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24-09-14 12:05:41
作者: 桓天
第 4 章
窗外又有了些新變化,原本規整的柏油路已被血液染得一片斑駁,無主的人類屍塊散落滿地,有些被壓爛成一攤肉泥,有些被動物啃咬得坑坑窪窪。
克勞德趴伏在窗台上數著新增的怪物,手指緊握著槍柄。這才僅僅過了兩天的時間,失去理智變得瘋狂的人就已經多到令人髮指。最初的感染者是誰不得而知,但感染的症狀似乎能通過啃咬和抓傷傳播,這讓那時候逃竄在外的人大多都難逃一劫,成了遊蕩在街上的喪屍的一員。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它們是死了還是活著,還能否恢復正常全都是未知數,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
「也不知道有多少倖存者。」克勞德回到客廳,撕開一包壓縮餅乾往嘴裡送去。餅乾硬邦邦的,就算是就著水都有點難以下咽,但克勞德已經習慣吃這種難吃但便宜又充飢的東西了,況且酒店儲備的這個牌子在同類賽道上可以說是難逢敵手。
「等到客房的食物儲備消耗完,會有下一波感染高峰。」薩菲羅斯坐在沙發上分外平淡,他指尖敲擊著手機屏幕,在已經下載的資料庫里搜查著可能有關的信息。在他權限能夠閱讀的文獻中,沒有任何關於病毒實驗的提前預兆,醫學分類的論文下也沒有記錄相關的病症。
酒店內的信號中斷了,既無法連接網絡也打不出電話,而供電供水仍然正常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薩菲羅斯檢查過衛生間的水龍頭,從裡面流出的水流看上去依然無色透亮,也沒有異常的氣味。如果水源和空氣能夠傳播病毒,他們早就已經中招了,所以傳染途徑上倒是意外的單一,但他認為保險起見最好不要飲用它們,拿來清洗衣物倒還說得過去。
「我們應該怎麼辦?就在這裡等?」克勞德回到客廳,後背倚靠在牆面上。「網斷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可以試試把這裡清理乾淨。」
「…或者直接加入它們。」
「我們需要情報。」薩菲羅斯眉頭舒展了一下,他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像是自言自語般陳述著。「真是奇怪…為什麼…」
「也不知道軍隊的救援什麼時候能到。」克勞德動了動身子,未知的敵人和有限的資源,也許該寄希望於外部力量,比如神羅集團的尼德霍格特戰隊。克勞德從小時就聽著它的豐功偉績長大,關於它的新聞報導從來只有喜訊。
「救援?那你就只能好好祈禱了。」 薩菲羅斯聞言嗤之以鼻。
「他們不會不管的吧。」克勞德咬著薩菲羅斯的尾音反駁著,要知道酒店內除了客人還有工作人員,以伊羅安酒店的規模,此時滯留在園內的總人數能有幾千人。「神羅的宴會不是剛剛在這裡結束嗎?就算政府軍沒有收到消息,神羅的部隊總會知道吧?」
「神羅當然清楚,他們甚至還把部隊的特等席給禁足了。」薩菲羅斯歪著頭,闡述著他知道的事實。
「啊?你還和軍隊有關係?」克勞德品了一會才聽明白薩菲羅斯的言下之意,他扭動了一下胸腔,雙臂環抱在身前,語氣端得平淡又冷漠,但眼睛克制不住地往薩菲羅斯的臉上掃去。「…那你見過尼德霍格的指揮官?」
「當然。」
「咳,也對,你們是同事。」克勞德又扭了一下胯部,換了條腿支撐身子。「…他是什麼樣的人?」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也不回答,看著克勞德眼睛裡流出的好奇勾了勾嘴角。「你有些英雄主義情結?」
「沒有,我只是。」青年癟了癟嘴收住疑問,往前幾年他確實會沉迷於英雄的名號,那也是他義無反顧一頭扎進警署的初衷。但是那時候他還年輕,這些年在柴米油鹽里走了一遭,他早就把那種虛妄的幻影埋在荒涼的廢土裡了。「算了,當我沒說,我不該問的。」
薩菲羅斯當真沒有再繼續回答那個問題,反而用新的問題給丟了回去。
「克勞德,假如你發現了滿是蟲卵的怪物巢穴,你會怎麼做?」
「一把火燒乾淨。」青年回答得極快,而後就沉默了下來。這是所有人都會做的決定,也是他所面臨的處境。仔細想想,在這場危機已經爆發的情況下,最好的結果就是把災情封鎖在伊羅安酒店的孤島上。
薩菲羅斯展開伊羅安酒店的地圖,把四座吊橋畫了出來。這四座吊橋是進出酒店的大路,如果切斷它們,那麼酒店所在的土地將被隔絕開來,變成天然的牢籠。至於老神羅那就更不用擔心了,那老傢伙的私人飛機常駐在酒店頂層的停機坪,一旦有什麼危險,他將以最快的速度脫身。
所以軍隊的話早就到了,他們怕是已經在護城河外層層戒備,等著端坐在神羅大廈會議室里的大法官們敲下裁定的錘子。
薩菲羅斯把地圖扔到地上,銀色長髮甩起一個婉轉的弧度。他抽出倚在桌邊的傘劍,在空中舞了道劍光,劍尖的寒芒在空氣中跳躍著,拖著長尾停在克勞德眼前。
「想去來一場狩獵嗎?」
克勞德的血液凝滯了一瞬間,他眼中倒映著那點星光,目光順著劍身一路攀到薩菲羅斯冷峻的臉龐。
「我需要做什麼。」
「很簡單,只要看就夠了。」
狩獵,獵人追捕獵物,肆意奪取所有可能存在的價值,血液與硝煙的詠嘆曲。那是強者對弱者的審判,沒有道德也不含道理。
克勞德跟在薩菲羅斯的背後,和新人類一起站在了無情的狩獵場上,在失去心跳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獵手還是獵物。
第19層是他們所住的樓層,整個樓道之中寂靜無聲,大理石地面有拖拽的血痕,一隻失去了主人的黑色的高跟鞋正孤零零地躺在轉角的地方。
克勞德帶著口罩,他雖然見過某些血淋淋的犯罪現場,但眼下這光景還是在挑戰他承受力的極限。他邁過橫亘在地上的一條殘肢,右腳落地時卻又踩到了一截深紫色的腸子,隨著噗嘰聲碾出一股黏液。
他警覺地端著槍,每走一步都要觀察前後左右。這一層看上去沒有怪物,四周的客房大部分都屋門緊閉,也不曉得裡面還有沒有人在。薩菲羅斯在前方走得四平八穩,偶爾會側頭看一眼敞開房門的屋子,但大部分時間都目不斜視。他們在19層轉了一圈,停在電梯大堂邊的服務台。
薩菲羅斯並沒有搭乘電梯的打算,他看了一眼樓梯間的小門,慢慢靠了過去。
「嘎吱——」
克勞德在貼近過去後聽到了門另一側傳來的刮撓聲,他立刻端起衝鋒鎗,槍口對準前方嚴陣以待。
薩菲羅斯輕輕一掰就打開了安全門,一道黑影瞬間擠了出來,嘶嚎著左顧右盼。是失去理智的怪物,它渾身青紫,皮膚下盤踞著密密麻麻的青筋,嘴角還流著黑色的膿液。怪物本能地去攻擊離它最近的銀髮男人,它行動的姿態扭曲,但速度奇快,擡手就想往活人的胸口抓撓。薩菲羅斯冷哼一聲,向右輕巧側身,左臂一揮切下怪物的雙臂,又像切蔥一般把那雙掉下來的胳膊切成三段。
怪物和薩菲羅斯的行動都快得離譜,克勞德掌心出了些冷汗,他剛剛意識到了危險的出現,但這更像是一種原生的直覺,並且他的身體根本無法迅速做出反應,這讓他一陣後怕。
被砍下上肢的怪物宛如感覺不到疼痛,它甩動脖子試圖張嘴撕咬眼前的阻礙,膝蓋剛擡起就被子彈打穿,一個踉蹌倒在地上。克勞德咽了口口水,子彈的後坐力震得他虎口發麻,但他來不及調整姿勢,又在怪物的另一條腿上補了三發點射,然後謹慎地遠觀著它匍匐在地。他知道薩菲羅斯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但克勞德不想讓自己毫無用處地傻站著。
「嚯,幹得不錯。」薩菲羅斯拎著傘劍隨口誇讚著,俯視著地上掙扎扭動的怪物。
怪物在四肢報廢之後仍不死心地想要騰空而起,接著就被男人用武器抵住骨盆向上一滑,剖開了整個胸腔與腹腔。薩菲羅斯做完這一步還不算完,利落地將怪物一刀穿喉釘回地面,仔細地審視著它的每一處特徵。怪物內臟在褐色脂肪和深色肌肉間顯現,顏色同樣變得烏黑一片,露在空氣中也仍在脈動,不知是膽還是腎的器官竟順勢滾落而出。克勞德被這場景駭得反胃,努力做著深呼吸,期望自己表現得更加老練。
「它還活著。」薩菲羅斯轉了轉傘柄,搗爛了怪物的發聲器官,注意到怪物瞳孔的紫光之下透出些綠色的紋路。「原本是個新人類。」
即使喪失了自我,被感染的個體也沒有失去他原本的身體素質,甚至要更勝一籌。薩菲羅斯的傘劍並未拔出,他發現那怪物有著驚人的自愈能力,傷口附近的組織肉眼可見的增生,正互相靠攏著縫補缺口,就連斷肢的切口就開始往外生長著奇怪的肉塊。雖然新人類確實有著能夠高速自愈的特性,但並沒有怪物這般顯著,也沒有強大到可以自生斷肢。
這是個大麻煩,薩菲羅斯皺起眉頭,想知道怪物的自愈上限究竟在哪,隨即一刀斬斷了它的頭顱,順便把腦袋踢了出去。失去大腦的軀體在地上抽搐著,卻依然能左右挪動。克勞德面容扭曲,手腕微微顫抖,眼睜睜看著那顆腦袋停在他的腳邊,眼珠凸出著四處亂轉。他往一旁退了半步,將槍口指著怪物腦袋,在薩菲羅斯的點頭示意之下將它一槍打爛。
太噁心了,說真的,太噁心了。原本是粉白的腦仁上有些青黑的條紋,炸開後像一窩孵化的蟲卵,克勞德直到回到套間裡都忘不掉腦花四濺的場景他懷疑這幅場面將出現在他日後會做的每一場噩夢裡。
他把踩了一地血水的鞋子扔進客廳的衛生間,疲憊的轉身後又被嚇了一跳。薩菲羅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穩穩堵住了衛生間的門。
「我不想弄髒客廳和臥室,你的衣服並不合格。」
「啊…」克勞德嘆了口氣,脫下身上濺上不明液體的上衣,開始猶豫要不要脫褲子。「所以你有發現什麼嗎?」
「類似血液傳染病,感染後失去思考能力,但被放大本能,自愈能力大幅提升,只有徹底損毀其腦部才能使它們停止活動。」
薩菲羅斯正彎腰解開他的靴子暗扣,把皮筒從大腿上擼下去,把脫下來的靴子與傘劍一起扔到淋浴間的牆角。克勞德見狀用腳背挑起自己鞋子的內面,把它甩到薩菲羅斯的黑皮靴子邊上。
「……」克勞德拿起花灑調到中等的水量,自己往外站了些,用水流沖洗著那些沾了碎肉的衣物。他很少光裸上身,本就有些渾身不自在,又感受到薩菲羅斯的視線正在他後背上上下下地搜尋。
他隱忍了一會,還是有正在被解剖的恐怖幻觸,只能轉身用眼神詢問著薩菲羅斯。
男人面不改色,眼睛順便把克勞德的正面也掃描了一遍。「沒有傷口,你可以去主臥的衛生間洗個澡。」
「當然沒有,它都沒有襲擊我。」
「如果你是在懷疑我是否受傷感染的話,我也可以向你自證。」薩菲羅斯挑了挑眉頭,以他的能耐還不至於被怪物留下傷口,但眼前這小野貓皺鼻子的樣子像是在抗議,他倒也可以寬容地給予安撫。
「不用了。」
薩菲羅斯把手套摘下來,一起扔到盥洗盆里。盥洗盆上方掛了一面鑲著精緻邊框的圓鏡子,人照影進去就像一副被掛在牆上的藝術肖像畫。他側身照著鏡子,恍然看著二維空間中的另一個自己。鏡中人銀白的頭髮錘在臉側,銘刻著豎瞳的眼睛一瞬不眨,蒼翠的虹膜上有著如射線般擴散的鮮艷紋路。這也是神羅控制他的緣由,他們在怕他。
新人類加入了抗病的基因,而這次異變仍對他們一視同仁,那些由人們親手雕刻的美好願景在此時一轉成為更加濃重的噩夢,而神羅不敢承受最完美造物也被感染的代價。
最強的新人類同樣是最強的怪物,他們施加的鎖鏈將毫無用處,沒有人能制止他,沒有人能阻止他。
薩菲羅斯撫摸著後頸的位置,臉上出現一些矛盾的神色,幾番碰撞又變成了茫然。他是隸屬於神羅集團的新人類,他的降生就是為了幫助神羅達成夙願,他應該為集團的領導者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克勞德偷偷地扭頭,把薩菲羅斯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男人又露出這種表情了,他摩擦著自己的手背,莫名地感覺心慌。薩菲羅斯是個奇怪的人,從克勞德待在他身邊的這兩日看,這名據說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新人類竟時不時露出憤怒與茫然交織的詭異模樣,就像陷入了混亂一般在原地停駐。
這次男人在鏡子前呆立的時間格外地久,他好像是代碼出錯的程序,在臉上不停刷新著警報數據。克勞德咬了下下唇,輕手輕腳地放下花灑,伸手去拍了拍薩菲羅斯的胳膊。
薩菲羅斯起初沒有動靜,在克勞德再次搖晃他時緩緩扭頭,光線從他頭頂上打下來,讓他的眼窩堆積起一片濃重的陰影。他半闔眼皮,眯眼鎖定住克勞德的眼睛。克勞德汗毛直立,男人的審視像是刀片一般剮蹭他的皮膚,讓他夾在生與死的間隙中間遊走。
「怎麼了?」薩菲羅斯過了良久才再度開口,克勞德在心裡懷疑著男人是否有精神缺陷,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不,你沒事嗎?」
「大概,我只是有些,頭疼。」薩菲羅斯完全轉過來,用掌心揉了揉太陽穴,看上去仍然帶著困惑。
他看起來恢復了正常,克勞德鬆了口氣,他想也許是男人的壓力太大了才會這樣神神叨叨的,就像他曾經的上司一樣,總要通宵出任務或者審訊犯人。
「這次事情結束後,你最好請假去看看醫生,或者離開神羅出去旅遊什麼。」
「……」
薩菲羅斯的頭微微低垂,髮絲從兩邊落下,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忽然伸出手,把克勞德一把按在牆壁之上,笑著湊到克勞德的面前。
「哦,克勞德,你說得對。我想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