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銳的暴君（四）

  新銳的暴君（四）

  那天青峰沒有等到他的答案，他嘆了口氣，從白鳥家離開了。

  白鳥又在客廳里坐著睡著了，但這次，沒有人穿過夜半的月光趕來抱她上床睡覺。

  第二天她帶著黃瀨送的禮盒去了學校，盒子尺寸可觀又很精緻，黑子注意到了，問她是什麼。

  「是黃瀨的東西，」白鳥道，「放學後去便利店寄還給他。」

  黑子沒再說什麼，倒是坐在白鳥前排的山田日奈子——這個前不久的轉學生相當自來熟——很激動地回頭問，她今天梳了雙丸子頭，紅色蝴蝶結對夾的流蘇隨著回頭的動作晃動：「黃瀨？黃瀨涼太君嗎？」

  得到肯定答覆後，山田開始翻自己的書包，從裡面掏出本雜誌來：「我剛還在看他呢，腿好長啊，比例也太好了吧——小凜和黃瀨君很熟嗎？這是黃瀨君送你的嗎？好羨慕~」

  那本雜誌剛好是黃瀨在小卡里提到的浴衣特輯，他跟合作的女模特一起在舊驛站和神社取景。白鳥掃了一眼，看到女模特穿的其中一套衣服就是黃瀨寄來的這款。

  雜誌讓白鳥想起昨晚和青峰的不歡而散，她越發沒有精力應付話多的山田，幸好有黑子出來解圍，他看出了她狀態不對。

  黑子道：「白鳥同學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山田同學，讓她休息一下吧。」

  

  「哦哦，抱歉抱歉，」但山田又湊得更近了點，「小凜，真的啊，我才發現，你黑眼圈好重，昨晚沒睡好嗎？」

  「只是有點失眠。」

  「誒？出了什麼事嗎？」

  白鳥揉了揉太陽穴：「沒什麼。」

  「不會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白鳥動作一頓，看向好像不經意點明真相的山田。

  山田笑了：「我瞎猜的啦——因為這看上去就是禮物嘛，」她指了指禮盒，「有黃瀨君這種大帥哥送禮，小凜的男朋友當然會介意的吧，不然幹嘛要寄還給黃瀨君呀？」

  白鳥不想跟她談論這些，正好火神進來了，抱著厚厚一沓的剛裝訂好的列印紙，是循環賽會遇到的三個對手的資料和麗子的一些分析和預測，電子版都零零碎碎地發給過大家了。因為明天就要比賽，緊趕慢趕整理匯集成冊，再列印出紙質版，每人一份，在賽前加強印象。

  這些資料要等放學後開會時再發給大家。火神的高個子派上了用場，留出他、黑子和白鳥三人的之後，把剩餘的資料分成幾摞，放在教室後面的柜子頂上。

  山田和籃球部的三個人位置離得近，常看見他們帶著這種裝訂的資料：「是又要有比賽了嗎？」

  「是的，」黑子的目光落在列印紙首頁的桐皇二字，其下就是青峰大輝的名字，拳頭微微收緊，「明天就要遇到桐皇了。」

  「這樣啊，」山田的眼睛閃了閃，「那麼，加油啊，誠凜籃球部。」

  「嗯？怎麼少了一份。」

  負責分發印刷資料的降旗給其他人發完後，發現兩手空空，沒有他自己的份了：「火神，是印了12份嗎？」

  火神撓撓頭：「我是跟他們說要印十二份了啊，奇怪……」

  太多原因可能會導致數目不對了，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白鳥把她的遞給降旗：「用我的吧。」

  小小意外很快被翻篇，麗子站在講台上神情嚴肅：「該說的日向之前已經說過了，誠凜籃球部絕對不允許有任何『是循環賽輸一場也沒關係』的想法，任何比賽我們都必須拼盡全力，才是對自己和對手最大的尊重。而且除了桐皇以外，泉真館是東京區歷代的王者，鳴成也是今年的新銳，每一個都不可小覷！每一場我們都輸不起！老實說我們和桐皇的差距真的非常大，但就像對正邦和秀德時說的一樣，就算我們和桐皇比十有九輸，只要贏的那一場是明天這場就可以！」

  「之前沒有和大家詳細說過對手的情況，但也不用擔心，這半個月來的所有訓練都是有針對性的。不過，明天就要比賽了，還是有些地方需要向大家強調。」

  麗子帶著大家一一注意了桐皇上場頻率較高的正選，今吉，櫻井，若松，諏佐……只剩下青峰了，麗子道：「青峰的部分，就交給白鳥來吧。」

  在誠凜的人看來，白鳥無疑是最了解青峰的那個，會被委派這個任務也屬正常。只是今天，這個名字讓白鳥感到很大的負擔。

  往常的時候，這個點，青峰已經在誠凜門口等著了，他到了以後會給她發個消息，但今天沒有。

  白鳥站起來，手裡捏著手機：「資料里他的數據部分是準確的，可以信任。」都是青峰配合她測量的，「除此之外……關於青峰大輝，其實我沒有什麼能說的了。」

  白鳥解釋：「隨著當初所謂『奇蹟的世代』的能力逐一覺醒，曾發生過很大的變數，但有一點毫無疑問，論起單兵作戰能力，青峰從始至終都是『奇蹟的世代』中的top one。」

  不斷地提起青峰就讓她不斷回想起青峰昨晚離開的背影，白鳥越發失神：「他是……是把籃球變成了本能的那種人。或許和綠間正好相反，青峰在籃球場上的行為……完全無法預測。綠間再強，至少我們能知道他的極限是全場三分球，但青峰的極限，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白鳥稍微停頓，她不想再談論青峰了，把任務推了出去：「哲也，關於青峰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黑子敏銳地察覺到白鳥情緒的異狀，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體貼地配合白鳥，幫她把青峰大輝這個話題揭了過去：「大家需要做好這場比賽可能會非常痛苦的準備。白鳥同學，要跟大家說一下桃井同學的情況嗎？」

  白鳥從善如流：「桃井五月大家上次都見過了。一直以來因為我精力有餘裕，會收集一些數據，大家可能會因此在賽場上感到先手優勢，但是我能做的和五月做的相比只是牛毛，她是真正的天才……」

  直到誠凜的賽前部署和動員結束，白鳥也沒有收到青峰的消息。

  也想過他會不會來了，但因為慪氣不肯給她發消息——但就算走到校門，還是沒看見那個往常會守在那裡等待她的身影。

  白鳥自己提著禮盒去了便利店，在快遞點填了海常籃球部的地址，把黃瀨的禮物又寄回給他。從便利店離開後沒有直接回家，饒了圈路，又回到了學校，日暮四合，校門口依然是空蕩蕩的。

  以往，就算和青峰吵架——說是吵架也不妥當，他們從來沒有過真正激烈的爭吵，沒有毫無顧忌地尖叫和發泄，只有在觸及到某些棘手話題，『籃球』、『赤司』、『喜歡』後大段大段的沉默和不歡而散——但無論怎樣，青峰總會在第二天重新出現，校門口、醫院樓下，或是推開家門就看見青峰在客廳里打遊戲，然後兩個人就會默契地不再提及之前的矛盾，一起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一次，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手機響了下，白鳥拿起來看，不是青峰，是黃瀨，看見了她發的運單號。

  黃瀨：「小白鳥給我寄了什麼？」

  白鳥：「你寄來的浴衣。」

  黃瀨：「！！為什麼寄回來啊？」

  黃瀨：「不喜歡嗎？TAT我以為小白鳥會喜歡的」

  黃瀨開始不斷遊說她接受禮物，又說如果有別的喜歡的東西，儘管告訴他，他一定想辦法弄來送給她。在黃瀨不斷的刷屏中，白鳥慢吞吞地打字：「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繫了。」

  刷屏停止了，斷斷停停地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如果對方問為什麼，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先一步刪除了黃瀨的好友，電話郵箱她能想到的所有聯繫方式也都拖進黑名單。

  白鳥說不上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只是大概覺得，不再和黃瀨聯繫，多少能讓青峰感到更踏實一些。

  見到青峰就立刻告訴他吧，這樣他會不會稍微開心一點呢？明天就是誠凜和桐皇的比賽了，約定好了雙方都要認真對待，白鳥還有好多話想對青峰說。

  只要他還肯來見她。

  白鳥本想把手機裝回包里，怕收不到青峰的消息，又放回貼身的口袋。

  她站在路口停了片刻，最終轉身回了學校，教學樓此刻肯定鎖門了，但她有前幾天從麗子那領的體育館鑰匙。她不太敢回家，如果回到家後青峰依然不在，她最後的希望就落空了。

  體育館裡不知道是誰走時忘了關燈，燈亮著，但空無一人，只有幾個籃球散落在地板上。

  所幸無事，白鳥乾脆挽了袖子搞衛生。角落裡的推車推出來，地上的籃球裝回去，地板來回拖了兩遍，又拿出濕布逐一擦拭籃球。

  雖然在籃球部，但誠凜的男孩子們向來不讓她和麗子負責衛生，白鳥很少直接接觸籃球。粗礪的籃球托在手上，和掌間的繭完美契合，白鳥放下抹布，用手指去感受籃球上的紋路。很奇特的感覺，非常熟悉，又恍如隔世。

  手鬆開，手裡的籃球落下，彈起，白鳥木著臉，沒有接，於是很快彈遠，往遠處滾去。

  ——「那遠投應該沒問題了，投給我看看。」

  ——「白鳥，我想看你打籃球。」

  這麼一想，那傢伙提了那麼多次啊，不過每次都會被拒絕就是了。

  上一次拍球是什麼時候來著？太久遠了——十次高位拍球，十次低位拍球，然後換手繼續，這樣才算是完整的一組拍球訓練，至於到底做了多少組已經忘記了，與童年籃球教練的面目一起日漸模糊。但是，他說過的話卻變成白鳥的肌肉記憶被永遠地保留了下來。

  白鳥又拿起一個球，閉上眼睛，屈膝，躬身，幾乎是下意識不假思索地就擺好了姿勢。

  ——最初是，詩織笑著把球遞給她和赤司。藤原家低矮的球框底下，她和赤司是彼此在籃球上的第一個對手和第一個隊友。

  手指向下按壓，肩關節帶動肘關節和腕關節，落地點是右腳尖外測固定的一點，「啪」一聲，球落地了。

  ——後來就慢慢知道了，原來汗水掉進眼睛裡沒有想像中那麼辣眼，手肘膝蓋擦傷的一開始除了涼感覺不到痛，正骨時先咬住毛巾會沒那麼狼狽，高幫鞋的保護作用很有限，腳很痛，但纏上繃帶或戴上護踝就會好很多。

  籃球很快回歸了手掌，又或者是手掌迎接了籃球的歸來，相互的作用力碰撞時幾乎讓她感到手掌發燙。

  ——一直以來聽到了很多的聲音。小學球隊的教練說「Sorry but you're not fit to play basketball」，公園的籃球場被挑釁「Get off the court Chink」，是tiger和辰也幫了她，後來又遇到了Alex，她問她，「Are you happy when you play basketball，my little swan 」再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隊友無一例外地帶著疏離和冷漠站在她對面「Let her win alone」……

  最後是青峰的聲音：「白鳥，我想看你打籃球。」

  白鳥站在三分線外，球出手，跳投——

  air ball，三不沾。

  換一個球，繼續投出。

  bank shot，擦板。

  第三次投球，終於，咣當一聲，球準確地入籃。

  球進了。

  「好厲害。」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白鳥嚇了一跳，四處看了看，在邊上看到了黑子：「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