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夏天（一）

  悠長夏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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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拒絕了，黃瀨當然要追問原因。

  「我不認為你的邏輯是完全通順的，」白鳥道，「即便你是對的，也不會是你。」

  黃瀨的循循善誘是別有目的，這顯而易見，而且以他這樣夾在青峰和白鳥之間的尷尬身份，就算真的要有什麼「戀愛教學」，他也不會是合適的人選。

  白鳥是不希望青峰誤會。

  黃瀨的算盤不了了之，但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沮喪神態，看著還是挺高興的樣子，和火神白鳥一起用完餐又待了一會兒才離開。

  是夏天，又臨近盂蘭盆節，到了該去花火大會的時節。誠凜在大阪的時候就約好回東京後要一起去夏日祭，就在黃瀨拜訪後的第二天。

  ——「白鳥，拜託你了！」

  是麗子，在去花火大會之前專門來了白鳥家一趟，穿著件黃調向日葵印花的浴衣：「一起穿浴衣去煙花大會吧！」

  「誒？」

  「是夢想啊，和同性朋友一起穿浴衣去煙花大會然後拍照，像Instagram上那樣，超有女子力的感覺——上了高中以後就撲進籃球部了，身邊一個女孩子也沒有，想也不要想。但是今年有你了，太好了！」

  「但是，我連浴衣都沒有啊。」

  「誒，那個不是嗎？」麗子指向放在門邊的高檔紙袋。

  是黃瀨的禮物。雖然白鳥不了解，但麗子還是一眼就認出，包裝袋上的logo代表著有名的少女品牌，以昂貴的價格和元氣明快的風格著稱，近年新出的浴衣系列在JK中廣受追捧。

  白鳥頓住了。

  老實說，她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理這件衣服，那個袋子從進家開始就沒有再被碰過。這件衣服作為蝴蝶的翅膀曾經煽動出太多她不想回憶的事情，只要一看見就會回想起青峰拿著黃瀨的卡片時的表情。

  白鳥：「那件不行的。」

  「為什麼？」

  白鳥望著麗子，意識到她沒法和麗子解釋清楚，她不想對值得尊敬的前輩含糊其辭或撒謊，但更不想把之前的那些事情再複述一遍。

  相田麗子向來風風火火又強勢，因為一直沒有接收到明確的理由，最終還是以半強迫的形式讓白鳥穿上了那件衣服。著付流程中被麗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白鳥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想這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就讓這件浴衣在衣櫃的角落裡積灰吧。

  在盒子裡躺了太久，有些壓痕一時間連蒸汽掛燙機都消滅不了，不過總體上還是體面的。雖然是麗子一層層幫她穿上的，但最後看著鏡子裡的白鳥時，麗子還是愣住了。

  柔和的的淺藍映得白鳥的皮膚散著一種瑩潤的光澤，衣服上的牽牛花和金魚讓白鳥寡笑表情所帶來的距離感陡然被拉近，而這件衣服的感覺也跟著變了，白鳥的身形和氣質讓衣服變得輕盈又挺拔，不是那種會落入俗套的可愛。

  「啊，淺藍色、粉色、白色……好像從來沒有看過你穿這些顏色。」

  「這兩年的確沒有過了。」

  「剛打開的時候還覺得這件太活潑了好像不適合你，但是穿上以後衣服和人的氣質很好的中和了呢，不管是人還是衣服給人的感覺都變化了，給你選這件衣服的人眼光很獨到啊。」

  白鳥沒再接話，她望著鏡子裡的人，是連她自己都會感到陌生的程度，於是沉默了。

  如果白鳥早知道她會穿著這件衣服撞見黃瀨，無論麗子怎麼苦苦哀求又疾言厲色，她都不會同意的。

  本來誠凜的男孩子們到得早，日向發了信息說給她們兩個占位子。結果兩個人到了場地後還沒來得及和他們匯合，就先接到黑子的電話，少見的急迫失態，說二號不見了。麗子和白鳥立刻開始在附近找狗，兩個人疾步快走不斷掃視著四周，就是在這個時候，撞上了海常。

  森山：「白鳥小姐！」

  白鳥看過去，海常大多數人都在，王牌也不例外，模特穿了深藍色條紋浴衣，似乎是沒想到會看見白鳥，又或者是穿著他的禮物的白鳥，向來熱情的人沒有如往常一樣誇張地大揮手，而是就那麼站在那裡，眼神定格在白鳥身上。

  昨天還對他說了絕不會穿這件衣服之類的話，隔天就穿著和他偶遇了。

  白鳥感到一絲困窘，刻意避開了他的眼神。

  另一邊麗子已經開始和海常社交了，打完招呼後她順便打聽二號的下落：「我們隊的狗不見了，黑白色柴犬，眼睛是藍色的，有印象嗎？」她一邊說一邊展示照片。

  海常所有人都表示自己沒有見過。笠松見兩個女孩子著急的樣子，主動提議帶著海常一起幫忙找狗。

  「喲西！」黃瀨此刻已經緩過神來，又恢復平常的樣子，相當捧場，「交給我們吧！」

  他不能跑。白鳥已經走遠了幾步，聽到他這麼說，腳步放緩了，但緊接著又聽到笠松的呵斥。

  笠松：「白痴，沒有你的事！腳都受傷了，給我呆在這裡不要亂動！」

  黃瀨可憐兮兮地表達不滿：「前輩——」

  他餘光里，白鳥再沒有任何猶豫，很快離開了。

  最後黃瀨還是一個人滯留在原地，看著他的隊友們兩兩一組向不同的方向跑去。他收回目光，收回那種誇張的委屈表情，轉而掛著一副讓人看不出情緒的平平神色，一個人在攤位間閒逛。

  但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這些多年如一日毫無新意的攤位上。

  ——比他想像的還要漂亮。

  半隻腳跨進演藝圈，黃瀨見過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已經很久沒有像剛才那樣，清楚地感覺到心臟砰砰直跳。

  她向來冷淡的神情被衣服柔和出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雖然有了少女的爛漫感，卻絲毫沒有羞怯，依舊是慣常的淡然和篤定，這些複雜的氣質混合在一起，她擡眼看過來的時候，讓黃瀨瞬間有種撞見初入人間的神明的錯覺。

  更重要的是，是由他送出的衣服，是他一手締造了這一切。

  這種感覺，既奇妙又讓人回味。

  他百無聊賴地邊想邊逛，前方燒烤攤位下面那隻黑白色的小狗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小狗湛藍的大眼睛像極了黃瀨的友人，此刻它的尾巴正對著路人的烤牛舌搖得像裝了螺旋槳。

  黃瀨：「……」

  黃瀨用一串雞肉串把小狗哄到懷裡，然後通知了通訊錄里所有的誠凜成員——火神黑子白鳥。回復消息很快陸陸續續到了，坐標離燒烤攤最近的是白鳥，她說很快會到。

  放下手機，他把二號舉起來，和它大眼瞪小眼，但狗狗那雙和主人一樣的眼睛帶著對雞肉串滿滿的憧憬，讓黃瀨很快敗下陣來。

  他嘆了口氣：「刷了那麼多調味料，人類的食物你不能吃的吧。」

  二號：「汪！」

  黃瀨：「我又不是你的主人，給你亂餵東西可不行。」

  二號：「汪汪！」

  黃瀨：「嘛，小白鳥等下就到了，如果她同意的話……」

  聽到熟悉的名字，二號顯然更興奮了，又高昂歡快地叫了幾聲。

  「很喜歡她嘛，那幹嘛亂跑讓她擔心呢，你的主人們也是、前輩們也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在找你了，你這回可闖禍了。」

  不知道是不是聽懂自己被訓斥了，小狗嗚嗚幾聲，不再叫了。

  「白、鳥、凜。」黃瀨念起她的名字，想到什麼，輕笑一聲，「今天她真的很漂亮啊，是吧？」

  沒有雞肉串了，二號的腦袋蔫蔫地耷拉在黃瀨肩頭。

  黃瀨自說自話：「頭髮長長了，也沒有去剪掉。」

  他大概能體會到白鳥把頭髮剪短的心情，無非是想徹底地和曾經那個長髮披肩的、屬於赤司的傀儡人生訣別，於是用這種浮於外表的行為反反覆覆地將自己和過去割裂。

  但是現在的白鳥，好像已經不需要再這樣刻意地提醒自己了。

  黃瀨喃喃道：「但是頭上沒有髮飾，果然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啊。」

  白鳥趕到的時候，雖然沒能在燒烤攤旁邊沒找到那位始終存在感拉滿的校園偶像，但不遠處女生們的尖叫聲還是讓她迅速鎖定了黃瀨的位置。儘管被女孩子們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不過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還是讓穿著浴衣的模特的臉毫無遮擋地進入白鳥的視線。像個誤闖進小人國的巨人。

  現在，好像是在一個個簽名。

  白鳥：「……」

  不是第一次了，這傢伙怎麼又……海常的那幾位前輩說得也沒錯，黃瀨有些時候實在太像隨時隨地開屏的公孔雀了。

  雖然不想管他，但二號還趴在他肩膀上，白鳥走近了幾步，頗有點棘手地看著密不透風的人群：「額、黃瀨。」

  不過她聲音微弱，處於人群中心的黃瀨是不可能聽到的吧——話音剛落，黃瀨像裝了什麼雷達一樣，突然看了過來。

  他把面前的本子推開：「抱歉抱歉，我的朋友到了，那麼就下一次吧。」說著他往前走，人群自動避開，為他開出一條道，白鳥就這麼看著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黃瀨眼睛亮亮的，他肩頭的二號看到白鳥，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閃閃發光。

  琥珀色的、水藍色的，兩雙眼睛對著她。

  白鳥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了，一個念頭忽然闖進腦袋裡——這，好像兩隻寄養後見到主人的狗狗啊。

  黃瀨很成功地把那群女孩兒的注意力轉移到白鳥身上，白鳥聽到周圍竊竊私語裡夾雜了對她的討論，更有甚者直接問了出來。

  出於白鳥出色的身高和外表——「黃瀨君的朋友也是模特嗎？」又或者是更直白的——「是女朋友嗎？」

  黃瀨笑著回答：「是素人哦，不要打擾人家啦。」

  白鳥見他沒有澄清誤會的意思，主動道：「不是戀人。」

  黃瀨頓時癟起嘴。

  等人群都散開了，二號轉移到白鳥懷裡，黃瀨開始抱怨：「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嘛。一副趕緊和我劃清界限的樣子，好受打擊啊。」

  白鳥因為身上穿的浴衣還是感到難以面對黃瀨：「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前輩他們還在河畔等我。」

  「無情——等等嘛！」

  黃瀨叫住她，伸出手，在她面前攤開：「這個，給。」

  一個珍珠羽毛髮夾。

  他自顧自地拿起來，直接別到了白鳥頭髮上，一邊動作一邊道：「我知道哦，會穿這件衣服是因為相田前輩吧。放心吧，我知道不是因為我，不會自作多情的。」

  白鳥：「……嗯。」

  「但是還是好開心啊，小白鳥穿了我送的衣服，」他道，「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準備浴衣的時候應該把配飾也準備好的。衣服的顏色很可愛，頭上就沒必要用太活潑的頭飾了，所以就選了簡單一點的款式——」

  黃瀨退後一步看了看別著髮夾的白鳥：「太好了，很適合啊。」

  白鳥想起，他剛才被圍住的地方，好像就是個飾品攤。

  她不自然地擡起手摸了摸，觸到圓潤珍珠光滑的表面：「你剛才是為了買這個才被圍住的？」

  黃瀨無奈地重重嘆氣：「沒辦法啊，煙花大會的飾品攤位，女孩子實在是太多了。」

  白鳥頓時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她像被噎住了，思索了很久，緩了一會兒才道：「謝謝。」她緊接著就道，「但是，以後可以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嗎？」

  白鳥直視著黃瀨，道：「這種行為，會讓我有負擔感。抱歉。不管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覺得我有趣，我都想說清楚——我以前，並不在意親吻的對象是誰，還因為擔心你的腳傷，做過一些會讓你誤會的行為，這些都是我的不對。我和青峰雖然已經分開了，但你是青峰的朋友，我知道他會介意，也不想讓他傷心。『以前的同學』、『現在的對手』，或者是『朋友』也可以，這就是我和你的所有關係，不會再有別的了。」

  第一次被她如此認真地拒絕，即使是上次她說要斷絕聯繫，都沒有這次給人的感覺更嚴肅。這回，仿佛被噎住的換成了黃瀨。

  然而，黃瀨還來不及說什麼，白鳥懷裡的哲也二號突然開始對著一個方向大叫，甚至作勢要跳出白鳥的懷抱。怕他再走丟，白鳥好不容易才收緊懷抱，暴力鎮壓了小狗的躁動。

  兩個人也由此看向讓二號產生這種反應的方向，然後同時愣住了。

  不遠處，隔著人群，青峰抄著兜站在那裡。

  他冷冷地看著兩人，眼神在白鳥身上稍作停留，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黃瀨：「哎——小青峰？」

  黃瀨看向身邊的白鳥，眼睜睜看著她臉上的血色褪了下去。

  她意識到剛才青峰看到的景象：煙花大會，只有她和黃瀨兩個人，穿著好像是約定好的浴衣——她身上還是曾讓兩人起衝突的那一件——而後黃瀨把髮夾戴到她頭上，她也沒有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