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太陽依舊掛在天頂，光芒不似夏季那般熱烈，被高空沉積的水汽濾過一遍後顯得略有些發灰。這樣的天氣正常來講說得上乾爽，但克勞德總覺得眼前正下著一場綿綿細雨。

  這並不是在稱讚薩菲羅斯戰鬥時也依舊懂得浪漫，而是根據實際描繪的真實情況。凌空閃現的白刃高速切割著四周的一切，血沫、肉屑隨著被削成果皮一般的內臟漫天飛揚，紅色的薄霧揮散到空中，緊跟著又淅淅瀝瀝地淋在地面的所有擺設上。

  教堂的寂靜再度被打破，蜷縮在一起的喪屍們也不再簇擁池塘中央的瑪利亞雕像，它們嘶嚎著復甦，很快又被薩菲羅斯送回聖母的懷裡。瑪利亞身上蓋了一層流動的赤色綢緞，臉上沾滿了血點子，懷裡堆積了好幾副無頭的殘破軀體。她低垂的面容依舊慈愛悲憫，注視著殘軀就像在憐惜著她重回天堂的孩子。

  克勞德又打空了一輪彈匣，他所在的位置視野極好，火力支援的範圍基本能夠覆蓋整個教堂的院子。這些日子下來他的準頭被磨鍊得又快又好，就算不能一擊斃命，也極少出現脫靶的慘狀。他在換彈的工夫也在時刻關注著戰局，薩菲羅斯清理喪屍的效率非常高，沒有喪屍能在他絞肉機一般的攻勢下闖到教堂外的地方。

  院子肉眼可見地冷清下來，屍體黏在一起堆成小山，所剩無幾的喪屍開始滿地亂竄，克勞德一槍又一槍的打掃戰場。

  總覺得漏掉了什麼。他顛了顛膝蓋，眼珠子掃視了一遍院子。剛才喪屍聚堆他沒空顧及，現在喪屍被清理了七七八八，他終於又聽到那陣哭聲。那聲音有些發悶，一直似有似無地徘徊在四周，卻又無法確認它到底哪。

  清理活動接近尾聲，克勞德見戰事結束也爬了下來，站在教堂的大門口往裡看，發現除了薩菲羅斯腳下站的那塊地方，四周皆是一片狼藉。

  他放眼看向教堂側邊的草叢，那草叢方才動了兩下，緊靠在一起的枝丫露出幾道縫隙，裡面似乎藏了個活物。剩下的幾隻喪屍都已經被料理掉了雙腿，克勞德就溜著邊走進庭院，往草叢靠過去。

  

  地上的血液匯聚出了成片的小水窪，克勞德小跳著跨過眼前的那一灘，可腳後跟還是踩進去了半截，壓出些水花來。他趕緊往前挪了兩步，發現草叢裡邊的葉子互相摩擦著搖擺，顯然有個東西在底下亂拱。

  這個大小肯定不會是喪屍，更像是誤入其中的小動物。克勞德端著槍對準草叢，正猶豫是否要直接開槍時，聽到了那生物發出的細微叫聲。叫聲尖利，和先前傳來的哭聲如出一轍，但仔細聽下來還能辨認出連音中的喵嗚聲。

  一隻灰色爪子悄悄咪咪地伸出草叢試探，隨即又探出一顆髒兮兮的貓頭，它盯著克勞德發出一聲警告式的嚎叫，脖子上的長毛炸開，像朵大麗花一樣。

  克勞德頗感意外，他收回槍後退一步，讓那隻貓完全爬出來。貓弓著腰蹲伏在不遠處，謹慎地看著克勞德的一舉一動。它比普通的貍花貓要大幾圈，身上的毛不算長，看著不算虛胖。

  既然不是威脅，克勞德也不再管貓。他避開地上層層疊疊的屍體，發現薩菲羅斯正皺眉看著地上。他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薩菲羅斯用刀遠遠地戳戳地上的那一坨爛肉，那是一隻有失去了身體的喪屍，它被克勞德打穿了脖子，所以沒有陷入沉默。這枚頭顱壘在屍體堆上，細胞的本能仍然在嘗試重組，導致重生過程出現了錯誤。從斷裂處延伸出的神經與其他屍體的碎塊正彼此交織，新生的組織和纖維不分彼此地生長到一起，蠕動著的肉糜吞噬了貼近它們的其他殘肢，如樹根一般卷攜了半個庭院的遺骸。

  這時教堂正門邊上的雜物間開了一條縫，縫裡露出一隻眼睛來查看情況，發現庭院中沒有活動的喪屍後更是大膽地拉大房門。倖存者少年不知在教堂之中躲了多少時日，他暗中聽了很久的動靜，現在以為自己將要獲救後欣喜若狂，不管不顧地就想往克勞德身邊跑。

  「別過來——」克勞德馬上撤出去拉開槍栓，先下手為強，不斷射擊正在生長的怪物，想提前解決掉它。

  那怪物用驚人的速度填充自己，肌肉和骨骼連結得不似尋常，整個體型也變得更加龐大，脖子上頂著一個腦袋，而胸腔上還鑲嵌著另外半張面孔。它的胸膛肌肉虬結，吃了了子彈後豁開了個小洞，瘋長的組織很快又把它填補回去。

  藏起來的少年此時正將將跑到克勞德幾米之外，怪物首先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當即掄起右爪撲過去。少年被嚇得僵立在原地，克勞德又急又驚，對著怪物條手臂連開數槍也無濟於事，急上心頭後想衝上去接住那一爪，可一下秒就發現他的行動於事無補。怪物的右爪以帶著殘影的速度重重落下，克勞德眼睛一晃，少年就在他面前被撕碎，變成從怪物掌底下流出的新鮮的肉泥。

  混沌殘暴的怪物擡起沾滿血跡的手臂，把注意力轉到了剛剛襲擊它的克勞德身上，巨大的身體高高躍起，在克勞德沒反應過來前就衝到了他的面前。

  但這次它的突襲並未如願，薩菲羅斯捕捉到怪物的動作，閃身一刀抵住怪物的爪子，同時把克勞德撞向教堂之外。克勞德被巨大的衝撞力撞翻，慣性使他在地上滑擦出去，後背狠撞在牆上，喉嚨一瞬間泛起血腥氣。

  薩菲羅斯的手臂用力向下劈去，這怪物比原先的喪屍強了許多，體型直逼三米不說，力量和速度也都得到了增強。看來人類感染病毒後的終點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知該把這種轉變歸結於變異還是進化，但對於在夾縫中求生的人來說肯定不是個好消息。

  克勞德懵了一會才半跪起來，而在這個空擋薩菲羅斯已經在和怪物打鬥了，揮刀的動作之間滿是試探的意味。那怪物的攻擊毫無章法，但能夠憑蠻力和堅硬的皮膚接住薩菲羅斯的斬擊，而高速回復能力也可以支持它用肉身挨上幾下也活蹦亂跳。薩菲羅斯和怪物摧毀了庭院裡所有的裝飾物，地面上滿是被怪物雙手合十錘出的凹陷，凹陷之外還有入木三分的深刻斬痕。聖母瑪利亞的光輝也阻止不了原始的暴力，她被誇張的刀氣波及，變成了一地碎塊，只餘下半截身子坐在台階上。

  薩菲羅斯與怪物周旋了一會，確定了那怪物重生的組織正變得越發堅硬，像在通過這種方式來適應他的攻擊。他收集了足夠多的情報，終於認真下來準備讓這怪物的變異終結於此，於是助跑一段後雙手蓄力，正宗隨心而動，刀光在怪物的頭部到襠部極速一划，連帶著它阻攔的雙臂一併切開。下劈的風壓猶如實質，輕顫的鐵器發出空靈且短促的嗡鳴，像是一瞬震碎了空間，摩擦的餘波在在分秒之內擴散向四周，如入漣漪般席捲了整個院子。

  怪物一分二，向左右兩邊倒下了。同樣變成兩半的還有怪物後方的教堂，它正中的部分被一道整齊平滑的細縫撕裂，仍完美保留了結構上的對稱美學。

  薩菲羅斯給怪物變成兩半腦袋又補了幾刀才作罷，他先找到身首異處的瑪利亞雕像，用刀尖切下了兩隻眼睛的碎塊，然後去把克勞德給撿了起來，把鑲嵌著寶石的碎塊遞到克勞德手中

  克勞德呆呆地看著染血的祖母綠，還沉浸在被推開的一瞬間無法脫身。他甩開薩菲羅斯的提著他的手，找回自己的下肢，重新用腳踩在地上。身後是屍山血海，身前是毫髮無損的男人，兩邊的對比如此慘烈，而他卻在這場亂戰中當一線解說？

  克勞德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走得一瘸一拐。他都做了什麼？他趴在屋頂，看著活人變涼，在怪物的嘶吼聲里睡大覺，唯一能拿出來說道的進步竟然是習慣了死亡，習慣對生命的消逝坦然接受。沒辦法，本該如此。如果他們未曾來到這裡，那個少年的結局和現在大概所差無幾，命運只是按照既定的軌道在前進而已。

  要麼成為那成片屍體中的一具，要麼成為昂首挺胸驕傲戰鬥著的一員。他剛剛加入警署里工作時，也曾以為自己能夠成為其他人的庇護，成為家人和朋友的驕傲，結果努力下來的結果和現在有點相似。不過還是現在要更糟糕一些。

  克勞德咬著下唇，在上面磕下塊肉來。他誰也救不了，甚至是他自己。

  薩菲羅斯的背影如戰鬥前一樣從容，而克勞德脊背發疼，走路的步伐越來越小。他無意識地摸索著自己的彈夾，想把目光錯開到更遠處的山道上，不讓自己反覆回放那少年死前臉上殘留的希冀。

  「喵——」

  克勞德身後傳過一聲貓叫，他轉回身子，一眼就瞅到了跟在他不遠處的那隻貓。貓咪見他停下身子，也順勢蹲坐在原地，克勞德掃了一眼教堂內的慘狀，猜測貓咪大概是為了躲避裡邊兒的血腥味才跑出來的。

  但也許貓不是這樣想的。克勞德遠遠跟著薩菲羅斯，走出去好一段路才意識到那隻貓真的是在尾隨著他，他再次扭回頭去，剛剛擡起前爪的貓又就地蹲下，和他隔空相望去來。

  克勞德在褲子上擦了一把手，猶豫了片刻蹲下身子，試探著向貓咪做出伸手的姿勢。那貓壓下頭來看了他好一會，終於慢悠悠地靠近，把下巴擱在他的手掌上磨蹭著。

  「你的眼光不怎麼好。」克勞德搔著它的下巴，貓咪眯起眼睛，喉嚨里呼嚕呼嚕地叫著。青年從胸口壓出一股氣，站起來轉身就走。貓咪連忙跟在克勞德身後，顛顛小跑著追逐青年。克勞德懶得阻止它，反正它跑累了肯定就會停下，於是自顧自地低頭前進。

  薩菲羅斯見克勞德遲遲沒有跟上，正在前方回望著，新人類不明白為什麼克勞德這次走得如此之慢，但他並不著急，在原地頗有耐心地等待著。

  「怎麼了？」薩菲羅斯察覺到克勞德分外沉默，於是挑起眉頭詢問著。

  「……」克勞德垂首搖了搖頭，他現在不想讓薩菲羅斯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徑直從男人身邊擦了過去。

  薩菲羅斯奇怪地看著克勞德鬱鬱寡歡的模樣，又看到克勞德身後尾隨了一隻昂首闊步的小跟屁貓，跟屁貓執著的邁著小短腿，而克勞德愣是頭也不回。

  這是怎麼了？薩菲羅斯十分敏銳地嗅到了青年散發出的苦澀氣味，這讓他更為不解。他已經解決了附近所有的喪屍，寶石順利到手，兩人身上也沒有受傷，到目前為止一切進展順利，那克勞德到底在為什麼感到焦躁？

  現在兩人的前後掉了個個，克勞德在最前邊兒悶頭前進，不明所以的薩菲羅斯跟在他兩米之後，中間還夾了只鍥而不捨的貓。薩菲羅斯盯著克勞德後腦的碎發陷入深思，直到回到古留根尾的飛機邊上都沒有想出個前因後果。

  難不成是撞他的那一下用力太重了？薩菲羅斯站在一邊皺著眉頭，思來想去覺得那大概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

  見兩人歸來，蒂法立刻迎了上去。克勞德勉強放鬆神情，把兩塊碎石交到蒂法手中。蒂法掃視了一遍克勞德，沒發現傷口後如釋重負，趕忙去跟柯奇進行交易。

  拿到寶貝的柯奇喜笑顏開，立刻放了剩餘一半物資，吹著口哨回到了飛機上，笑嘻嘻地對蒂法鞠躬。「合作愉快，女士。」

  飛機再度起飛後，蒂法這才回過頭來對著克勞德鄭重道謝。她察覺克勞德的情緒有些低落，但她的當務之急是先把這些物資送回據點裡，畢竟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其他人該擔心了。

  「順著山路上去就是據點，你可以隨時過來，我要先行一步了，好嗎」蒂法留下了據點的位置，就幫著同伴一起搬運貨箱了。

  「真是能幹啊，克勞德先生！」待據點的人搬著箱子上山，愛麗絲跳到克勞德面前拍手鼓掌。「太好了！我也要謝謝你，這樣就有住的地方了！走吧！」

  「……」

  克勞德睜大眼睛，嘴巴癟了兩下，胡亂地點點頭不肯說話。愛麗絲心細如針，她悄悄瞥了一眼杵在不遠處的薩菲羅斯，猜測兩人大概率是在吵架，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嗚哇，吵得好兇的樣子。]

  愛麗絲拖著行李在心裡腹誹，她左看看右看看，決定還是從更熟悉的克勞德入手，拽著青年往通向深林的山道走去。

  姑娘沒走兩步，發現從山坡上鑽出一隻貓咪。原來這貓咪身手矯健，愣生生追了克勞德兩人一路，藏在草叢裡觀察情況，等著人都走了個乾淨才跑了出來攔路。

  「哇好可愛！！喵~來嘛！」

  「喵！」

  愛麗絲欣喜地呼喚著，貓咪退了兩步，發現愛麗絲沒有惡意後放鬆下來，但仍然不肯讓姑娘撫摸它的毛皮。它一溜煙跑到克勞德腳下，繞在青年的兩腿之間磨蹭，甚至擡起前爪撲在克勞德的小腿上拉伸身子。

  「呀，克勞德，你居然也被貓咪喜歡了，這可是緣分呀——乾脆綁架它養起吧！」愛麗絲有些驚奇，要知道克勞德以前不是個吸貓體質，沒有貓會待在他身邊超過兩分鐘。

  「它是……」克勞德像根木頭棍子一樣立在原地，任憑貓咪在腳下打滾也沒有伸手去撫摸它。「我沒資格。」

  「……我說，你是不是又在和自己較勁了，快放過你那可憐的自己吧。」

  愛麗絲嘆了口氣，她對心理學小有研究，況且認識克勞德也段時間了，那小子一皺眉她就知道哪裡有問題。如果她要考心理諮詢師的資格證，那克勞德肯定會成為她文章中剖析的經典案例。

  克勞德聽了依然沒反應，薩菲羅斯倒是直了直身子。他盯著克勞德的側臉像在進行x射線掃描，腦子裡八成在計算克勞德此時的情緒扇形圖。

  不想在原地等到天黑的愛麗絲推著克勞德的後背前進，現在可不是說閒話的時候，她記得蒂法說過倖存者據點就在山裡，既然來到了西部大陸，那還是早點找個靠譜地方投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