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貳 別回頭

2024-09-14 12:08:50 作者: 揺冕

  柒拾貳別回頭

  印有木字的俠嵐碟在掌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拋,在太陽下依舊鋥亮地反光。

  沈南清輕嘖一聲:「怎麼就不能出來了?你們控制山鬼謠老師,讓他承認你們說辭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翻船呢?」

  原本圍住廣場中心的人四散開來,儼然進入了警戒備戰狀態。

  「什麼控制!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夜陽義正嚴詞,「乖乖束手就擒,我會從輕發落。」

  山鬼謠直起身,目光毫無溫度,落在那裡一瞬。

  「束手就擒?」他微微眯眼,

  「那也得看看誰的動作更快。」

  鼎的一聲鐺響貫徹整個廣場,白髮青年逐繞至破陣身後,眨眼間,單手鉗制住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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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手給自己閉炁,一邊操作水坎之鼎。

  藍色的元炁混含著紫色的零力,源源不斷地被吸往半空的鼎中。

  零力的顏色在純色的天空中如此明顯。

  廣場上,竊竊私語聲愈來愈大,不外乎關於統領的身上為什麼會有零力。

  有些敏銳的,已經將目光隱隱投向夜陽。

  夜陽此刻鐵色鐵青,雙目死死鎖住淡白色結界,兩拳緊握著,眉頭緊擰。

  腦海中,學生的面容再度浮現,他們沒能等來救援,只能看著灰白的天空,靜靜等待死亡的黑色氣息籠罩。

  還有自己在昧谷混沌的那幾年…

  失望、痛苦、恨意、不甘……複雜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在瞳孔深處忽閃叫囂。

  計劃絕不能敗,破陣這樣的人,怎麼配當玖宮嶺的統領?他這樣的人當統領,自己以何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學生!?

  「咯嗒——」

  突兀的關節脆響,打斷了夜陽的思緒。

  他看著來人,冷笑一聲:「憑你一個兩儀俠嵐,也想攔住我?」

  沈南清兩手交握,關節噼啪:

  「兩儀俠嵐?

  沒人告訴過你嗎,兩儀才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夜陽,柏寒——我來陪你們玩玩,如何……?」

  ……

  弋痕夕一行人抵達鈞天殿廣場時,正看見淺綠色的結界上蔓延開蛛紋般的裂隙。

  裂隙像網一般遍布結界,終了在爆裂的破碎聲里。

  結界碎裂,沈南清背影欣長挺拔,手執長劍,刀刃折射出耀眼的日光。

  她眯起雙眼:

  「你抽取輾遲的零力,怎麼看著這麼像據為己有呢?」

  不遠處的山鬼謠看向夜陽手中的零力,目光沉沉。

  弋痕夕與天淨沙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輾遲為重鑄神墜而犧牲,有什麼可置喙的?!更何況他也沒死!」

  沈南清怒極:「這只是你滿足私心的幌子!!」

  窮奇的零力眼看著將與她的元炁硬碰硬撞上。

  就在這時,一個墨綠色的身影擋在她身前,背影挺拔如竹,髮絲輕揚。

  沈南清看著眼前人,慢慢睜大了眼:

  「師叔…?」

  「依我看,這怎麼看怎麼像據為己有,」天淨沙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南清啊,我贊同你的看法。」

  「弋痕夕,為什麼阻攔我們!山鬼謠挾持了破陣統領,正在——」

  「——挾持?」天淨沙拔高聲音打斷柏寒,轉頭反問,「我怎麼看,都像是山鬼謠在為破陣統領療傷呢?」

  夜陽攥著雙拳:「你們寧願相信兩個叛境俠嵐,也不願意相信我。」

  沈南清忍無可忍:「你當他們瞎嗎!?到底是誰在妨礙誰!?」

  天淨沙看她一眼,眼中隱隱欣賞:

  「夜陽,我只相信事實。

  畢竟我可記得,是山鬼謠他們一路救回了弋痕夕,救回了浮丘,救回了破陣統領,還救回了我。而你呢?你們又做了什麼?」

  沈南清目光轉為平和,收回了自己的元炁,冷靜下來。

  肩頭忽然傳來輕柔的拉力,沈南清擡眼,望進老者平和沉穩的目光。

  破陣駐於她身後,全身元炁充沛。山鬼謠立於一側,脊背筆直,垂眸望著她。

  「南清,到我身後來吧。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來處理。」

  沈南清怔了怔,隨後點頭,站至山鬼謠的身後。

  「還算順利。就算沒趕上,師叔他們也會做同樣的事。」

  山鬼謠看向擋在他們前面的紫發青年,語氣似在調侃,卻又莫名微妙:

  「這麼多年過去,弋痕夕總算是幫我們一回。」

  沈南清怔然,撕開浮於表面的那層紙,語調平靜:

  「不對吧?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們終於不用再對立了。」

  山鬼謠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他才說:

  「——走吧,去個地方。」

  沈南清回頭看破陣,他已經答應下夜陽的單挑。他們兩人的事情,還得需要他們來解決。

  她跟上山鬼謠的腳步,兩人悄然離去。

  風過無痕,桃源山四季模糊,雖然已經入冬,但卻沒有冬季刺骨的寒冷。

  鸞天殿後山,荒蕪的角落。

  高大的青年慢慢俯下身,修長的手指撫過殘缺的墓碑,他靜靜地看了半晌,才苦澀道:

  「老師,我們回來了。」

  墓碑上沒有名字,他們都知道這裡葬著誰。

  說是葬,卻只葬下一塊俠嵐碟。

  這是遲來了十多年的祭拜。

  上次跟隨假葉入侵玖宮嶺,來也倉促去也倉促。明明路過此地,卻也只能遙遙地望一眼。

  窮奇不滅,假葉未除,從前的計劃已經天翻地覆。

  山鬼謠垂下眼眸,用他一貫的語調調侃,只是感覺舌尖蔓延開苦澀,有些不似以往的自若:

  「老師……你應該也想不到吧。我這臥底一去,去了十年。」

  對著逝者,他開始細數起這些年的變化。

  弋痕夕和雲丹成長了,他們獨當一面;過去最疼愛的徒孫沈南清也長大了,沉穩強大。

  你和她見過,她差點就死了。

  山鬼謠不信鬼神,卻又希冀逝者泉下有知。

  叛境俠嵐之路,太過艱辛,也太過苦澀。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搭夥走,卻還是那麼難。

  墓碑前,那個總是在危急中撐起半邊天的人,此刻低低地彎下脊背。

  明明是為了看墓碑,卻更像是在透過這樣的動作,尋找過去恩師羽翼下的舊景。

  『要說是,左師老師。』

  『山鬼謠,戒驕戒躁。』

  ……

  『你將成為一個真正的俠嵐……』

  ……

  『山鬼謠,別回頭。』

  『我很欣慰。』

  太多過去在眼前一閃而過,最終定格於此。

  回憶如潮水般退去,他慢慢地闔上雙眼。

  ……別回頭。

  別回頭。

  來時不問歸路,去時莫問歸途。

  他緩緩睜開了眼,目光平靜:

  「走吧。」

  沉默許久的沈南清身形微動,從情緒中醒來:「不再待會兒麼?難得回來。」

  「斯人已逝,」山鬼謠的面色看不出波瀾,像是比以往還要平靜,「走吧。」

  相隔生死的囑託,老師從未怪他,是他一直無法原諒自己。

  鬱結在一起的心結像是緊緊團住的毛線,漸漸地解開展開。卻仍有一處牢牢扭在一起,擰著結著,像高懸於天空的白日,山鬼謠明明能看見,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他與沈南清並肩行於荒山,直至步履頓住。

  他擡眼,看向眼前的人。

  許久,他道出了答案的名字:

  「弋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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