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很多很多的愛
2024-09-14 11:57:25
作者: 順頌商祺
第68章 很多很多的愛
入夜,萬籟俱寂,只有空中時不時飛過幾架客機。邊跡的公寓離機場不遠,連發動機的轟鳴聲都聽得清晰。
「需要耳塞嗎?」嚴岸闊不知道邊跡平時有什麼睡眠習慣,畢竟他們還沒在清醒的時候同床共枕過,「你家有沒有什麼安神香,給你點上?」
邊跡搖頭,「別操心了,趕緊睡吧。」
嚴岸闊這才乖乖在他身邊躺下。
有在濱江的前車之鑑在前,他特意離邊跡稍遠些睡倒,卻被邊跡拉了過去。
「這樣不難受?」嚴岸闊問。邊跡搖搖頭。
嚴岸闊居然比邊跡還緊張,鬆了口氣,說:「那就好。」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矯情、特奇怪?」邊跡摟著嚴岸闊的腰,因為足夠清醒,所以看不出異樣。
嚴岸闊認真地搖頭,「從來沒有。」
「真的?」
「真的。」嚴岸闊說,「我只是怕自己參與你的生活太少,冷不丁會忽略什麼事,惹你不開心。」
邊跡無奈地笑,「都說了,沒跟你不開心。」
嚴岸闊低頭不響,似是不信,又似是委屈。
邊跡最怕看他這副模樣,在時常出現的飛機轟鳴聲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那些被藏在暗處的、潮濕的心事,是時候晾出來見見太陽了。
邊跡稍稍擡頭,把他的手臂枕在頭下,用這種更親密的姿勢對話:「其實……我從十五歲開始,就沒有住過正常的房間。」
嚴岸闊猜測到,接下來應當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於是開了側邊的燈,想坐起來聽他講。
但邊跡又將燈關掉,在黑暗中保持平躺,也不知道在掩飾什麼。
「那你以前都睡在哪裡?」嚴岸闊尊重他的意思,在黑暗中問。
「客廳……」邊跡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聊別人的故事,「準確來說,是陽台。」
「初中的時候,我爸媽離婚了,我跟我爸住。房子連廚房都塞不下,他再婚之後,為了能做飯,把客廳改成廚房和餐廳,我就只能睡在陽台。
「你見過那種壁床嗎?就是一塊床墊,白天立在牆上,下面放桌子,晚上再把桌子收起來,墊子平鋪當床——我一般就睡那兒——四面透風,冬冷夏熱,還有很多蚊蟲。」
嚴岸闊張了張嘴,本想提「見過壁床」,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髮。
「其實還好,我不覺得睡那有什麼,畢竟比起陽台……我更害怕浴室。」邊跡在被子裡攥緊睡衣,但因為黑暗,無法被嚴岸闊發現,「因為周阿姨喜歡早睡,睡前習慣去廁所。我下課晚,所以,被嚴格限制洗澡時間,只能洗十五分鐘。
「有一次我洗得長了,衣服還沒穿上,門就突然被她推開……」
「她當時嚇壞了,尖叫著出去找我爸,問我怎麼還在裡面。我爸就罵我,問我怎麼不鎖門。」
邊跡說到這都氣笑了,「那個鎖他媽都壞一個月了!我喊他修,他說沒錢換。」
「反正,這種事還挺多的。那個阿姨總覺得她是後媽,我在針對她,所以我不能惹她半點不高興,否則就要跟我爸告狀。哪怕她做了花生餅,我也得吃完,再笑著誇她手藝厲害。」
嚴岸闊皺眉,「你不是花生過敏嗎?」
「所以啊,我因為過敏去了兩次校醫,」邊跡無奈極了,「可我爸說沒關係,打個吊水就好了。」
「不想了,不是什麼人都配養孩子。」嚴岸闊被氣得眼前發白,把邊跡狠狠抱緊,在懷裡揉搓他的頭髮,「你多棒啊,一個人也能挺過來。」
「我下定決心離開家,是因為……」邊跡說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聽到他們上床。」
嚴岸闊抱著他的手猛地鬆開,連安慰的話都顯得太輕,只能一下一下在對方額頭上留吻。
他以前就覺得奇怪,因為邊跡平常的性格直白熱烈,沒道理在床事上那么小聲,像在刻意憋著似的,原來還有這個前情。
想到這,嚴岸闊把邊跡抱得更緊了。
「一聲聲的,很刺耳。我媽在的時候,他從來沒給過好眼色,可能那時候也跟別人在做……他……當我的面……我受不了。」邊跡明顯哽咽了一下,「於是我就去找他,讓他們以後小聲。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嚴岸闊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於是無助邊跡的耳朵,試圖讓他別再說下去。
但邊跡決定的事很難撤回,他決定要在今天撕開傷疤,就不會中途把布蒙回去讓它繼續生蛆。
「他說,『你都喜歡男人了,怎麼這時候反倒要起臉?』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親爸能說出來的話。
「反正,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砸壞很多東西。沒過多久,他就把我送去姑姑家了,讓我讀寄宿中學。」
邊跡講得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聽不出什麼情緒,除了偶爾會加重的顫音外,時常會讓人以為他是個十足幽默的說書人。
嚴岸闊卻早已心疼得不行,不住吻他的頭髮,「好了……好了……」
「一開始我還挺開心的,因為寄宿學校只需要周末回家就好,其餘大部分時候都住校。」邊跡無奈地搖搖頭,「而且我姑姑是個很好的人,非常寵孩子。所以,她肯把家裡的次臥分出來,讓我跟弟弟共用一個臥室,已經讓我很感激。」
邊跡從廣東講到上海,終於舌頭有些干,起來喝了一點水,便不再躺下,靠在床頭繼續說,「只是那個弟弟年紀太小,覺得我占了他的家,還有爸爸媽媽的關注,所以對我抱有很大敵意。
「但凡是我的東西,他都會搶過去。畫集、作業本、郵票冊……等等,都被他撕掉過。」邊跡沒提到的是,畫集是他少時花了三個小時排隊買到的簽名本,作業是他熬到十一點做完的必答卷,郵票冊則是媽媽臨走前送他的禮物。
這些,姑姑知道,姑父知道,但他們才是一家人。作為外人,邊跡的怨念只有在「孩子的中考重要」和「我們對你有恩」的裹挾里不了了之。
「你弟弟想把你趕走。」嚴岸闊這樣分析。
「大概吧,反正,他成功了。」邊跡沉沉閉上眼,「我怕再被他翻出什麼,所以重要的東西都上了鎖,可他還是拿走了我的日記。」
孩子也許是覺得在自己家裡開一把鎖談不上道德負擔,也許是對寄人籬下的哥哥懷恨已久,也許是被日記的內容衝擊得失去理智,總之他做了連自己都很不齒的事情。
「第二天,整個親戚的大群都是日記的照片,我弟拍的。內容大概是……我喜歡男人之類的。」
嚴岸闊的拳頭驟然捏緊,「邊跡。」
邊跡頓了頓,「我把那個小兔崽子揍得挺慘,姑姑看完心疼得不行,打電話給我爸告狀。我爸知道之後勃然大怒,說我丟他們邊家的臉,把我扔到那種全封閉式的寄宿學校,一直到大概快畢業,我必須回家參加高考。」
「高考前我住在我爸那兒,那時候,他已經換了新房子,有新孩子。所以,我又要跟新的弟弟一起住。」
邊跡摸著自己的手腕,像是覺得終於要說完這個故事,卸力地嘆氣,「這次我吸取前車之鑑,為了順利高考,沒有留任何重要物品乃至一支筆在他臥室。我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沒想到……」
邊跡低低地顫抖,不知道在笑還是在哭:「他突然告狀說,他的錢丟了,說是我拿的。我他媽人都傻了,我把書包乃至全身都脫乾淨,就為了證明一件我沒做的事。」
「嚴岸闊。」邊跡說完,筋疲力盡地倒在床靠上,「沒有人站在我這邊過。」
在數十年的顛沛流離里,但凡有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也許現在的邊跡也不會活成如此獨立又心酸的模樣。
嚴岸闊重新將他抱緊,一字一句地說:「我會在你這邊,一直。」
「所以,嚴岸闊,我真的沒有嫌你麻煩,我只是……不敢再走出去了。」邊跡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整個人都要蜷縮起來,「相信我,我在努力,真的……」
「對不起,不該讓你回想這些。」嚴岸闊道著邊跡不明白為何的歉,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後背,「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嗎?」
邊跡擡起頭,一雙淚眼惹人憐愛。
「今後你會擁有很多很多的糖果。」嚴岸闊用那時在電影院電梯間裡如出一轍,且多了幾分溫柔疼愛的語氣說,「還有很多很多的愛。」
【作者有話說】
敞開心扉啦,這章想看到很多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