至在腦子裡都從來沒有組織過語言的事情,黃瀨不復以往的伶牙俐齒,說得磕磕絆絆。
靠一個個女人上位發家的父親,看似溫柔實則不斷侵吞弟妹家產的大姐黃瀨惠,迫不及待離婚只顧著風流快活的母親,唯一尚算親近的二姐忽然有一天也拋棄了他,獨自逃到了英國。是這樣外表光鮮又一地雞毛的家庭。
所有的這些不堪齷齪的事情,不只是不想讓白鳥知道,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不管家裡發生了什麼,黃瀨涼太在外也要竭盡全力粉飾太平。這一點來說,雖然對家庭不滿,但黃瀨涼太的行徑,又確確實實是典型的「黃瀨」風格。他意識到後,開始前所未有地恐懼和悲觀著:在泥潭裡長大的小孩,似乎註定會長成曾經厭惡的親輩的模樣。
白鳥做了完美聽眾,她用簡單的應答表示自己的關注,用鼓勵的眼神望著他,中途還給他接了杯水,但直到最後也沒有發表什麼實質的看法。
黃瀨鼓起勇氣問:「小白鳥都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白鳥反問:「涼太希望我說什麼呢?」
黃瀨啞然。
白鳥不是真的對黃瀨的講述無動於衷。但她很清楚,她不像火神、黑子和誠凜大多數的成員,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才有資格去安慰和開導黃瀨。她甚至沒有辦法像桃井那樣自然生動地說出加油打氣的話,同樣的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乾癟無味。
如果是對著其他人,她大概還可以撕開傷口自我剖白,用「我比你更加可憐」的姿態來寬慰對方,但這是黃瀨,他一定不想要她這麼做。
「涼太,」白鳥道,「大多數事情,都要自己去確認、去克服。我幫不了你。」
她就是一直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總想努力抓住所有她能抓住的人陪伴她,征十郎、火神、黑子、青峰,又因為知道陪伴有限,才總想快一點、再快一點,於是陷入無盡的焦慮中。
白鳥:「但是,涼太,有一點我很確定……」
她回到了那天誠凜全員出動的成田機場,聽見不同的聲音不同的稱呼在呼喚她,尋找她,被麗子用紙扇敲的腦袋又隱隱作痛。
「……這世界上仍有很多人想念你,在意你,擔心你,愛你。只要你仍願意接納,你就不會只是一個人。」白鳥說。
黃瀨怔怔地看著她,是很脆弱不安的小狗,像在夏威夷他明明很緊張卻又努力假裝鎮定地「勾引」她一樣,白鳥又一次覺得他可愛。
白鳥忍不住笑:「謝謝。」
黃瀨:「誒?」
白鳥:「今天,第一次認識了黃瀨涼太,」她說,擡手拍拍可憐小狗的腦袋,「謝謝你,願意向我敞開你的世界。」
黃瀨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跳動了兩下,咚咚兩聲,像擊打在他的鼓膜上,因為太過震耳欲聾,他連呼吸都顧不上了。
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場在黃瀨涼太心中的暴雨,白鳥道:「我借用一下衛生間。」
她垂在身側的手拿著手機,微暗的屏幕上是來自赤司征十郎的消息:「方便時給我回電。」
這是她現在使用的手機上,她和赤司唯一的聊天記錄。白鳥記不清了,但也許上一個手機,還是空白。
她撥過去後赤司接得很快,他上來就道:「黃瀨惠在查你。」
白鳥只早年和黃瀨惠在宴會上見過幾次,至少白鳥在回憶黃瀨惠的臉時只能想起一片模糊,剛才白鳥被涼子帶進宅子的時候,只匆匆一瞥,沒想到黃瀨惠如此敏銳,反應這麼快,連這個夜晚都過不去。
赤司問:「你想讓她知道多少?」
「只要不影響到你,」白鳥回答,「隨她去查吧。」
赤司先道了聲「好」,又說:「凜,涼太家裡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但他畢竟也是我曾經的隊友。」
他說這話時咬字很慢,吐字也清晰。白鳥擡起頭看向盥洗台鏡子裡的自己,她知道赤司是什麼意思。
「我明白了。」她緩緩道,「天亮以後,派輛車來送我回家吧。」
對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白鳥禮節性地說了謝謝,將要掛斷時,赤司忽然道:「很晚了,早點睡吧。」
凌晨兩點半。的確很晚了。
但赤司也沒有睡。
他是短眠的人,可以在比常人短得多的睡眠時間裡得到休息保持精力,但這個入睡時間,即使是對他來說也還是過晚了。電話接得這麼快,白鳥無法不把他的晚睡和自己聯繫起來。
將要推開衛生間房門,手搭在門把手上時,白鳥突然想到:赤司既然知道黃瀨惠在查她,應該也知道,她現在正在黃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