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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聽歌

2024-09-14 11:44:55 作者: 落雲山

  第13章 聽歌

  夏冉自從摔了一跤之後,行動大大受阻,出行都要靠輪椅,身體的免疫力也飛速下降,連在戶外都不能久待一會。

  醫院幾乎成了方嘉禾第二個家,過去一年,他常在學校和醫院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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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進入十一月,首都就開始飄起了小雪,方嘉禾也迎來了自己的十五歲生日。

  他一大早醒來就發現院子裡有了積雪,樹枝上也蓋了一層薄薄的雪,風輕輕一吹,積雪就嘩啦啦落到了地上。

  剛搬進來的那個冬天,首都也下了很大的雪。

  方嘉禾記得自己和母親在院子裡堆了雪人,結果第二天天氣回暖,雪人就化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狀的物體,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後來母親給他買了個雪人娃娃,當做補償。

  他穿好鞋,背著書包,坐車去醫院看母親。

  到醫院的時候,母親正在窗戶邊看風景。

  夏冉最近的精神還不錯,雖然是冬天,但不算貪睡,夜裡不怎麼反覆醒來。

  看見方嘉禾來了,夏冉也笑著讓他過來,說有東西送給他。

  夏冉從柜子里拿了一個盒子,遞給他:「打開看看?」

  方嘉禾打開盒子,發現是一條樣式簡單的深灰色圍巾,有明顯的手工痕跡,他都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時候抽空織出來的。

  夏冉坐在輪椅上,語氣溫和:「天天在醫院也無聊,就學了一下,戴上試試,我看看合不合適。」

  方嘉禾點了點頭,把圍巾繞了兩圈:「好看,我天天戴。」

  夏冉讓他低頭,替他整理了下圍巾:「喜歡就好。」

  方嘉禾帶了作業,把東西放到旁邊的小桌上,埋頭開始做作業。

  下午的時候,莊越也來了病房。

  他來的次數不算多,每次來都會帶一些東西,待得不久,坐一會就會走。

  他來的時候給方嘉禾發了信息,方嘉禾早早就到樓下等他。雖然莊越知道夏冉的病房,但方嘉禾還是想要去樓下接他。

  看見莊越下車後,方嘉禾立刻湊到他旁邊去,看他帶了些什麼東西。

  莊越推了推他的腦袋:「遠點。」

  方嘉禾站直了點,把自己的圍巾展示到他面前去:「好看嗎?我媽偷偷織的,是送我的生日禮物。」

  莊越向來話少,打量了一下圍巾,淡淡說了一聲適合他。

  夏冉對莊越印象不錯,還未常住醫院的時候,偶爾在路上碰到也會打個招呼,收到朋友帶來的東西時,也會送一些給他家。

  方嘉禾覺得莊越對待長輩也很有一套,雖然話不多,但說的話題都很對夏冉胃口,場面也不會太沉默。光是聽莊越跟其他人聊天,他也能聽很久。

  莊越說莊天明出差,帶了一些補品回來,讓他給夏冉也送一些過來。

  夏冉沒有推拒,問了些莊越的生活,方嘉禾則在旁邊搗鼓莊越提來的水果。

  他削了皮,不過因為不熟練,果肉也削掉了大半,整顆水果都瘦了一圈。

  旁邊的看護貼心地開口:「還是我來吧。」

  方嘉禾立刻讓位,默默啃著自己削得凹凸不平的水果。

  「……莊越難得來一次,你們倆也別在我這耗著,出去走走,透透氣。」夏冉催著兩個小孩往外走,「等什麼呢,快去吧。」

  莊越點了點頭,說了再見,起身走到門外。

  方嘉禾還在夏冉病床前猶豫,夏冉替他理了理衣襟:「你不是很喜歡和莊越一起玩嗎,去吧,今天你是壽星,開心點。」

  方嘉禾被夏冉催著離開了病房,手裡還拿著自己沒有吃完的水果。

  他茫然地看向還未離開的莊越:「你要回去了嗎?」

  莊越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有細小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肩上,又化成水漬,洇濕了一小塊地方,不過不太明顯。

  「不是過生日嗎,你想去哪?」莊越手揣在兜里,沒有離開的意思。

  方嘉禾認真想了想,可惜確實沒什麼主意:「不知道,不過我有點餓。」

  莊越無言,望了他幾秒,走到路邊攔了輛車:「上車。」

  莊越帶他去了最近的商場,隨便點了點東西。方嘉禾對食物要求不高,但對甜品要求很多,要造型漂亮,不能太甜膩。

  莊越不管這些,在他提出要買餐後甜點的時候,給他買了兩個奶油麵包就算甜品。

  方嘉禾吃得太撐,又吃了甜點,腦部供血不足,有些犯困。

  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因為莊越帶了他去爬山。

  嚴格來說,只是離市區不遠的一座小山峰,爬上去只需要半個多小時。冬天的風像是細密的冰晶,和因為爬山發熱的體溫抵消,並不讓人覺得有多寒冷。

  白日剛下過雪,棧道的路面有些濕滑,走起來比平地要費勁一些。

  爬到一半,方嘉禾就有些累了,他坐在沿路修的公共石凳上,問莊越還有多久。

  莊越爬了這麼一會,連呼吸都沒怎麼亂。方嘉禾覺得莊越是因為經常騎行,耐力才會這麼好。

  莊越停下來,跟他隔了十多步台階。

  太陽漸漸西沉,光線也變得暗淡,道路兩旁的樹木也只剩下朦朧的輪廓。

  他仰頭看向莊越,覺得腳步沉重,呼吸聲也明顯起來。

  「方嘉禾。」莊越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莊越的聲音很好聽,有變聲後的低沉,但音色很冷,即便隔了一段距離,方嘉禾也能準確無誤地聽清自己的名字。

  莊越沉默幾秒,方嘉禾隔著夜色去看他的剪影,好像看見他的肩頭沉了沉,而後走下來,對他伸出手:「別磨蹭。」

  莊越的手心很熱,手背又被風吹得有些冰涼,抓住方嘉禾的手很有力,帶著他往前走。

  最後到達山頂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適時同白日交接,將交界線映得發白。

  方嘉禾吹著風,看著一盞盞燈光亮起,黃色的路燈綿延成一條條暖色的綢帶,將城市包裹起來。

  莊越把一直提著的口袋遞給他,沒說明裡面是什麼。

  裡面裝著一個有些扁的長方形盒子,方嘉禾打開後,發現是一整套《芬尼安的冒險》最新出的限量徽章。

  幾個月前這本連載多年的冒險故事終於迎來了大結局,芬尼安成功打敗了異世界的反派,安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臨走之前,同他一起經歷的夥伴紛紛送上了自己的禮物。

  合作方也趁機推出了周邊商品,這套徽章需要預約,並且限時限量,方嘉禾被學業和陪伴母親填滿了所有的空餘時間,錯過了預約的時間,而轉賣的價格要比原本的價格貴上十幾倍不止,可能還會繼續上升。

  方嘉禾還在考慮是否要買,沒想到莊越居然買到了。

  「是送給我的嗎?」方嘉禾有些不能確定,擡頭去看莊越的側臉。

  因為無論是去預約,還是高價收購,都不像是莊越會做出來的事情。他對這個故事不感興趣,收藏徽章並不能為他提供任何價值。

  莊越低頭掃了幾眼徽章,盒子很大,十個人物造型都分別裝在小盒子裡。

  「不然呢?」莊越收回視線,「拒絕權在你。」

  「謝謝。」他看著莊越,儘管後者正在眺望城市,他還是很認真地表達自己的感謝,「真的,這是很棒的禮物。」

  這一年來,母親又大大小小動過幾次手術,不是器官衰竭,就是傷口感染。他看著母親的身體日漸乾癟,像是被抽乾水分的花朵,等待的只有枯竭的後果。

  儘管母親不說,可方嘉禾能注意到她的生命力在消逝。他見過母親寬大衣服下瘦弱無力的小腿,長久的不運動讓她下肢的肌肉開始萎縮。

  他有過恐慌,偶爾會不可避免地幻想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但想再多也沒有意義,因為母親還在他身邊,他應該珍惜每分每秒。

  他學著在母親面前掩藏自己的不安,分享自己的日常,試圖為這株即將乾枯的大樹灌溉更多的養分,可惜只是杯水車薪。

  父親忙碌,母親患病,曾經讓他感到幸福的家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讓他有些害怕。

  莊越送來的禮物讓他短暫想到自己看過的那些故事,也有過真正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大概是他這個冬天裡,唯一感到高興的時刻。

  而在隨後的三個月里,夏冉像是終於挨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她每天都在病重房裡,靠營養液保持身體的基本體徵,而那些還在運轉的儀器,是她生理意義上活著的象徵。

  葬禮定在了春天,父親說母親最喜歡春天,是鮮花盛開,生命重新擁有活力的美好季節。

  方嘉禾記得那天天氣陰沉,灰白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從清晨開始,就一直在下小雨。

  追悼會在離墓地不遠的殯儀館,父親出面進行了簡短的追思演講,隨後便是其他人的悼念時間。

  方嘉禾領了一朵白菊,放在了照片前面,然後站在旁邊,接受其他人的弔唁。

  之後的具體過程,方嘉禾已經記不太清,有很多人過來誇他懂事,勸他節哀,他麻木地點頭,說一些感謝的話。

  晚上回家的時候,方啟華要招待遠道而來的長輩,讓方嘉禾先回家休息。

  家裡的燈仍是開著的,不同以往的是,裡面並沒有歡迎他回家的親人。

  方嘉禾坐在岔路的長椅上,潮濕的空氣將他攏住,冷風從領口灌了進來,細密的雨滴潤濕了他的頭髮。

  他覺得眼睛發澀,心口也很堵,好像下一秒就能痛哭起來,實際上他沒辦法擠出任何眼淚。

  他覺得有些對不起母親,因為自己沒有為她落淚,會不會他其實根本沒那麼傷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坐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去,看見莊越撐著黑傘。

  過了春天,莊越就滿十六歲了,冷淡的氣質比從前更甚,身量也比同齡人高一些。

  莊越走過來,方嘉禾垂下眼,不想讓他發覺自己的心情很糟糕。

  莊越沒說安慰他的話,只是把自己騎車常用的頭戴式耳機戴在他的頭上。

  耳機的降噪功能很好,外界的聲音變得細微,世界好像都安靜下來,方嘉禾聽不見任何聲音。

  過了幾秒,舒緩的音樂從耳機里傳出來。

  他仰頭看了看莊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莊越已經高到他要微微擡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莊越開口說了一句話,方嘉禾聽不見,卻從他的口型看出了他說的那個字。

  莊越說:笨。

  他說完替方嘉禾帶上了衣服的帽子,拉鏈也拉到了領口最上方,像是要把方嘉禾的臉完全包裹起來,這讓方嘉禾感受到了少許的安全感。

  這個瞬間,他好像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還乾澀的眼眶,忽然就積蓄起淚珠。

  眼淚無聲無息地划過臉頰,方嘉禾不肯閉眼,低頭任由視線朦朧,眼淚落下,很快就跟濕潤的地面融為一體。

  他感受到莊越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也許給了他一個擁抱,或者只是靠近了他一點。

  在濕冷的空氣里,方嘉禾第一次清晰地聞到了莊越的信息素,是一種很清冽的味道,像是雪水化開,又像是帶著暖意的松木香。

  在母親遺體火化的時候,他終於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夏冉這個人。

  一個人從完整到裝進四方的盒子裡,過程只需要不到三個小時。

  父親則要冷靜的多,還能和其他談笑風生,只會在休息的片刻,過來拍拍方嘉禾的肩,讓他打起精神。

  方嘉禾看向父親的後背,其實希望父親能夠多說幾句其他的話,能夠多說一些關於母親的話。

  但父親比他更忙,也更沒有悲傷的時間。即便是妻子的葬禮,他也需要表現出成年人該有的體面,即便傷心,也不會在方嘉禾面前展露出來。

  而此刻這個不太溫暖的夜晚裡,他的額頭輕輕抵在莊越的身上,同樣感覺到有什麼事情在發生變化。

  有人在離開他的世界,有人在進入他的世界。

  他好像在失去什麼,也在得到什麼。

  作者有話說

  莊越眼裡:遇到個不打傘的人

  方嘉禾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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