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 辭行
2024-09-14 12:07:47
作者: 揺冕
貳拾捌 辭行
復健過程中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不是元炁拼接起自己碎開的骨頭。
而是感受自己被沖毀的炁脈——有些已經和血肉長在一起,又被生生撕開,一點點地重新修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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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有炁脈走岔,她此刻已經能痊癒的活蹦亂跳了。沈南清遺憾地想。
雙目失明、腿腳不便,使得她的感觀比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她開始嘗試能否和金屬性俠嵐一樣,依靠元炁,閉眼也能看清這個世界。
可惜幻想總是美好的。
炁脈沒能補全,運作元炁都是空談。
為了方便診治,她被鍾葵接去了嗥天殿。芮興似乎還是和以前一樣,常常跟在鍾葵身後。
他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張輪椅,固執地帶她出去曬太陽。
但其實她並不想出門。
有時候沈南清身上蓋著薄毯,墨發披在身後,沉默地坐在輪椅上。芮興在她身後沉默地推。
兩個人很少有這麼沉默的時候,沉默到沈南清再也受不了,試圖像以前一樣開始兩個人之間的話題。
「拜託,我又不是真瞎了。你就這麼喜歡給我當小弟嗎?」
可他沒有說話。沈南清能感覺到他在她的面前注視她。
「我相信你。」芮興突然說。
沈南清怔了怔。
半晌,她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肩膀卻慢慢沉下去,像是沒有力氣。
失明的時候,她總是會回憶過去。
回憶走到最遙遠的時候,她會慢慢地看記憶的開端,那棵刻滿她名字的梧桐樹。
沈南清沈南清沈南清。每一刀都刻得很深像是在泥潭裡絕望的吶喊,像是在溺斃之際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透著可怕的求生欲。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遠是自己。
失憶前,她為什麼要一遍一遍刻下自己的名字?
她比誰都要清楚答案。
因為她在提醒自己到底是誰。
有「人」在搶占她的身體,模糊她的記憶,混沌她的靈魂。
她一直將自己和疏桐分得很開。也正是這份一直以來的堅持,讓她無比清楚的知道,無論過程如何,都是這具軀殼犯下了錯誤。是這具□□作下的惡。
是「她」殺了一整村的人。
命運真是奇妙。縱使她從來不信什麼機緣巧合,沈南清也不得不承認,此刻芮興的信任,真是無比諷刺、造化弄人。
「你走吧,」她疲倦地開口,「我不需要你的信任。」
說完,她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抓住木輪用力地推,只為了離他遠遠地。
也是自那之後,他們之間無話可說。
山鬼謠離開後,玖宮嶺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出去尋找。陽天殿的人急於與山鬼謠劃清界限,最是積極。
弋痕夕和雲丹也一直在外鍥而不捨地追尋他的蹤跡。
但是他們都無功而返。
沈南清感覺左師已經病入膏肓,但他仍然從鸞天殿的地宮裡走出來,想要找到他學生的下落。
左師有時候也會來看她,但比起她自己,沈南清更覺得左師才是那個最應該被照看的人。
兩個病懨懨的人湊在一起,少不了相互說一些鼓勵話。
沈南清沒有隱瞞,把疏桐的意識正在自己身體中沉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給左師。
她不敢去面對左師的眼神,也不敢去想他會如何看她。
也幸虧她此刻雙目失明,不用去面對這些。
在最開始鈞天殿的那場審判中,她或許就應該被永遠地關進地牢。
現下唯一能驅使她還堅持下去的信念,只有看見自己最珍視的老師清白地重回玖宮嶺的那一刻。
溫熱的掌心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她猛然一怔,卻垂下淚來。
「就像你說的,你對疏桐意識的束縛力正在衰減。她的所作所為很難讓人相信她與我們同一陣營,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困住她,找到辦法消滅她,永遠也別再讓她出來。」
鬢角發白的年長者在黑夜中為她指明了方向。
卻也在黑夜的冷雨中轟然與世長辭。
沈南清沒有想過,她在一片黑暗中看見的第一抹色彩,是在雲丹的元炁中,看見山鬼謠親手殺死他視作父親的老師的場景。
「這是真的嗎?」沈南清不可置信,聲音顫抖。
雲丹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慢慢地說:「我和弋痕夕去了一趟桃源鎮,這是探知出來的畫面。」
沈南清開始懷疑之前自己對山鬼謠的相信是否是個錯誤。因為她不敢相信他會親手殺掉左師,就為了搶走他的神墜。
可是真實的畫面就那樣冰冷地擺在她的眼前。
左師的死亡,讓玖宮嶺對山鬼謠的憎惡到達了巔峰,凡是過去與他有所牽扯的人,無一不遭受謾罵。
憤怒的人群沖往山鬼謠的宿舍,把它翻了個底朝天。
山鬼謠什麼都沒有帶走。他只帶走了神墜。
當老師的東西被一件件翻出來,重重地丟在地上時,沈南清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們,氣得渾身發抖,暴怒道:
「你們在做什麼?!」
她費力地從模糊的視線中,妄圖記下每一個人的臉。
「沈南清,你這個殺人兇手果然和山鬼謠是一夥的!」
有人重重地把她推開,就在拳頭即將落下的時候,破陣出現在這裡,為她擋開拳風。
他們被帶到了鈞天殿。在這個熟悉的地方,沈南清倔強地把頭昂起來,接受身後的人如刀凌遲一樣的目光。
破陣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
「山鬼謠的叛逃固然可惡,可是不代表與他有所牽扯的人都是叛境俠嵐。你們這樣猜忌同伴,是想要加速玖宮嶺從內部瓦解嗎?」
破陣的聲音震耳發聵,剛剛還在劍拔弩張的人群陡然沉默下去。
沈南清死死地捏住拳頭,指甲嵌進肉里都渾然不覺。
自那之後,對於山鬼謠的仇恨,對於陽天殿的謾罵,從明面上徹底消失了。
失去師父的弋痕夕像是在一夜之間被痛苦推著長大。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拼命訓練,為的就是在有朝一日能徹底打倒山鬼謠。
雲丹仍在苦苦相信,她不斷地勸說破陣統領,試圖讓統領相信山鬼謠,也讓她出去尋找他的蹤跡。
在冰冷的事實面前,沈南清看起來是最沉默的一個。
她萌生了強烈的想要康復的欲望。
沈南清忍下鑽心的疼痛,以最快的速度修復自己的炁脈,徹底摘下了自己眼前的黑布。
她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果斷與決絕。
她找上了破陣。
「統領,其實您早就知道疏桐的意識沉睡在我體內,」她肯定地望向對方,「您也清楚的知道,她與我們不在同一陣營。」
「或者說,在最早的開始,她步入玖宮嶺的那一刻,您就注意到了她。這也是您為什麼挑中她做您的學生,留在鈞天殿,留在您的眼皮底下。」
老人目光沉沉,半晌,悠長地嘆氣:「南清,有時候太過敏銳,對你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疏桐就要醒過來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困住她多久,」沈南清苦笑,「我不知道她有什麼目的,如果她醒來的話,造成的後果根本無法預料。」
她繼續道:「我留在這也已讓人惴惴不安,況且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在這裡很危險。」
「所以……你想要離開?」
「我想去尋找徹底解決掉疏桐的辦法,」她頓了頓,
「順便,去為我心底的那個疑問尋找答案。」
破陣沉默片刻,問道:「這個疑問,是指山鬼謠嗎?」
黑髮藍眼的少女斂下眼:
「我知道聽起來讓人難以置信……」
她擡起頭,神色堅毅:
「在最開始,我以為我看破了老師的計劃,直到左師師爺死亡。師爺被殺——不爭的事實就擺在我的眼前,我一度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判斷錯誤。
「統領,比起原地等待,我更想去主動尋找真相。
用我的理智去尋找真相,去證明我心底的那份荒謬的信任!」
四目相對。
少女的堅定,老者的沉默,勾勒出了鈞天殿沉重的畫面。
沈南清申請調離玖宮嶺的前半段理由,實在是無懈可擊。在變故恒生的當下,破陣無法再去冒險。
他幽幽地嘆口氣,似是在感慨命中注定。
「你意已決,那便明日便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