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2024-09-14 12:05:43 作者: 桓天

  第 6 章

  行走於混沌之中總是讓人盲目,搖擺在半真半假的虛妄里就像車卒跳躍在棋盤之上,看著陣線對岸的大將,卻驚覺自己為何會立於縱橫的坐標中。薩菲羅斯抓住的那個念頭如落地發芽的種子,以困惑為露水,以痛苦為肥料,不斷鑽探於他的頭腦之中,竟在轉瞬之間長得樹大根深。新人類第一次有了執念,儘管他此刻頭疼欲裂,這些念頭卻隨著刺痛越發清晰。

  

  克勞德正半伏在薩菲羅斯的後背上,用敏感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順著脊骨摸索。新人類的後背寬厚又結實,圓潤飽滿的肌肉對稱著隆起,如幽澗兩側的山崖般拱衛著中心的脊柱。克勞德檢查了一節又一節脊椎,他從皮膚外表和手感找不出有任何問題,唯一得到的結論是薩菲羅斯的皮膚很細膩,並且沒有脊椎側彎的現象。

  「沒有,沒看到有類似的東西。」克勞德搖了搖頭,再次確認自己沒發現什麼異常。

  「看不到麼。」

  薩菲羅斯穿上自己的襯衫,把頭髮合攏到後背上。他趁著手機沒電前翻出了伊羅安酒店東區的布局圖,老神羅的專屬洋房就在那邊,薩菲羅斯因此得到了這張圖紙,以便能隨時排查可能存在的威脅。

  東區比起說是酒店,也可以說是一個坐落於酒店內的小型社區。為了更好地服務頂級客戶,那裡設立了運動館、停機坪、醫院,甚至有個巴洛克風格的歌劇院,歌劇院隔三差五就會有些頂級交響樂團去巡演。

  薩菲羅斯的目的地是東區的貝努醫院。貝努醫院是專門為東區的貴客們準備的私人診所,都說收多少錢辦多少事,為了能夠更好更快地挽救那些金子般的生命,貝努醫院的頂級器械應有盡有。比如其中有台七型AI手術倉,那東西就算放眼整個世界都只有3台,而其中一台常年配置在這裡。

  薩菲羅斯把手機丟給克勞德,自己回到主臥拿出了愛刀。克勞德接住手機,對薩菲羅斯在屋裡隨意擺動武器的態勢有些不安。男人把前些日子一直使用的傘劍丟在地上,手裡正握著那柄長得離譜的太刀。它實在是太長了,隨著它主人的動作劃著名圈,鋒刃的寒光直把克勞德往屋子的邊角逼去。克勞德小步後移,為了自己著想,他默默移出了薩菲羅斯周身三米的範圍,這才捧起手機,把整張地圖放大縮小地研究了幾遍。

  「所以你現在是要去東區?」克勞德面露猶豫,薩菲羅斯準備去東區,而閉著眼被撿進酒店的克勞德不知該如何是好。

  根據地圖上顯示的園區範圍,這酒店有好幾個分區,分區間還夾雜了不少園林池塘,他現在身處西區與東區之間有兩千米的路程,這段路如果在平時徒步倒也無妨,可現在能稱得上是直通地獄的高速公路。

  他認真思索著自己的出路,只從此時來看,留在客房裡能多活上兩天,但之後呢?希望渺茫的救援,所剩無幾的食物,兇猛殘暴的感染者,隨時可能降臨的火力清掃,無論哪一種情況都足夠讓普通人不怎麼安詳地死去。克勞德不知道薩菲羅斯的打算,但總覺得只有跟著他才能得到一線生機。

  薩菲羅斯收起刀,走到窗戶邊上搜尋著什麼。樓下的馬路與停車場上到處都有遊蕩的感染者,漫無目的地聚集在街上,範圍從街頭蔓延向街尾,像是在參加什麼花燈廟會。新人類極快地掃視了一遍停在兩側的車輛,排除了無數限量豪車後,目光鎖定了一輛園內的巡邏保安車。

  巡邏車停在最靠路邊的專屬泊車位上,前方的駕駛室是全封閉的,駕駛艙後還延伸出了一塊半封閉的露天車廂,個頭也就和SUV差不多大,車身上印著幾塊藍色條紋。

  雖然比較起來的話,還是停在旁邊的銀色浮影C10更加賞心悅目。如果薩菲羅斯是要去山地越野,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那輛銀色跑車,可惜放在現在,啟動不起來的跑車就是一塊廢鐵。

  薩菲羅斯定下了他接下來要使用的座駕,樸素務實的巡邏警車。克勞德湊過去看了一眼,更關心他們該怎麼讓它順利啟動起來。「你有鑰匙嗎?」

  「2層的保衛室。」薩菲羅斯身上陰沉的氣息如山雨欲來,他把克勞德推向屋子裡說道:「現在你有10分鐘收拾要帶的東西。」

  「你……想帶著我一起?」

  「你想留下?」

  「……我去收拾東西。」

  克勞德嘖了一聲,馬上衝去主臥把柜子里的浴袍拽出來,浴袍是按照成年男性定製的尺寸,折成行囊再合適不過了。

  他把浴袍整塊平鋪展開,先往上面放了剩下的食物和水,又把急救箱裡的藥品倒了上去。他在屋裡快速逛了一圈,最後把浴袍裹起來,用兩邊的袖子打了個結當做背帶,將簡易包裹斜挎在左邊肩膀上。包裹里的東西不多,克勞德正好空出右肩來背槍,順便在腰上綁住放置子彈的收納包。

  「出發?」他站在門口嚴陣以待,扭頭詢問著依舊站在窗前的薩菲羅斯。

  「求生鎖,自己綁上。」

  求生鎖是他扔在地上很久的那段繩子,克勞德把它拾起來,不得不先把兩肩上的東西取下來,將背心式的固定端套在身上。他早就實驗過那段繩索的結實程度了,合格是肯定合格的,但看起來不夠長。

  薩菲羅斯沒說話,一邊招手讓他過來,一邊揮刀打碎了整扇窗戶。「這邊比較快。」

  薩菲羅斯拿著長刀,長腿一邁輕鬆地跨過窗台,半蹲在窗框上向下掃視著。

  「你想就這麼吊下去?不可能,繩子太短了。」克勞德從窗上往下看了看,本能的有點心悸。19樓向下看起來有一百多米,而他手上的繩子是五十米的規格,勉強能有一半。「而且只有一根,你怎麼下去。」

  薩菲羅斯從克勞德手裡拿過繩索的另一頭,把那一端的鎖頭掛在了窗內的管道上,扯動著測試了一下。他說:「你最好抱緊我。」

  克勞德剛剛跨坐在窗框上,聽聞有些不解其意,但還是往薩菲羅斯身邊挪了幾下,緊緊環住長發底下的腰肢。

  他猜測男人想要用一根繩子把兩個人都拉下去,但就算不提繩子本身的缺陷,他們兩人的位置是不是反了?克勞德心裡嘀咕著,畢竟安全鎖綁在他身上,有他主導下落才是正常的情況。他本來應該對這種看著漏洞百出的規劃存疑,但一想到對方是薩菲羅斯又全都平復了下來,那可是站在新人類頂端的尼德霍格,這麼做一定自有考慮。更何況這樣的話,就像薩菲羅斯信任了他,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了他的手上一般。克勞德的側臉貼在新人類的胸口,藏住了臉上的所有表情,右手鎖住左手的手腕。

  「走了。」

  男人沒多說一句廢話,他話音剛落就背朝地面縱身一躍,向下方墜去。克勞德的視線被男人的軀體擋住,只能看見薩菲羅斯向上肆意飛舞的長髮。風在他的耳邊呼嘯,四周的聲音都變得渺小,只有心臟因下墜而猛烈跳動的鼓點分外震耳。他手臂用了最大的力氣箍住薩菲羅斯,腿也乾脆整個盤了上去,像個人肉夾子一樣掛在薩菲羅斯身上。

  薩菲羅斯瞄了一眼胸口的金色腦袋,一手拽住自兩人緊貼胸口處探出的安全繩,下身調整姿勢,腳蹬在牆壁上摩擦減速。他在繩索將全部放完前就穩住身形,把手裡的長刀穩穩鑿進牆壁之中。刀身在水泥中摩擦著切出一道裂隙後,最終把下落的加速力消耗殆盡,帶著薩菲羅斯和克勞德半掛在空中。

  克勞德一刻不敢放鬆,他依舊盡忠職守地完成薩菲羅斯交給他的任務,緊緊環抱著男人,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給掉下去。

  薩菲羅斯一手把握著刀,另一隻手撈起克勞德身後背著的槍,他用嘴咬開保險栓,擡頭看了眼在原本屋子上勾住的鎖頭,對準鎖頭下方的繩子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

  開槍的後坐力順著緊貼的肌肉一路傳導到克勞德身上,他也跟著擡頭仰望,還在茫然間就看到從上方落下的繩子。

  薩菲羅斯鬆開克勞德背後的槍,伸手抓住了落下的焦黑繩頭,在胳膊上纏繞了幾圈。他向懷中人滿是疑惑的藍眼睛勾唇一笑,「左下40米,窗台上有紅色油漆的那個窗戶。」

  「哎?」克勞德一愣,不自覺鬆了鬆手,側身去看下方那扇窗戶。

  「去吧。」薩菲羅斯漫不經心地說著,他一把推上克勞德的胸口,把猝不及防的小個子青年從身上給推了下去。

  「!——」克勞德在空中驚恐地瞪大眼睛,他的聲音全部哽在喉嚨里,立馬抓住繩索蜷起身子。

  薩菲羅斯右腳用力,給了身子一個左旋的力,以胳膊上的繩索為軸心,把克勞德往左邊盪去。今日無風,他的計算精準無誤,在繩索下放到頭時,克勞德也剛好被甩到對的窗戶前。

  克勞德的頭髮被風壓吹得亂成一團,他在自己撞向玻璃前握住背後的槍,對著玻璃的邊角連開三槍,在撞擊前一瞬用手護住自己的頭部,用團起來的軀幹當做敲門磚。

  「嘩啦——」

  玻璃在巨大的外力下轟然碎裂,小塊的茬子四處飛濺,有些落在克勞德身上,有些直接飛進了屋子裡,在窗邊撒了一片。

  「呃……嘶……」克勞德被衝力甩進屋子裡滾了幾圈,撞到柜子後才停下來。他躺在地上眼前發黑,緩了好一會才感覺能重新看到光景。

  窗外傳來金屬剮蹭的聲音,他坐起來一看,發現薩菲羅斯竟直接出現在窗口,一手仍把著插進牆上的刀,看起來風輕雲淡,好似只是即興來了一局彈珠遊戲。

  「找到了嗎?」

  「…我在找。」克勞德拍了拍身上的玻璃碴子,感覺一時有些氣短。他撐著膝蓋的動作有些搖搖晃晃,一個踉蹌差點把頭撞到監控控制台上。

  保衛室一面牆上都鋪滿了屏幕,克勞德在控制台上四處翻找,把文件和杯子弄得亂七八糟。他剛想去翻抽屜,就發現在門口的牆壁上有一排掛衣杆,掛衣杆旁邊有個勤務櫃,裡面掛了好幾串鑰匙。

  這個他熟,警署經常要巡邏換班,而換班需要交接巡邏摩托鑰匙都會先歸還到勤務箱子裡,一方面方便管理,一方面防止公車私用。克勞德知道那裡面肯定有他要找的東西,於是把箱子裡所有鑰匙全部取出來,接著回到薩菲羅斯身邊。

  許是他們折騰得動靜有些大,在街上遊蕩的感染者都朝這邊聚集過來,有幾隻甚至扒拉著一樓的窗台,試圖直接爬上二樓。克勞德把槍枝移到身前,觀望著底下的獸群咽了咽口水。

  「你直接去啟動汽車,不用管我。」

  「嗯。」

  薩菲羅斯踩著窗台把刀拔出來,他伸手把克勞德夾在胳膊底下,直接從二樓的高度飛躍向前。他準備落地的位置有幾隻感染者迎面走上來,張揚舞爪地揮舞四肢,像是在迎接送上門的兩塊鮮肉。它們迫不及待地向上躍起,準備撕咬在空中的二人。薩菲羅斯擡起手臂,腰部用力在空中旋轉了一圈,髮絲跟著扭轉在一起,接著如曇花般一層層綻開,又像是自器皿中飛散的水銀。一道轉瞬即逝的銀光以圓弧的軌跡自他身邊閃現,時間似乎為此而停滯。他平穩地落在柏油路上,與他一同落地的還有長刀所及範圍內的所有感染者的頭顱,整齊劃一地發出墜落在地的悶響。

  原來新人類與人類的差距這般無法逾越。克勞德的嘴角撇了下去,從他被警署刷掉開始,他就知道這件事情,而現在只會讓他更加深刻的認識到這道天塹鴻溝。他迫使自己丟掉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向那輛巡邏車奔去。

  四周的感染者被擴散的血腥味刺激,像打開了狂暴開關般擠了過來。薩菲羅斯跟在克勞德身後,在四周感染者撲上來的瞬間前沖,那長刀在他手上如肢體的延伸,轉眼間收割了一大片的頭顱。他閃避過從另一側襲來的爪子,高高躍至空中,迅如閃電地將幾隻感染者砸回地面,刀尖隨即從它們的天靈蓋沒入,再從後腦勺拱出來,帶出淋漓不盡的血液和腦髓。

  這場面足夠剪輯進任何恐怖片中,薩菲羅斯並沒有因此而萌生什麼感觸。太熟悉了,殺掉這些感染者和殺掉那些人時的手感一模一樣,那些曾死在他手下的海盜、敵軍、叛徒,乃至是人質,他感覺不出有絲毫的區別。

  薩菲羅斯的眼睛隨著運動越發艷麗,他的頭疼從未消失,惹得他分外暴躁,讓他忍不住把這份疼痛傳遞給他刀下刺穿的每一個活物。

  但果然還是差了一些,它們感受不到,也不會悲傷。薩菲羅斯冷眼瞧著地下成堆的屍塊,得不到任何的寬慰。

  克勞德衝到巡邏車邊,他從口袋裡掏出那一大把車鑰匙,一個一個地嘗試著。

  「蹲下。」

  克勞德聽到薩菲羅斯的聲音,反射性地低下頭,接著就看到一個黑色影子從他頭頂急速划過,像顆流星一般把從車後方摸過來的喪屍給砸飛出去。克勞德這才看清薩菲羅斯投擲過來的是一顆頭顱,此時滴溜溜地滾去了一旁,那被頭顱砸飛的感染者很快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鍥而不捨地想要猛虎撲食。

  馬上反應過來的青年只能邊握著鑰匙邊抓起衝鋒鎗,來不及仔細瞄準就按下扳機。子彈破膛而出,卻沒有按照預期打入腦袋,而是撕裂了感染者的脖子。脖子炸開一個血洞的感染者被衝力帶著向後退了兩步,它的下巴被整個打飛,口腔之下的碎骨片扎在肉中,血如瀑布般傾瀉二下。

  對人類而言的致命傷並未讓它死去,它用扭曲的姿態狂奔著,幾步撲到克勞德跟前,身後拖著一條尚在流淌的血河。

  打偏了,但這次不會了。克勞德咬緊牙關,他在被感染者利爪扎進胸膛前開了第二槍,這次距離極近,他根本不需要瞄準,子彈就帶著火星直直撞進了感染者的顱骨。它死了,血液更是向後噴濺了一地,像是桶不要錢的油漆。克勞德趁機一腳踹開那具僵硬的軀體,手微微有些顫抖。

  還剩下五枚鑰匙,克勞德顧不上別的,他抓起下一個車鑰匙,按動開鎖鍵,巡邏車的車燈閃了兩下,車門發出咔嚓一聲。

  鎖開了。克勞德馬上拉開駕駛室的大門,一屁股坐進去,手腳麻利地發動了汽車。

  「薩菲羅斯——!!」

  薩菲羅斯用眼角撇了他一下,向路上歪了歪頭。不知道為何,克勞德好像讀懂了男人的意思。他按動喇叭,一腳油門加速起步,直接把車向薩菲羅斯身邊開去,同時撞飛了數隻感染者。聽到喇叭聲的男人瞬間揮出數刀,清退了周身的感染者。巡邏車從他身邊擦過,薩菲羅斯隔著玻璃與駕駛室的克勞德對上眼神,點了點頭,輕巧一蹦就上了駕駛室後的露天后備箱。

  從後窗看到薩菲羅斯身影的克勞德放下心來,他把油門踩到最大,直接順著柏油路橫衝直撞,把擋在前方的感染者一一撞倒。車上的屏幕自帶了園內的導航地圖,克勞德快速輸入貝努醫院幾個字,跟著顯示出的路線一路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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