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 53 章

  「砰！」

  糸師凜一腳把球踢出去，球來時帶著的勁風打在腳面，踢起來是疼的，急促而粗重的呼吸使得肺部和氣管也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姿勢難看，踢得彆扭又倉促，心態更不應該，利己主義前鋒竟然不持球，但這些他都無暇顧及，腳落在地上後馬不停蹄蹬地跑起來，大腦不間斷地刷新空間認知地圖，預想中的跑位和踢球路線浮現又立馬破碎。

  明明時間才過去短短八分鐘，胸膛卻在瘋狂起伏喘息，肋骨下的心臟怦怦直跳，血液都緊張得燥熱沸騰起來，汗水不斷從額頭和鬢角滑下，被快速的左右扭頭和掉頭動作甩飛出去。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事情是這麼到這一步的？這些問題偶爾會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現實沒有給他靜心思索的空間。

  傳球給福山瞬！傳球給福山瞬！

  

  整個隊伍都在為這個目標拼命奔跑。

  糸師冴的身影在視野中一掠而過，那個從來冷漠睿智，甚至比起人類更像是冰冷機器的哥哥，因為跑得太趕太著急而打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又立馬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繼續奔跑，額發狼狽地黏在臉上，只為了追那一個傳球的位置。

  「滾那邊去！」肩膀側面傳來猛烈的衝撞，伴隨一聲冷冰冰的怒喝，RE·AL青年隊長連眼神都來不及多給他一個，撞開糸師凜後急匆匆指揮另外幾人往上上跟緊，動作強硬得像從天而降的鋼筋。

  卻無法掩蓋她急促呼吸下，埋藏著極高度的謹慎與緊張。

  淒冷的風席捲而來，吹起糸師凜臉上的幾縷汗濕的亂發，整個球場似乎都隨之變暗，那絲絲縷縷的氣息因而在腦中逐漸清晰起來。糸師凜錯覺自己正站在暴風的風翼。

  風力逐漸加大，耳邊響起烈烈風聲，狂風聚集怒號，刮在他身上像帶著刀子，又像被無形的巨力推搡，賴以生存的熟悉的雙腿在這樣的力量下突然成為了弱小的東西。

  他站立不住，只能隨著風的力量擡起腳步，跑向風指出的方向。

  「補位！補位！」

  「傳的什麼破球？！」

  「上啊球渣！」

  不夠快，不夠快，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跑起來！

  背後的推力猛然增大，呼呼風聲翺翔耳畔，像鬼哭狼嚎的厲鬼追在身後，腳下慢一步就會被拖進深淵撕成碎片。

  而這一切，都來源於，糸師凜在風沙中艱難擡起一點頭，從縫隙中得以窺探到那個人的一瞬側影。

  砰！

  「GOAL！射門得分！」

  對方，被過掉的洛基仰起頭，捏著拳頭長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然後轉過身去和隊友互相拍手以互相鼓勵不要氣餒。

  他走開後，露出球門前剛剛射門的身影。

  背對著隊友們站在綠茵球場上，修長健壯的雙腿上貼著幾條亮彩色的肌肉貼，彩色髮辮垂落半空，球服浸濕了幾塊，斷斷續續粘在皮膚上，透出挺拔猙獰的背肌，沉靜得像一座宏偉的山。

  那個人站的地方跟別人都不一樣。

  她站在暴風眼。

  汗水小溪一樣流到眼睛裡，模糊了視線，腫脹澀疼感慢半拍上來，糸師凜用力眨眼，擡手聳肩，用肩膀上的衣服蹭眼上的汗水。

  他蹭得太使勁又太著急，放下手時眼睛倒是看得清楚了，半張臉卻被擦得發紅，應該是有點疼的，但他來不及注意。

  太強了。

  真的太強了！太強了！

  何等壓倒性的、令人傾倒的強大！

  那邊福山瞬已經往回來走了，許多隊友衝上去和她擊掌，糸師冴和青年隊長一左一右跟在她身邊，低聲和她說話，討論著接下來的戰術問題。

  福山瞬邊聽邊彎腰摸了下右腿上的肌肉貼，青年隊長見了問她有問題嗎，她擡了下手表示沒有，晶瑩的汗珠划過那張對他們無數次展開過親切微笑、平靜的臉。

  上面沒有進球的激動，也沒有比賽的嚴肅，什麼都沒有。

  剛剛那段讓青年隊最頂尖的球員踢得如履薄冰，四名世界頂級主力球員參與，整個球場宛如真實戰場的球權廝奪，這一切仿佛根本無法激起她心中一丁點波瀾。

  她走過來。

  糸師凜心下緊張又激動，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在對方走進時找時機上前兩步，急促地說：「十分抱歉，前輩，剛剛好幾次我沒能及時到位，否則……」這個球早進了，是他們拖了福山瞬的後腿。

  福山瞬朝這邊偏過頭。

  蓮花色的眼珠隨之動了一下，轉過來，對準他。

  糸師凜一下子僵在原地。

  全身上下的血液剎那間凝結冷凍成冰，根根汗毛驚悚豎起直立，人類身體的警惕本能在這一刻被迫拉到滿點，根從基因深處的天然驚懼沿脊髓閃電般攀岩而上，眨眼間狠狠扎進後腦勺。

  他大腦一片空白，無意識早已屏住呼吸，像叢林法則中處於食物鏈最底層的小動物，被最高層的捕食者盯住，瑟瑟發抖扮成屍體一動不敢動，唯恐置自己於死地。

  一分鐘前的，對於足球、自我、人生的種種思考，奮鬥與堅毅，痛苦與掙扎，還有不甘的自尊心，此時此刻統統都被他忘了個乾乾淨淨，糸師凜大腦一片空白，滿眼、滿心，整個人都仿佛被挖空，然後被暴力強硬地塞滿面前這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它不是福山前輩的眼睛，不是瞬姐姐的眼睛，甚至，這具宛如驚弓之鳥被嚇呆了的身體，無法將之識別為人類的眼睛，他不是在被同類投以目光，而是在以塵埃之渺小承受高山大海般的存在的凝視。

  在如此原始宏大存在的注視下，人類基因深處對於超自然認知的恐懼驚慌失措的顫抖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同一時刻無聲瘋狂尖叫起來，想要不顧一切地立刻逃離這個恐怖事物的注意範圍。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幾百倍，人類驚恐放大的瞳孔中，對方朝自己緩緩伸出手，在他瀕臨崩潰的目光下，碰上糸師凜的手。

  是……擊掌？

  這是擊掌？是擊掌嗎？

  這個不知名存在，是在和我，擊掌？

  等對方的身影完全走出視野範圍，糸師凜才一下子呼出那口憋了半天的氣，身上刷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四肢冰涼，微微發顫。

  理智回籠之時，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後退了一步，此刻正衝著空氣彎腰駝背，兩股戰戰。

  ……這是什麼啊？

  這究竟是什麼啊？！

  「福山瞬啊。」

  糸師凜猛地回神，他剛剛好像問出了聲，那個和福山瞬一起去過日本的RE·AL青年隊後衛走過來，看他神情呆滯，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這是福山瞬。」後衛說，「RE·AL主力隊年輕的進攻核心，中鋒，福山瞬。」

  福山瞬。

  一陣清風驀地划過糸師凜的側臉，風與皮肉接觸間冒出一點細小的聲響，臉上劃出一條線，冰冰涼涼的，糸師凜伸手抹了一下，低頭看去。

  是血。

  下一秒，爆裂如火的狂風撲面而來，霎時間刮掉他一層皮肉，頂著風擡起頭才發現暴風席捲統治整個球場！晴空萬里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是黑雲壓陣，閃電在雲層中蛇般穿行，滾滾悶雷震耳欲聾，雨水被席捲風中烈火熊熊燃燒如刃，卻又閃爍鋒銳寒光，颶風攜刃呼嘯，絞肉機般幾乎要將這個球場裡的所有人凌遲刮碎！

  更清楚了，往前看，法國的神速神童洛基，此刻正承受著暴風對雙腿的撕扯，被撕刮的血肉燒成灰燼飛揚上天。

  左邊，完美英雄克里斯，一身引以為傲的肌肉被狂風與烈刃撕颳得遍體鱗傷。

  右邊，世界第一前鋒諾亞，場上除暴風眼以外受傷最少的人，鮮血從他隱秘的弱點流出，為熾熱的狂風增添最鮮艷的塗色。

  德國隊的心臟，新世代十一傑，世界第一中場的繼承人……所有人，所有人都在這裡。

  血色與火光交織的暴風中，被片片撕碎的身體，大腦逐漸明晰。

  這暴風並非突然出現，而是始終有之，只是他到這一刻才登上了能窺見一絲真實的台階，真正的世界才向他敞開門縫。

  糸師凜呆呆地望著乾淨的手。

  不是血。

  是鴻溝。

  是他們和福山瞬之間的，難以跨越的，天塹般的鴻溝。

  ……

  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雙方青年隊的選手紛紛一頭扎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四名助教參與的比賽壓迫感太過強大，大家都被逼得喘不過氣，十二分鐘後福山瞬和諾亞下場，沒有助教幫助的隊伍八分鐘內差點連丟兩球，幸虧RE·AL青年隊長一個救命飛撲攔下洛基的射門，所有助教下場後，剩下的二十五分鐘所有人都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踢球。

  青年隊長四肢脫力仰面躺在草坪上，放眼望去即是高遠清澈的藍天，沒有一絲雲彩，汗水從臉頰和脖子上流下，陽光有些刺眼，她舉起手用胳膊遮住雙眼喘息。

  對眼球的壓迫讓黑暗的視野中憑空泛起彩色的波瀾，層層盪開。

  「RE·AL的隊長姐姐，哈嘍？」有人跑過來叫她，「教練叫你去辦公室，有電話找你。」

  青年隊長呼出一口氣，移開胳膊，眼皮條件反射地快速眨了兩下，慢半拍地從地上起來，一邊活動超負荷的肌肉一邊往外走。

  希瓦利埃跟著她走了幾步，嘴叭叭個不停：「中場休息的時候我還在想，瞬大姐姐中場這麼牛，幹什麼去踢前鋒啊，要是踢中場大姐姐說不定能沖世一中呢。」

  青年隊長沒有理會他，沉默著走路。

  希瓦利埃也不需要回應，自顧自地說：「但看完那十二分鐘，啊啊，不愧是世界第一俱樂部，RE·AL青訓主教練的眼光，我是徹底服氣了。」

  「【不踢前鋒的話乾脆不要踢球】，哈哈哈，要了命了，天哪，這話是怎麼想出來的啊。」他驚奇地讚嘆，「簡直像神話故事一樣無厘頭，又命運般的奇妙，唔哇，設計精妙到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哈哈哈。」

  「因為她是天才吧。」青年隊長說。

  夏爾：「誒？」

  他沒想到青年隊長會接他這個話茬，一時間愣在原地，看著青年隊長獨自一人向辦公樓走去。

  「教練，是我。對Blue Lock企劃的詳細資料已經發至負責人，日本方面也已談妥，相關細節部分還需修改，預計明年可在我國組織實行。」

  「是，對Blue Lock前鋒選手的觀察分析筆記還在整理，後天做完給你。」

  「……是，我在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