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崩離析(六)
2024-09-14 12:13:01
作者: 城喃
分崩離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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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的話讓很多人都無法認同,黑子幾乎立刻就跑了出去,白鳥知道他是去找青峰的。
「黑子同學,等一下,外面還在下雨啊!」
白鳥看了周圍一眼,桃井不在,那送傘這種事也只有她來做了。她抓起兩把傘,追上黑子離開體育館。
黑子不是那種會讓女生在雨中追逐他的人,因此即使再心煩意亂,聽到白鳥叫他,還是立刻就停下來等待白鳥。
黑色的傘在黑子頭頂上方撐起,白鳥問他:「是打算去找青峰同學吧。」
「是的。」
「想和青峰同學說什麼呢?」
「讓他回來訓練。」
白鳥不認為黑子現在還能夠改變青峰的想法,這和青峰以前鬧脾氣是不一樣的,無論黑子做什麼,都不能讓青峰再相信比他強大的敵人就在前方了。
但白鳥也知道,黑子是多麼固執的人,如果不親耳親眼聽到和看到,是不會放棄希望的。
白鳥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吧。」
至少,如果黑子拿不動傘了,她還可以幫黑子撐傘。
黑子知道能在哪裡找到青峰,學校附近的河堤旁,青峰一個人坐在雨里,穿著黑色短袖的背影很遙遠陌生。
是青峰第一次體會到孤獨的感覺。
黑子撐著一把傘走到青峰旁邊,另一把傘在白鳥手上,她遠遠地站著。如她所猜想到的那樣,青峰的前進是不可逆轉的,光和影的決裂的聲音隔著雨傳到她的耳朵里。
「訓練?為什麼要訓練啊?反正不訓練也能贏,無所謂了吧。」
「再訓練下去,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讓本來就沒有鬥志的敵人進一步崩潰嗎?」
「你要傳球給誰啊,我已經不需要你的傳球了。沒有你的傳球,我也能擊潰任何對手。」
「你這種只能依靠別人,一事無成的人能懂什麼?」
「能贏過我的,只有我自己罷了。」
這樣的青峰和黑子。
這樣的光和影。
這樣的籃球部。
「我是影子,青峰君是光。」
想要拿拉力賽第一名獎品作為禮物送給青峰的黑子,之前是這樣說的:「在籃球以外的事情,我和青峰君並不合拍,但在籃球上,我很感謝他……是青峰君跟我說,在球隊裡,沒有任何一個選手是多餘的……就這樣,我才等到機會,和大家一起站在賽場上。」
白鳥有些恍惚,帝光祭明明就在幾個月前,那時候一起欣賞頂樓風景的大家究竟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裡的呢。
到底是哪一部分的記憶出了問題,太不真實了啊。
「雖然青峰同學身體很好,但還是請不要再淋雨了,我目前還是籃球部的保健員,青峰同學這樣的行為會讓我感到苦惱。」
白鳥留給青峰一把傘,然後拍了拍黑子的肩膀,和他一起離開了。
雖然被青峰的話打擊到精神恍惚,黑子還是敏感地抓住了白鳥話中隱含的意思:「『目前』……是什麼意思?」
白鳥的聲音有些許歉意:「我和征十郎打算離開了。」
黑子停下,水藍色的眼睛裡滿是震驚:「為……為什麼?!」
「抱歉,」白鳥知道對非常在意籃球部的黑子來說,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征十郎的身體內部出了一些問題,目前籃球部的氛圍恐怕已經不適合他繼續待在這裡了。」
「那天,開幕式那天?」
「是的。」
「怎麼會……」
白鳥的聲音混在雨聲里:「灰崎同學,確實是很聰明的人啊。」
「不好意思,」白鳥忽然說,「我們可以走快一點嗎,稍微……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很害怕。」
白鳥越走越快,黑子跟著她,最後兩個人幾乎是跑著一起回到了體育館。訓練已經都結束了,一軍其他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或聚在休息室附近,綠間站在體育館門口,好像是在等他們。
「白鳥。」綠間有些慌亂似的,「先不要進去。」
黑子讓自己暫時先不去想青峰的事情,問:「綠間君,出了什麼事嗎?」
綠間深深地看了一眼白鳥,而後道:「你們走後,紫原說也想像青峰一樣不再訓練,赤司為了阻止他,和他來了場one on one。」
「赤司君輸了?」
最近紫原狀態大好,於是黑子這樣猜測。
「……不,」綠間道,「雖然的確一度快要輸了,但是……赤司最終還是贏了。」
喔……即使已經產生了那種不安的預感,緊趕慢趕回來了,但還是遲了一步啊。
到底,到底是哪一部分的記憶出了問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這麼不真實。
依稀還能想起詩織去世前的樣子。
「小凜以後可以代替我陪伴征十郎嗎?」
赤司詩織躺在病床上,用虛弱卻依然溫柔的聲音對白鳥凜說。
即使病重,詩織在任何時候也都淡然又溫和地笑著,和白鳥嚴厲的母親形成對比,在白鳥幼時,「詩織」這兩個字是她能想到的最溫柔最優雅的字眼,是白鳥對女性和母親這兩個形象的全部嚮往。
白鳥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赤司征十郎,繼承了詩織薔薇色頭髮的男孩身邊是他的父親,赤司征臣過於高大和寬闊的身軀讓赤司征十郎籠罩在一片陰翳之下。
白鳥回答道:「我會的,詩織阿姨。」
綠間:「白鳥?」
「我知道了,」白鳥垂下頭,長發遮住她臉上的表情,「謝謝你,綠間君。請稍微讓一下,我的東西還放在館內。」
赤司征十郎一個人站在體育館中心,異色的瞳仁倒影著走進的白鳥和黑子。
「看樣子,是失敗了嗎?」是在問黑子。
「……是的。」
「這樣,那以後就不必再管青峰了,」赤司說,「放棄他吧。」
赤司君怎麼會說這種話,黑子難以置信,猛得擡起頭。
「已經出現裂痕的盤子,無論如何都無法恢復原狀。既然這樣,就沒必要修補了,姑且還能用,那就維持現狀吧。」
「赤司君……」
「——等到實在不能用的時候,就丟掉嗎?」
黑子看向原本沉默,此時忽然發出聲音的白鳥。白鳥還在笑著,但並不是她慣有的和善微笑,而是一種譏嘲的笑意。
「抱歉,黑子,我想要和赤司單獨談談。」
白鳥同學,沒有用敬語嗎?並不是黑子非得要白鳥對他用敬語不可,而是……不使用敬語,不帶著完美又有距離感的微笑,不用那種過分禮貌又隱隱透著生疏的稱呼,白鳥同學和赤司君一樣,好像忽然也變了一個人。
「綠間告訴我的時候,我還在想,要不要故技重施再去跳樓讓征十郎回來,不過一進來就意識到了,這回連我也不能阻止你們了。」
黑子離開後,白鳥邊說邊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她把手機從包里翻出來查閱了一下郵件,然後擡起頭:「喂,一起去走走吧,赤司。」
赤司跟著白鳥,先是看著她去了學校附近的M記買了杯香草奶昔,然後白鳥捧著奶昔一邊走一邊喝,又去便利店買了關東煮和烤腸。
白鳥笑眯眯的:「原來是這種感覺啊。」她問,「你也沒做過這種事吧?」
這種,普通中學生每天都會做的事情。
黑子告訴她他們放學後經常這樣聚在便利店吃吃喝喝,聽說有一次還幫助抓到了搶劫犯。不過赤司很少會參與,即便偶爾同路,也只是旁觀他們拿著冰棒打架。
畢竟,太不得體了嘛,只要和「赤司」這個姓氏有關的事情——包括白鳥自己也是被這個龐大家族捆綁住的一員——都立刻變得刻板、利益至上、冰冷而沒有人情味。
就像現在的赤司征十郎一樣。
他沒有回答白鳥沒有意義的問話。
並排坐在便利店窗邊,看著外面的雨,白鳥說:「我有時候,真的非常討厭赤司征十郎,不是說你哦,畢竟我們其實還沒好好說過幾句話,我是說另一個他。」
「想著,這個世界上沒有赤司征十郎就好了。」
白鳥轉過頭看赤司:「意外嗎?」
「不,」赤司說,「感覺到了。」
「這樣啊,」白鳥撓撓頭,「我還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呢。」
白鳥:「不過沒有辦法啊,征十郎不打一聲招呼就闖到我的人生里來,然後我的人生就圍著征十郎團團轉,非常累的時候,就忍不住想,沒有赤司征十郎的白鳥凜是什麼樣的呢。」
白鳥語無倫次地說著,想到哪就說到哪:
「我真的很喜歡詩織阿姨,她臨終前說讓我陪著你,我就很努力在做了。想要讓征十郎感到不孤單,於是他在學著做的事情我也都去學,鋼琴小提琴馬術將棋還有籃球,還想,能夠成為讓赤司家族認可的未婚妻,於是每天小心翼翼地控制飲食管理身材和保養皮膚,專門找老師調整體態,每晚挑燈背書做題才能名列前茅,明明我是這麼努力這麼狼狽才達到這些成就,還要強裝作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因為只有天才才能和天才相匹配,平庸卻努力的人無論再怎麼成功,和天才也是不同的。」
白鳥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越來越快。
「但是我其實就是,平庸的,懶惰的,普通人啊!我每天都在做著讓我煩躁厭惡的事情,無數次想過放棄,但只要每年冬天和夏天看到你,聽到別人說,『白鳥凜不愧是征十郎的未婚妻啊』就覺得自己做得是有意義的,又強打起精神來。」
「所以啊,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啊,」白鳥站起來,揪住赤司的衣領,「為什麼我都這麼努力了,還要拋下我啊!無論何時我都把征十郎放到人生的第一位,如果征十郎不拉住我,我就從樓上跳下去這種危險的事情我都做了,對你來說勝利就那麼重要嗎?!即使我去死也不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