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2024-09-14 12:06:46
作者: 桓天
第 48 章
「感覺怎麼樣?」
克勞德一醒來就聽到身邊有人在詢問他,他的頭昏沉沉的,腰椎用力時甚至有彈簧般的阻頓感,坐起來後也覺得腿腳發麻。
四周都是蒼白的牆壁,整間屋子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聞起來像是死亡的味道。這是醫院?克勞德扶住額頭想,薩菲羅斯真的放他走了。
守在一旁的醫生在病歷上唰唰記了兩筆,向身後的幾個男人點頭示意。安吉爾走到克勞德的床邊,嘆了口氣,帶著濃濃的歉意,扭頭詢問著醫生說:「方舟的侵蝕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不好說,目前沒有像他這樣的例子。融進方舟四個月還能保有□□的形狀,這已經是奇蹟般的情況了。」
克勞德垂頭聽著,恍然看著自己的掌心,他以為才過了幾天而已。方舟之中的時間難以感知,流速不同也不值得驚訝,只是有四個月平白無故地消失,多少也讓人感到不安。並且他是個半感染者,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續命,原本剩下的時日也說不上充裕。這樣一來,他還剩下多少時間呢?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側頭剛好正對著窗戶。窗台的飄窗上放著一隻立式的電子表,黑色熒幕上顯示著數字99,紅色的豎線和橫線方方正正的,看上去像兩口囚籠。他冷淡地問道:「是路法斯讓你們這樣做的。」
安吉爾沉默了,雖然有些無情,但這是事實。進入方舟的半感染者沒有再走出深坑的道理,為未來殉道的人們都值得尊敬,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需要死去。因此克勞德才是個例外,他是路法斯口中未來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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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德隨意地扯掉手背上的針管,赤足站在地上,透過窗戶向外遙望。這裡大概是方舟基地的主樓,主樓依臨著幽暗深邃的空洞,站在樓上可以監控到地面的動向。
現在那些複雜的塔吊似乎已經不再工作了,聳立的鋼鐵架構橫欄在天蓋之下,把窗戶里能看到天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塊。克勞德從某一格里注意到天空中有一個光點,在太陽的旁邊熠熠生輝。他停了下來,把手貼在玻璃上,專注地看著,「那是什麼。」
「毀滅。」安吉爾看向天穹回答道。那是他們終將要面對的東西,一種無法阻擋的終結。「它已經靠近我們了,來得越來越快。宇宙開發部那邊測算過,以它的體量不可能被瓦解,所產生的衝擊會燃燒一切生命,甚至會讓星球缺失一半的體積......大概還剩下三個月吧。」
被謳歌讚頌的閃亮星芒,那樣遙遠而美麗的光點,會在下墜中積蓄起千萬度的高溫,然後將自己連同星球一起熔成火海。克勞德疲憊地轉身,聽起來遙不可及的傳說忽然之間就降臨到頭上,終結的實感終於從所看到的每一個物件上流露出來,可能是從那隻電子表上,也可能是從安吉爾的臉上。
病房本就敞開的房門被叩響,西裝革履的曾先生站在走廊里,看似是急匆匆趕來的,跟屋裡的安吉爾互相點頭示意,然後對克勞德說道:「斯特萊夫先生,既然你醒了就直接來會議室吧,社長在等你。」
克勞德注意到曾的下巴上冒了一層青茬,眼下的瘀黑讓他看起來格外憔悴,像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克勞德聽著男人標準的商務禮儀,一時覺得掌心一陣虛浮發癢。要是有劍就好了,他的手裡應該有把劍的。
曾保持著伸手指引的姿勢,克勞德停滯了片刻決定應邀,乘坐電梯去了最頂上的樓層,去看看路法斯還有什麼要對他解釋的。
這層有許多的房間,整個長廊倒是仍然清靜,偶爾有悠長的嘆息從某一間屋子裡逃逸出來。克勞德在路過某間敞開的屋子時用餘光掃了一眼,只看到幾道滄桑的背影在對著窗外發呆。窗框上訂著一本寫著99的紙質檯曆,而地上扔著些被揉的亂糟糟的紙團,離門口最近的那枚已經綻開,隱約能窺得100的真容。
曾帶著克勞德一路走了過去,走到了最後一扇門前。他還想進行敲門的例行公事,克勞德就毫不猶豫地拉下把手,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屋子裡的兩個人一起向克勞德看了過去,克勞德沒料想到會見到薩菲羅斯,快步向前走了兩步,視線在兩人間流轉了一圈,然後落在桌子上的紅色電子表上。
同樣的數字到處都是,從病房到走廊,從走廊到路法斯的辦公室,簡直就像空氣中的細菌,無聲無息地侵入到人們的身體裡。
路法斯的雙手交叉在桌面上,西裝上別了只黃花領夾,正彎腰擦拭著表上的灰塵,半晌後率先打破了辦公室的沉默。「這是倒計時,我需要每天都看著它,它會提醒我有該做的事情。」
克勞德面不改色,盯著鐘錶上的赤紅的痕跡。「比如去西邊抽血,尼福爾海姆人的肉好吃嗎。」
「你看到了,那個東西。就像過去那場滅絕的洪水,簡直是神對造物的懲戒。」路法斯沒有正面回答。掌控圓盤的男人把椅子轉了半圈,身子朝向落地窗的方向,給克勞德留了個椅背。「沒人能直面天罰,連他也做不到,我們不得不寄希望於方舟。如果無法修複方舟,就得不到未來,如果連未來都沒有,道德和仁慈要說給誰聽呢。」
路法斯說的他指的是薩菲羅斯,薩菲羅斯一瞬露出些詫異,眸色很快陰沉了下來,猶如實質的陰森氣息對準了路法斯的後腦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原來如此。妄圖占據方舟的生物,是什麼讓你如此大言不慚。怎麼了,離開了那些脈衝針,你們的卑劣就要無法遮蓋了嗎?」
「想要走進黎明,就必須付出代價,就必須流血。只要後代的薪火延續下去,這些事能成為歷史被鐫刻,我不介意走進地獄。」路法斯望著天空中的光點,也望著建設在深淵上的科研站。他父親鑄就的帝國曾經控制著整個星球,而他一定會超越父親,開闢出一條新的大道。為自己,為所有人。
克勞德沉默地聽著,他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他已經知曉神羅做了什麼,他的憤怒也未曾平息,只是......現在不是清算的好時候。他的家鄉已經死無葬身之地,圓盤裡人們卻因此能延續生息,人命換不回人命,這本壞帳該由誰來報銷?
「哦。」克勞德冷淡地聽著,像燒乾了燃料的車,轟鳴著停泊在了公路中央。「巴諾拉、尼福爾海姆,西邊所有的城市都是代價。誰決定的,是你嗎?」克勞德不懂,也不想懂,只要他一思考起來,那些人的笑靨和泣顏都會滾滾湧來,然後把他淹沒。他米德加生活過,也在西邊生活過。大家都想活下去,不只是東邊的人,西邊的人也想活下去啊。
薩菲羅斯背著手,掃過桌上高高壘起的文件,毫不留情地開口說道:「方舟是生物,想要恢復自然要攝入能量,擁有方舟因子的所有生物都能補充方舟的缺失。」男人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皮笑肉不笑地眯著眼睛。
路法斯面不改色地轉回椅子,意義不明地誇讚起來。「擁有權限真是便利啊,我們為此可是研究了數十年。」
「被海隔離的大陸是天然的試驗室和狩獵場,對想要使用方舟的圓盤來說,當然是最適合物盡其用的地方了。對吧?路法斯·神羅。」
「西部的感染遠比東部難以控制,並且東部有更好的基礎設施和技術,這是最理性的選擇。這意味我們花費了最少的本金,獲取了更高質量的效益。」
效益,哈,一場鬧劇。克勞德搖了搖頭,忍住揮拳的衝動,已經無法再待下去了。他轉身想要離開,路法斯卻忽然推開椅子站起來,繞過桌子向他走來,皮鞋磕在地板上噠噠作響。
「我並不否認什麼,你大可以怨恨我。但現在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啟動方舟,屆時所有生活在圓盤裡的人們將得到拯救,人們的意志會傳承下去,火種能夠得到保留。」
路法斯從薩菲羅斯身邊經過,在兩人面前踱步,拿起桌面上的倒計時錶細細觀。
「克勞德·斯特萊夫,這也是你站在這裡的原因。你有一個能拯救整個人類文明的機會,否則所有的犧牲都將白費,圓盤中留存的五千萬人將無一倖免。」
五千萬,真是沉重的代價。克勞德垂頭瞧著地板上的裂隙,他依舊想要直接離開,但腿卻不聽使喚地嵌在地上,像被那些縫隙死死卡住。他詼諧地嘲笑自己就這樣傻愣愣地咬鉤,但他確實無法忽視那個龐大的數字,也不能想像倘若他真的就此離去,是否會在未來面對著哀鴻遍野再度懊悔,就像對著尼福爾海姆的殘墟一般後悔終生。那種痛苦他無法再承受一遍了,只是連幾個人都救不了的他,在天外而來的毀滅面前又能做些什麼呢。
「真能說。」克勞德的嘴巴發乾,扒開嘴皮時還會感到一絲刺痛。「被選中的人的文明。」
「因此才有人得以存活下來。」
克勞德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我們計劃讓方舟包裹住整個圓盤,形成一個隔絕的都市,然後在大撞擊發生之前飛向宇宙。為此我們需要啟動方舟,而榫卯端腦是我們製作的方向盤,在研製出完美的疫苗後,它就不再只局限於觀測,而是可以切實介入方舟之中,成為方舟的第二個大腦。」路法斯說著看向克勞德,簡短地停頓了片刻。「但它現在並不完整,蓮台之上空無一人,我們還缺了最關鍵的中樞。」
薩菲羅斯聽聞後輕輕晃動了一下頭顱,手指像要鉗碎某種的骨頭。他呼出一口低啞的笑後,眉眼展露出彎弧,懸針樣的瞳孔藏在微張的眼瞼里,幾乎像是平靜與慈悲。
克勞德被吸引了,但馬上收回看向薩菲羅斯的視線,安靜地等著路法斯繼續說下去。路法斯把玩著手裡的計時器,然後將這隻銘刻著未來的倒計時遞到克勞德面前。
「你對方舟有極強的契合性,這次測試的效果也證明你可以在保持自我的條件下與方舟建立聯繫。並且...你的異能正是為此而生的,克勞德。一旦你能成為榫卯端腦的中樞,那麼處於端腦控制下的方舟也將擁有你的力量,從而得到在星際間躍遷的能力。」
「...測試?是麼...是這樣......」克勞德啞然失聲,原來他早就被計劃得清清楚楚,他的掙扎對旁人來說只是一個證明,證明他依然擁有價值。一種被耍得團團轉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可悲的是他竟然已經習慣了,甚至覺得果然如此。神羅需要的不是克勞德,而是一個能被安裝進機器里的零件,一個坐在蓮台上的傀儡。
「果然早就被覬覦了嗎。」薩菲羅斯側頭看向克勞德,「你所擁有的的確是個獨一無二的能力,它很重要,重要到神羅必須得到它,並專門為此設計了宏大的演出,確保你按他們構思的那樣前進。」
「你在為此感到惱羞成怒嗎,先生。我們並無區別,即使你控制了方舟,躍遷的能力同樣是質的飛躍。」路法斯針鋒相對地與薩菲羅斯對視,他拉出狐貍一樣的諷刺笑容,清晰地咬文嚼字。「你試圖將克勞德·斯特萊夫困在方舟之中直接同化,可惜失敗了,欺瞞總會有告破的時候。」
「哦?那乞求方舟庇護的你們又算是什麼呢?只配成為養料、得不到進入天堂資格的你們,居然評判起將在香巴拉中得到永恆的受選者,別太得意忘形了。」
克勞德聽得煩躁。這又算什麼,他在死到臨頭的時候被賦予了別的價值,忽然成了價值連城的和田玉璧。看起來無論是誰都想要他回到方舟里,為了那個獨特的能力,薩菲羅斯也是這樣覺得的嗎?
但......這是一個擺在眼前事實,如果他成為那個東西的中樞,將會有人能夠得救,很多的人。他不由地想起了端腦的模樣,那些被捆綁在一起的人畸形又扭曲,像是在刑台之上受刑。
也許那確實是個適合他的去處,克勞德想,但這並不代表贖罪,這只是一個阻止他再次犯下罪孽的機會。他需要悔改。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更加簡單的方法。」路法斯整理了自己的西服,領口上的黃色小花被仔細地調整了位置,漂亮得如同剛從枝頭上採摘下來。「只要擁有方舟權限的主腦願意接納圓盤,那麼剩下所有的事情就像喝水一樣自然了。」
薩菲羅斯譏諷著哼笑起來,胸腔嗡鳴了一陣,刻薄地嘲弄。「在問著這個可笑問題的同時在繼續向方舟里滲透築基,我該怎麼形容你們呢?陽奉陰違?傲慢至極?」
「我想這是合作的談判。但即使不經過你的同意,我們也能夠介入方舟了,現在我只是在告知當事人真相罷了。當然,如果你願意讓步,這會是一個雙贏的局面,是讓所有人體面的台階」
「沒有這個必要。」
克勞德忽然出聲打斷了兩個男人的對峙,他的神色平靜,沒有猶豫和糾結,像是用僅剩的一層空殼做出決斷。「需要我怎麼做。」
「只需要同意,剩下的我們會安排。」路法斯近乎無情地回答,似乎並不驚訝克勞德的答案會如此乾脆。他將計時器放進克勞德手裡,瞥了一眼面色陰沉的薩菲羅斯,信步走回到了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巨大空洞。
「我知道了。」克勞德捏住手中的立方,像被赤紅的數字捆住了脖子。「我會做的。」
「克勞德,你認為你該再考慮一下。」薩菲羅斯忽然打斷了克勞德的話,他掃了路法斯一眼,隨後拽住克勞德的胳膊推門而出。路法斯皺著眉頭,緊盯著薩菲羅斯的背影,摸了摸了領口的黃花,最後慢慢放下手來。
克勞德被薩菲羅斯拖著,渾渾噩噩地走出路法斯的辦公室。他感覺不到悲傷,感覺不到痛苦,甚至連釋懷的心思都沒有。薩菲羅斯拉扯著他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從他的身邊跨過一步,一把將他推在牆上,□□與水泥相撞發出一聲嘭的悶響。
薩菲羅斯居高臨下地捕捉著克勞德的眼睛,克勞德側首閃避過去,反手握住薩菲羅斯的手腕,把男人的桎梏推開。「最優方案,比我想的要簡單得多。」
「一個顯而易見的圈套,你看到了,卻還是要走進去。那太愚蠢了,克勞德。」薩菲羅斯的手掌再度向前壓去,克勞德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懈,推搡著隔開薩菲羅斯的胳膊。男人的拳頭順勢砸上克勞德臉側的牆壁,留下一個深陷的拳印。
「對,因為我是個傻子。」克勞德癟下胸腔,驟然撞開薩菲羅斯的身體,嘴唇再也沒有分開的意思。他不想再多費口舌,也沒什麼好再去袒露的。他早就被命運解剖到露出骨頭,他的身上已經沒有肉能再供揮霍了。
薩菲羅斯被推得向後退了一步,站穩後滿臉陰鬱,怒意更明顯地僨張在眼睛裡。那些人又來了,想要奪取他的世界,即使面上說著合作,也從未放下槍口。可就是這些搬不上檯面的陰損小人,克勞德卻願意為他們輕而易舉地奉獻了自己。
香巴拉是屬於他們的完美世界,薩菲羅斯從不在乎與成千上萬人為敵,但他想要心許之人的答案,他不喜歡背叛。
「為什麼不看著我,克勞德,也許我們還有達成一致的機會。」薩菲羅斯背著光,眼窩陰惻惻的,高大的身影在牆上投出一塊誇張的黑色,飄起的頭髮影子有一瞬像某種靈活的腕足。
「這是我的事,是我的選擇。」克勞德耷拉起脖子,仰頭的動作也有氣無力。「你也不想那樣做吧,何必互相為難。」
他無所謂地沖薩菲羅斯扯出一個類似笑的角度,唇角維持了不到一秒就松垂回去。所有人都是這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走了不同的路,做了不同的選擇,那就......何必強留。
薩菲羅斯離開了,背影肅殺又憤怒,腳步幾乎要踩碎樓層,一晃就消失在樓道的盡頭。克勞德整理著自己皺巴巴的衣服,扭頭就回到路法斯的辦公室。
他們才離開不到五分鐘,那辦公室里就沒了人影,路法斯不知是去了哪裡,只剩倒計時錶橫在辦公桌上。
克勞德走了進去,發現倒計時錶的旁邊有一支黃花領針,正是路法斯先前帶在身上的那支。他捏起領針來,總覺得那東西在散發花香,擺弄了兩下就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