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2024-09-14 12:06:26
作者: 桓天
第 33 章
衝突一觸即發,兩道相同的銀色身影從相反的方向沖向對方,銀灰的發色與刀光交相輝映,這一瞬半隱於綿白霧靄之中,下一瞬刺破天然的暈色,在健壯肢體的操控下碰撞。平原上的成年駝鹿也曾這樣展示獨一無二的權威,用角將對手逼退,每一擊都堅決又野性。
他們都覺得自己是薩菲羅斯,唯一的那個,所以這場爭端格外激烈。鏗鏘有力的金戈之聲下是毫不留情的殺意,刀尖攪弄著漫天氣流,招招相扣下仿若要斬破蒼穹,引星河天傾,紛至沓來的重力球把地面壓出星羅棋布的凹陷。
從那兩人糾纏到一起後就都展開了翅膀,巨大而張揚的羽翼在空中拍擊,過長的翼展使得飛羽無論向那哪個方向扇動都會隔絕出一塊天地來,讓克勞德再也分不出哪一個是和他一起坐在長凳上的人。他只知道屬於薩菲羅斯的刀鋒不停地撕裂石頭和土地,兩隻羽翼有時也會拍在一起,把零碎的石子吹得像飛射的暗器。
他從一開始不明所以到現在也看清了狀況,但克勞德依舊沒有火眼金睛,不知道該將刀刃對準哪一方。新種喪屍是種詭秘莫測的生物,它們會擬態出一個人完整的模樣,不僅僅是樣貌,還有記憶。這套擬態系統如何運作的都是未知數,愛麗絲先前也做出過猜測,無論是多個喪屍融合後的產物,還是單一機體感染後的自我演化,想要擬態出一個「人」,至少要擁有被擬態者的細胞。雖然現在未曾有過定論,但也許記憶能夠被儲存在基因之中,這會是值得研究的方向。
只是無論談及過去與未來,眼下都不能找出一個權威的方法來幫助克勞德分辨這兩個薩菲羅斯,解不了燃眉之急。他們有同樣妖異的眼睛和冷硬的神情,即使克勞德牢牢鎖定其中一個,也會在幾番身位變幻後一籌莫展。雙胞胎尚且會有行為上的差異,而兩個薩菲羅斯是真正的完全一致,他們用同樣的手癖地揮刀,連躍起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克勞德突然有些遍體生寒,那個在他身邊同他談笑的銀髮男人,真的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嗎?也許他變了,在今天,在昨天,甚至是更早的時候,在克勞德如稚童般脆弱無知的時候。沒有變化容貌,沒有缺少記憶,沒有變更脾性,就那樣無聲無息地瞞天過海。
戰況越發焦灼,更加頻繁的刀器鳴響驚動了隧道之內的倖存者,他們謹慎地向洞外探頭,看到了霧氣無法掩藏的一切。
詭秘莫測的動作,雷霆萬鈞般的重壓,刀鋒破空的寒涼四溢。有誰的衣服在快如閃電的切割中裂開一個豁口,有誰的髮絲在無影閃光中飛散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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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真切地想要殺死對方,因為對於自我太過了解,所以在攻擊中也分外狠辣,不留餘地。克勞德瘋狂地驅動著自己,在看到刀鋒從某個薩菲羅斯的喉嚨邊划過時聽到自己心跳的節奏驀然增大,好似那個飽受折磨的器官又開始悲鳴,奮力撞擊著囚禁它的肋骨。
有一個薩菲羅斯會死,而他將永遠不知道留下來的會是鏡子前後的哪一個。
兩個銀髮男人將刀抵在一起又彈開,在下一次交錯後各自退開,以刀尖向前,似兩顆相向而行的流星一般對撞。克勞德在晃眼間看到了一幅虛像,有刀洞穿了某個薩菲羅斯的胸膛,然後剖開了他的喉嚨。
一瞬間,原地只剩下一股塵煙,克勞德幾乎同時出現在了兩人的刀鋒中央,一手用劍擋住身前的正宗,另一隻手反手向後抓握住另一把正宗的刀背。
「等一等......」他的藍眸中倒映著身前的薩菲羅斯那冷若冰霜的臉,與他面對面的薩菲羅斯也因此詫異了一瞬,低頭看著克勞德,注視克勞德眼睛中積蓄起的恐懼,為此而流出了一毫秒的停頓。克勞德忽然懊惱起自己有點不長記性,又一次這樣被夾在兩邊中間,把後背不設防地暴露出來,而每一次這樣做似乎都沒什麼好結果。
所有人都知道,在戰場上,一秒鐘也能決定生死。克勞德的話音未落,就感受到手掌下的鐵器轉了下刀刃的方向,再次向前方捅去。急速滑動的刀刃割開了他的手掌,串過他的胸膛,就如同他曾在心裡描繪過的畫面一樣,連帶著他的血一起洞穿了另一個薩菲羅斯的上腹。
「做得漂亮。」
克勞德聽到了身後的薩菲羅斯在說話,一邊柔和的句子誇讚他,一邊更深地向前送刀,直到刀鐔抵在他的後背上,復刻著他難以釋懷的噩夢。
前方的薩菲羅斯嘴角流出一絲血,很快額角冒出一道道青筋,膚色蒼白了下去。他用手使勁地捏住自己的下頜,瞪大的眼睛盡顯兇惡,甚至有一絲混亂。
克勞德在這熟悉的反應中穆然驚醒,在刀身上掙動起來,他身後的薩菲羅斯想要拉住他的肩膀,卻被大力甩開。他滿眼都是慘白與血紅的映畫,不顧血肉被刀刃反覆切割的損失,直直地往前走,把身前那個薩菲羅斯從刀上推了下去。
這個是真的,這個應該是真的。喪屍不會再次受到感染,但只要再過兩分鐘,真和假都將是個空談,他將留不住任何一個。克勞德也從刀刃上滑下來,他迅速把受傷的薩菲羅斯攬在肩上,向四周環視了一圈。見此情景,被他掃過的倖存者都立刻駭然地退了出去,好像怕被牽扯進去。
「你在做什麼,克勞德。」
身後傳來靠近的腳步聲,薩菲羅斯的聲音聽來渺遠極了,仿佛有些生硬。克勞德的手臂顫動著,他撐起來的薩菲羅斯低垂著頭,不可置信地伸手觸摸著自己的傷口,看著手套上顯眼的血液。而克勞德只能緊緊拉扯著男人的另一隻胳膊,一刻也沒有放開自己的劍。他承認有些慌了神,對著身後說道:「...再靠前就殺了你。」
「你在威脅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才是你該關心的對象吧。」薩菲羅斯的語調甚至帶著不解。
「你不是。」克勞德聽著熟悉的聲音,手的顫動停不下來。從他在那該死的酒館被帶走,到開始找那他媽的藥開始,就應該只有一個薩菲羅斯待在他左右。他忽地靈光一現,慌忙翻找口袋,把那顆從愛麗絲那討來卻沒派上用場的藥捏出來,二話不說就生掰著薩菲羅斯的下頜,硬是把藥丸塞了進去。薩菲羅斯臉頰的肌肉也緊繃著,似乎記得那是能延緩感染的東西,舌頭一卷把它咽了下去,合上牙關時還磕到了克勞德的手指。
克勞德緊張地觀察著身前人的反應狀況,被克勞德否認的薩菲羅斯像突然憤怒起來,他暴起提刀,對準另一個自己的頭顱毫不留情地劈下。刀在半路被攔了下來,克勞德轉過身子,把意圖再度攻擊的薩菲羅斯用力格擋出去。
「你選擇了他,真讓人失望。」銀色長髮的男人筆直地看著克勞德,話如尋常般飄忽,卻在垂眸間顯出複雜的情緒。「你確定自己看透了真相嗎?」
「別再蠱惑我了,你不是他。」
確實,如果薩菲羅斯不受傷,克勞德將永遠都無法看破真假的邊界。這種時候他只要堅信有一個是真的就足夠了,只要相信一面真實,那另一面即使再逼真,也都是鏡花水月。克勞德決意繼續這場戰鬥,為這被擬造而出虛影送葬。
他和薩菲羅斯打過了很多次,這次則有些不同。薩菲羅斯的下手比以往更加兇狠,眼睛如毒刺一般蜇在克勞德身上的每個角落,留下的痛癢和他劃出的刀口一起火辣辣地翻湧,就像是......就像是譴責。克勞德不想使用這個詞,但在竭力阻擋薩菲羅斯攻擊的時候,大腦剩下的算力不能讓他找到另一個詞組。
「真想看你後悔痛苦的樣子,就當給我們這些日子留下個墳冢。」薩菲羅斯沒有輕視克勞德,也沒有逗弄的意味。他的情緒分外濃重,壓著眉頭,把武器再次送進克勞德胸前未痊癒的刀口。
「雖然很遺憾......但我和薩菲羅斯沒有結束。你也認清一點吧。」克勞德因疼痛揚起脖子,半擠著眼睛。
「除了我,還有誰是薩菲羅斯。」薩菲羅斯把刀上的青年向天空甩飛,又動用能力將他狠狠砸向地面。「你總是能讓我...意外。」
「自欺欺人,從另一個你...被感染開始......你就應該心知肚明!」克勞德仰躺在沙石堆里,灰撲撲的臉上帶著血跡,像個破風箱一樣呼哧了好一會,梗著脖子向站在他身邊的男人吐了口血沫子。
薩菲羅斯從來是個聰明人,他能嗅出腐鏽的真相,也能把這團灰色物質刨出來,擺在自己眼前。他沉默了相當短暫的一瞬,他蹲下身子,伸手抹去克勞德臉頰上的朱紅。「我不這麼認為,你也不該這樣想。」
「...這是...事實。」
「你只是相信了你的認知,我所看到的全部都是存在的,答案不過是個開始。最簡單的道理是,我和他誰活下來,誰就是原本的我。擁有一切真實,其中也包括你。」薩菲羅斯說著話,用腳壓住了克勞德拿劍的手掌。「這個,是我唯一需要做的事。」
克勞德大口喘著氣,他忽然把身子轉了個角度,忍著劇痛扭斷了自己被壓制的胳膊,然後用雙腿使勁地絞住薩菲羅斯的左臂。
「!」被鉗住的薩菲羅斯立刻反應過來,但此時他已經無法迅速脫身,只能向左側轉身子。他右側的投影閃過,屬於另一人的正宗乍現,斬斷了他的右臂,並讓他向後翻去。
局勢瞬息萬變。克勞德斷掉的胳膊被釋放出來,他強迫自己驅動肌肉,拼命握住了劍柄,並藉助翻身的慣性掄起它來,對準薩菲羅斯的脖子砍去。
鋒刃劃開皮肉,克勞德在最後關頭閉上了眼睛。
血早就不算什麼了,但那張臉,那被血花點綴的表情,讓他無法從容地看到最後一刻。無關表演與演習,只是用了同一種思維,同一段邏輯,或許是同一種靈魂做出的化學反應。它是假的,卻也是真的。那個表情代表了什麼呢?憤怒?憎惡?悲傷?不甘?克勞德第一次變成膽小鬼,只是淺嘗輒止了一丁點就苦不堪言,最後還是要裝聾作啞。
但好在他做對了選擇,地上的遺骸如霍蘭德的屍體一樣開始冒出黑色絲線,糾纏一番後縮小成了一個像是四足動物的形狀。這個形狀克勞德有些眼熟,只是還未看個真切,開始變形的頭顱就被薩菲羅斯又補了一刀,而後用能力碾壓了個粉碎。
薩菲羅斯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背後的翅膀不斷抽動,在輕微震顫中抖落幾片羽毛。克勞德更加不安,薩菲羅斯看起來非常痛苦,即使他沒有發出明顯的抽吸聲,暴烈的氣場卻代替了聲音袒露了他的情況。克勞德想帶著薩菲羅斯去看醫生,男人的瞳孔緊縮著,把試圖靠上來查看情況的人群全部吹飛,然後振翅起飛,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不會的,那藥一定會起作用的,對吧?他要去哪?克勞德的手僵持在半空,顧不得回答四周倖存者的任何詰問,六神無主地衝進了山林。
他發瘋似的尋找,翻著附近的任何一個角落,從細雨綿綿找到大雨如注。
此時的霧不再單純,密密麻麻的雨滴在地上砸得粉碎,散成無數更加細小的珠子,蒸騰而起後又變成一片水汽形成的簾幕。穿過它們就會沾濕鞋子,打濕頭髮,克勞德茫然地扶著一棵樹幹,讓雨沖刷著他的一切。
新人類的感染時間不超過3分鐘,人類則有3天。克勞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如果那顆藥物對新人類無效,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並不是失去什麼就一定會得到什麼,失去就只是失去罷了。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巴里移動著,也不再使用能力,只是踉踉蹌蹌地摸索著上山。他找了很多兩人經常一起打架的地方,但都一無所獲。他不甘心,又在後山地毯式地搜尋了一遍,意外在山頂發現了一片羽毛。
黑色的,被淋濕了,比尋常鳥類要大上許多的羽毛。克勞德馬上把它拾起來,向四周環顧著,終於意識到五十米外正佇立著他一直藏身的瞭望塔。它是這山中既無人造訪,又能避雨的地方。
克勞德的預感錚錚作響,他的直覺說薩菲羅斯一定就在這裡,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推門走了進去,果然在梯子上看到了幾枚腳印。
「......薩菲羅斯...」他爬上二樓,拎著劍,輕輕呼喚了一聲。
一聲粗重的喘息聲響了起來,隔了好一會,一對螢光綠點在背光的黑暗中顯露出來。薩菲羅斯身影潛伏在暗處,翅膀幾乎填滿了整個空間,說話時嗓音分外嘶啞。
「...每次...這種...時候,總有你。」發光的綠色光點忽隱忽現,此時飄飄然地落在了克勞德的劍上。「那麼現在,你是來做什麼的。」
克勞德良久無言,忽然把劍向旁一扔,砸在地板上後發出一聲厚重的乓啷聲。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