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024-09-14 12:05:38 作者: 桓天

  第 2 章

  伊羅安酒店,占地600萬平方米,四周挖鑿了一條河流,把它與其他住宅隔開。城塞式的莊園模仿了過去吊索式的橋樑,開車通過這座頗有年代感的吊橋就是踏入天堂的第一步,而只有穿過被精心布置的園區後才能見到守衛上帝的天使長。

  天使長說的是酒店廣場中心佇立的那尊加百列雕像,近五十米高的女神身著長袍,一雙巨大的翅膀收斂在背後,正擡頭仰望著天穹。薩菲羅斯對它熟視無睹,他從它身邊走過太多次了,也聽不到天使長傳達的教誨。

  他握著雨傘,跟在叼著雪茄的老人背後走進了酒店的第二層。第二層就像神話里的伊甸園,綻放著永遠不會凋零的鮮花,黃金的裝飾被鑲嵌在整面牆上,高純度的鑽石流蘇盡職盡責地折射著吊燈的聖光,成為螺旋階梯的軸心。那被打碎擴散的光線落在玉石地面上,迷幻而朦朧。薩菲羅斯眯眼看著前頭的老人,盯著他的後腦勺的白髮,想起這男人已經又活了十年。

  十年啊,曾經十年是一個人生命的八分之一,自從神羅集團穩定並推廣了基因編輯後,集團的領頭人就率先享有了長壽的權利。老神羅扮演著上帝的使者,把火種再次散布人間。

  老神羅的兒子路法斯·神羅今日照舊穿了一身白色西裝,他從位置上起身,向他的父親行了個簡單的禮。他們父子一向如此,路法斯從不在他父親面前亂晃,辦完事了就走,多的話一句也不會說。

  客人到得都格外的早,宴會上都是些什麼人物薩菲羅斯也都心中有數。他看過所有客人的信息資料,翻來覆去都是些老熟人。畢竟神羅集團如日中天好些年了,不論商政都要看老神羅的臉色行事,那是星球上的第一把交椅,坐在上面就像把世界當成棋盤,舉棋落棋就能主宰生死。

  

  不論哪一次宴會,薩菲羅斯的位置向來在第一桌。他厭煩地敲著桌子,擡手間看到了一個黑髮黑眼的男人。男人胸前的裝著一條白色的口袋巾,熨得整整齊齊,領子上別著松田公司的族徽。

  這次的出席者中確實有來自松田公司的代表,松田公司是家族企業,這次來的是二把手鬆田一歸。薩菲羅斯把玩著碟子邊上的叉子,把它在戴著皮手套的指尖轉來轉去。與他同桌的其他客人再就只有路法斯是神羅本家的人,其餘皆是各國的政要和跨國企業的社長。這些人在餐桌上皆是安靜而祥和,也不夾取轉盤上的食物,只是與鄰座小聲地交談著。

  除了薩菲羅斯,沒有客人會主動與他說話。

  松田一歸整理了下袖口,端起杯子向老神羅走去。客人該向主人敬酒,松田很是注重禮節,他耐心地等待上一位賓客說完話,又等老神羅休息了片刻,這才笑意盈盈地迎上去,給老神羅鞠了個躬。

  老神羅呼出一口煙,哈哈笑著,拍了拍松田一歸的肩膀。松田一歸和老神羅碰了杯,隨後自己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老神羅舉起杯子剛要往嘴巴里送,一把叉子如射出的子彈般橫空穿過,把老神羅的杯子打成碎片。

  「嚯,看來我的獵犬不太喜歡你。」老神羅擡起手來,抖落了上面的殘渣,不緊不慢地打趣著。

  松田一歸臉色一凜,當即用手摸向心臟的位置的自爆按鈕,他是陷陣的勇士,如果死亡能夠完成目標,他會毫不猶豫地捨棄生命。

  咦?男人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右臂,發現它的小臂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血痕,等他再一眨眼,半截胳膊就錯位滑下,血如瀑布般噴涌而出。疼痛延遲了片刻就直衝大腦,松田一歸跪倒在地上,野獸般的哀嚎從喉嚨間滾落出來。

  薩菲羅斯依舊坐在椅子上,他手裡的雨傘沒了傘面,一把長刀與最下端的傘柄連結,正明晃晃地發著寒光。

  訓練有素的特工組織塔克斯魚貫而入,把同時失去雙臂的松田一歸押走,接著就有女僕們帶著衛生工具趕來,快速又專業地處理掉地上的血跡,沒留下一點髒污。

  宴會照常進行,老神羅噴出一口氣,又點了一支煙。美妙的奏樂一直沒有間斷,就像松田從未出現過一樣,而薩菲羅斯又得到了一根新的叉子。他把傘劍歸位,倚靠在椅背上,擡頭望著吊頂上的水晶燈。無聊的宴會加上無聊的工作,無趣的每一天。

  老神羅手裡又端起一杯酒,他一伸手,就有人為他送來了一支麥克風。今天宴會的目的已經出色地完成了,這場刺殺來得正是時候,讓他省得再次展示他們公司獨一無二的高超技術力和那件讓所有人羨慕動容的完美藝術品。

  「不必懷疑,現在我就將公布。我一直以來的護衛薩菲羅斯,就是神羅公司最傑出的產物,也是神羅公司向全世界交出的完美答卷。這就是基因編輯,我的朋友,人類終將迎來進化,沒有人能阻止這場革命,屆時人類將再次偉大,我們將親手掌握世界軸心,我們將在香巴拉中獲得永恆的幸福!」

  人群的目光集中在薩菲羅斯身上,他們瞳孔泛著光,急切而專注地欣賞著神羅麾下的完美造物,又像是在看一面鏡子,坐在那裡的不是別人,正是來自未來的自己。

  丁零噹啷地推杯換盞聲一同響起來,所有人都舉起杯子,器皿里裝盛的美酒在透明的玻璃中來回撞擊,迴蕩中激起一兩滴來飛濺出去。

  薩菲羅斯的工作結束了,接下來會有人來接他的班。他隨著散場的賓客一起從側門離開,一路上掠過無數各有所思的客人。他走出了主樓,從小路穿過回到了酒店的西區。西區和東區都是住宿區,不同之處在於西區要更寬容一些,只要交錢誰都可以住。而東區則不同,每一棟屋子都是專人定製的,曾幾何時,在伊羅安東區擁有居住權限成了身價不菲的象徵之一。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有身份證明嗎?」

  「這張房卡......」

  薩菲羅斯在花園小道里聽到了爭執的動靜,其中一個聲音正是他收留的流浪貓。他拐了個彎,果然看到克勞德正被巡邏的保安核查著身份。

  「他是我的房客,這樣就沒問題了吧。」薩菲羅斯靠近二人,拍了拍克勞德的肩膀。

  「啊,您是......」保安認出了薩菲羅斯,他猶豫地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克勞德,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克勞德默不作聲,只是捂著腹部站在原地。他已經一天都沒進食了,肚子裡只有昨晚喝的那點啤酒。他本想去酒店外找個便利店,誰知這酒店該死得大,他一出門就迷失在了彎彎繞繞的人行小路里。

  「我不覺得你現在該出門遛彎。」薩菲羅斯站在原地等著克勞德的回答,在他視角里的青年正半低著頭,頭頂的發旋在蓬鬆的金色稻田裡若隱若現。

  克勞德動了動嘴唇,告訴薩菲羅斯他只是出來散步。薩菲羅斯眼睛裡的光芒在背光下更加顯眼,他的手搭在克勞德的後背,推著青年調轉了方向。他的掌心與克勞德的皮膚隔了兩層布料,仍然能清晰地掌握青年的心跳,無論是臟器的顫動還是肌肉的收縮都會被他捕捉,成為他衡量克勞德身體狀況的數據。

  但現在用不到這些數據,因為克勞德的肚子響起洪亮的咕嘟聲,告訴薩菲羅斯到了餵食時間。

  薩菲羅斯帶著克勞德回到了客宿樓,直接來到了頂樓的餐廳。餐廳就像它的客人們一樣講究,四周皆是防彈玻璃,堅固又透明,附近城鎮的景象一覽無餘。樓層外圈是轉動著的環形移動盤,地面鋪著帶有金色花紋的黑色地毯,所有的紅木桌椅都被安置在上面,客人們可以一邊享用美食,一邊全方位地欣賞這蔓延向遠處的城市燈火。

  圓盤中還架著一台鋼琴,有個穿著亮片長裙的女士正不停地演奏著,讓音符跳躍在整個餐廳。

  克勞德輕輕地吐了口氣,這其實是他第二次站在旋轉餐廳門口,他第一次找到這裡時幾乎馬上就退縮了。

  餐廳的燈光十分柔和,但他只是看著都覺得自己要被灼傷了。薩菲羅斯推著他走進感應門,他左右環視了一圈,發現不少人都看了過來,不知是在看誰。

  薩菲羅斯對其他人的視線熟視無睹,他找了張空桌子,和克勞德沒面對面坐下。「想吃什麼自己去取。」

  「嗯...」克勞德應了一聲,不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起身去挑選餐品。

  他以前也吃過不少自助餐,裡面的東西也基本大差不差,所以他從來都是隨便夾點肉食,然後去取一杯飲料就萬事大吉。但這裡的菜式他有太多沒有見過了,囊括了天南海北的飲食文化,煎炸烹炒燉燜一個不落,飛禽海鮮一應俱全。

  這些料理有的需要提前到窗口預約領號,有些則需要自取號碼牌放到桌子上,由專人運送。直接擺在外面的食物都有各自的專門櫥窗,每兩個窗戶就有一個接待候在那裡。

  克勞德從其他客人身邊走過時有點不自在,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或是在餐桌上討論著他的行為舉止,發出遮遮掩掩的笑聲。他把眼睛從擺放成三層的龍蝦塔上移開,快速地取走幾串最常見的炸物,又去捧走了一份不用等待的通心粉。

  正在櫥窗內烤著新鮮豬排的廚師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的步子放緩,主動給他遞上剛剛做好的豬排。克勞德一愣,打量著廚師的神色,伸手接過了盤子。

  薩菲羅斯在克勞德回來時正關上手機,他從餐廳的預定菜單點了杯酒,還訂了當日主廚的特製時令菜,等菜的工夫就觀賞克勞德進食的姿勢。

  克勞德從落座後就開始悶頭進食,也不看別人也不說話,全然無視了薩菲羅斯審視的眼光,只當自己是個啞巴。

  一身裙裝的接待款步走來,她的身材完美無缺,每一個弧度都恰到好處,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她帶來了薩菲羅斯的餐飲,穩穩放下後就退到遠處去了。克勞德偷偷瞄了女人一眼,那接待姑娘確實無可置疑的漂亮,如果她走在夜市街上,會收穫大把大把的讚揚。但她在這裡卻並不突出,因為餐廳里所有的接待都是這般美麗,這般動人,甚至臉孔長得都很是神似。

  「在這裡工作的人都是被培育出的新人類。」

  「...培育?」

  「在出生前就按照基因模板進行編輯,她們的設定就是美麗且溫順。」薩菲羅斯拿起酒杯晃了晃,仰頭一口吞下了一半。「也有為了符合要求後天接受改造的,不過多半質量不過關就是了。」

  克勞德停下叉子,一時有些反胃,薩菲羅斯評價那些人的態度像在評價農場的肉雞。克勞德小時候在家鄉的農場幫工時,農場主就常常檢查圈養的雞仔,把它們的幾對翅膀一起掀開,然後評價著它們的質量。那時候克勞德並不感到奇怪,因為雞就是這樣,他以為這種動物就該擁有四對翅膀。

  從結果上看多出的那三對翅膀可不是上帝的饋贈,雞依舊被圈養在地上,等待著為農場主奉獻出所有翅膀的那一天。克勞德不想繼續想像這件事,於是生硬地把話題岔開。「我以為你不喝酒。」

  薩菲羅斯把杯子放回桌面上,裡面還剩下一半深綠的液體,不知道是怎麼調製的,夾層還有零碎的藍光。他把耳後落下的髮絲收攏回去,表情有些漫不經心。「那要看是什麼酒。」

  酒的分類有無數標準,按製作方法、按酒精含量,有匠心陳釀的美酒自然也有難以入口的劣酒。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大部分人都會承認,酒確實是有高低貴賤之分。

  克勞德沉默著捏緊了拳頭,他並不想用惡意猜測男人,但有時候事實不見得能遂人意。或許那會在酒館裡的地頭蛇說得是對的,外來的新人類看不上酒館裡的酒,也看不上酒館裡的人。克勞德的煩躁從心底節節攀升,因為薩菲羅斯又偏偏幫了他,他不知道這份幫助究竟是好意還是憐憫,又或是其他更不堪的東西。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苛問道:「那你呢?」

  薩菲羅斯挑起眉頭,示意克勞德接著說下去。

  青年戳著盤子裡的通心粉,猶豫了片刻接著說了下去。「你也是被設計好的嗎?」

  「哦,真是個好問題。」薩菲羅斯的膝蓋彈了一下,盯著克勞德的眼睛。他當然思考過這個問題,從他小時開始就疑惑過,迄今為止,沒有人給過他答案。他只是聽從著接到的指示,用他的力量給老神羅保駕護航,掃清障礙。

  一年,十年,二十年,他就這樣待在神羅里,重複著每一天,履行著被賦予的職責。武器?展品?誰知道呢,老神羅需要他做什麼,他的工作就是什麼。

  「抱歉。」克勞德見薩菲羅斯許久都沒有回答,錯開目光小聲地道歉。他承認自己剛剛是有些莽撞了,此時也只能暗中後悔。

  「可能,不過我沒有什麼想要的。」薩菲羅斯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臉上有些怪異。「但在我看來,你似乎對自己選擇的生活感到不滿。」

  「這不是我選......」克勞德眉頭蹙起,用力瞪著薩菲羅斯。他隨後就錯開視線,目光扎進盤子裡,鞋底摩擦著地毯。

  他們都安靜下來,也不再說話。薩菲羅斯看著窗外,發現不遠處樓下一片騷亂的景象。他往窗戶邊靠了靠,看到有閃著紅光的押運車趕到,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把一個張牙舞爪的男人壓在地上,上了三層鐐銬後關進了車上。押運車抓到人後一個甩尾就往向酒店外的道路駛去,車屁股上塔克斯的標誌格外惹眼。

  地下其他聚堆圍觀的人過了一會才散開,一個保安正扶起在騷亂中倒地的同事,兩人一起結伴離開。

  看起來有事兒發生了啊。薩菲羅斯摸起手機,發現沒有收到任何通知,而塔克斯卻已然出動。

  看來現在依舊是下班時間。薩菲羅斯沉吟了片刻,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像無事發生一般擺正身子,繼續觀察著那個舊人類青年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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