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2024-09-14 11:44:13 作者: 洛岸

  第122章

  莫家此刻的氣氛並不像外人所以為的那樣輕鬆, 恰恰相反,對峙暗流涌動,近乎劍拔弩張。

  「您的護衛已經被我遣走了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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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凌昭向莫晤沉:「剩下那些親衛, 您也不希望他們和我的人正面衝突, 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吧?」

  「你應該要比你弟弟更聰明一點。」

  端坐著的莫晤沉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對莫凌昭的反叛, 他甚至懶得從座位上站起,只是面無表情地提醒道:

  「你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地位、權力、人脈、財產, 莫凌昭,你不會真以為,你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這些的吧?沒有我的支持,你寸步難行。」

  「我知道。」

  這沒什麼可否認的,莫凌昭輕聲道:

  「您為我投資了很多, 而這每一分投資都需要回報。」

  莫歲皺了下眉,他覺得這話說的有失偏頗。

  有家世的公子哥一抓一大把, 像他哥這樣一天有十八個小時都用來工作的絕對鳳毛麟角, 要是換個人,就算是莫晤沉的兒子, 也沒法像莫凌昭這樣年紀輕輕就被認為是下一代政壇的領軍人物。

  莫歲拽了拽莫晤沉的衣角, 想偷偷比個大拇指鼓勵一下被打壓太久的莫凌昭。

  可莫凌昭不知是不是沒感覺到,只依舊與不遠處的上位者對視, 並沒有看向莫歲。

  莫凌昭眼中的掙扎猶豫清晰可見,莫晤沉胸有成竹, 更不覺得長子的反叛是什麼值得擔心的事了。

  年輕人總會一時衝動,莫凌昭多年受他栽培薰陶, 骨子裡和他一樣,精緻利己、斟酌謹慎。

  那點對異母弟弟的愛能有多少分量, 哪能比得上餘生的權勢和榮華。

  莫晤沉站起身,極具壓迫感的眼神只投向了莫凌昭,聲音里是不容反抗的威嚴:

  「別太天真了,兩個沒過過一天苦日子的傢伙還想著拯救民間疾苦?真以為每天為了溫飽而勞碌的人會有閒心支持你們實現什麼可笑的理想嗎?只要每年的財政撥款到位,民眾自然會感恩戴德,哪裡用你們去拯救解放。」

  莫歲對此表示抗議:「可大家起碼有知道真相的權利,改變是需要過程,但不改變就絕對沒有好轉的可能性。」

  這在莫晤沉耳朵里完全是幼稚的空話,他沒有在意莫歲,只是繼續暗示莫凌昭:

  「你們大可以試試向民眾公開貴族的秘密,然後呢?領導平民反抗運動的依舊只能是強大的獸化者,爭取權益的平民被當做貴族黨爭的人肉工具,支持平權與維護集權的勢力逐漸分裂割據,政權崩解、星區獨立,這就是你們要的公平和真相。」

  「解決不了普通民眾與獸化者之間的天賦差異,這就永遠是一個死局,只會讓爭端不斷。」

  語罷,莫晤沉深重的目光投向始終低頭不語的莫凌昭:

  「你應該清楚這一點,所有的改革都沒法解決這個根本問題。」

  這話說的沒錯,讓莫凌昭一直以來畏手畏腳的癥結也就在此。

  「……是,如果不解決這個根本矛盾,一切的努力就只是徒勞。」他低聲道。

  莫凌昭聲音輕得幾近囈語,讓人無法聽清他此刻究竟是什麼情緒。

  他擡頭,似乎是要對莫晤沉說些什麼,可莫晤沉已經喪失耐心,他懶得再給人做心理輔導,一把閃著寒光的亮銀色手槍在半空中劃出弧線,被他扔給莫凌昭。

  手槍的分量很重,金屬落入掌心的瞬間,莫凌昭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一臉泰然的莫晤沉,不敢相信鐵石心腸的男人真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莫晤沉面色冷峻,沒什麼感情波動地殘忍道:

  「莫凌昭,這件事本不該由你來做,但既然你偏要衝動闖進來,這就是你該記住的教訓。」

  莫凌昭泛白的指尖死死攥著那把如重千鈞的手槍,片刻後,他用喑啞的聲音艱難詢問:

  「……非得這樣嗎,您真的容不下他了?」

  莫晤沉身處房間無光的最暗處,表情不明、語氣遺憾:

  「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是他讓我沒法容下他。十九年,我對他已經夠寬容了。」

  「你一直都沒有讓我失望過,凌昭,你會是我優秀的繼承者。」

  詭異的氣氛中,看著莫凌昭緩緩轉身面向自己,莫歲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地發現有哪裡不對勁過了頭。

  「……哥?」

  莫歲猶豫開口。

  壓抑的空氣幾乎凝固,莫歲沒有聽到莫凌昭的回答,反而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

  伴隨著那一聲脆響,莫歲瞬間汗毛倒豎,長時間的訓練令他本能地選擇走為上計。

  他握住門把手,上鎖的門禁系統卻釋放出強大的電流,莫歲半邊身體瞬間麻痹,他單膝跪地,連移動都成了困難。

  莫凌昭的鞋跟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咚聲,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卻更加沉重低啞。

  「……歲歲,你還有什麼要對父親說的嗎?」他問。

  莫歲從指尖到肩膀幾乎完全喪失知覺,腦中還在嗡嗡作響,他茫然地看著指向自己額頭的槍管,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莫凌昭提出了什麼問題。

  「你還有什麼要對父親說的嗎」。

  這句話隱晦的重音落在了第二個代詞上。

  莫歲擡起眼,在槍口後對上了莫凌昭的眼神。背對著莫晤沉,他看向自己的視線沒有顫抖,反而意外地堅定平和,像是做好了什麼決定。

  莫歲以為他理解了莫凌昭的意思。

  所以,他哥應該是要他借著這個機會拖延時間,爭取找到能破門而出的時機吧?

  「……在星樞的時候,我意外拿到了一封信。」

  莫歲的褲子口袋裡疊放著一張很有些年頭的信紙,隔著布料,信紙堅硬的邊角正觸感清晰地貼著他的皮膚。

  「寫信人名叫阿余,您還記得她吧。」莫歲問道。

  那是一封非常不像絕筆信的絕筆信,因為阿余沒有寫明她赴死的原因,也並沒有在信里表現出任何絕望的情緒。從始至終,莫歲的成長都是那封信唯一的主題。

  女人的字跡算不上好看,卻絕對工整認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莫歲只來得及看了那封信一遍,卻記住了信里的許多內容——

  【阿查,你知道的,在那場因喪鴉而起的災難後,我一直都很害怕鳥類生物。但說來奇怪,那天看到歲歲變成小鳥,我居然一點也沒有害怕。他實在太可愛了,我甚至在噩夢裡夢到了他,圓滾滾的一小團,撲撲騰騰地就幫我們趕走了所有的喪鴉。】

  【歲歲會成長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知道他不會長成那些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的,歲歲是個特別好的孩子。我猜他會是剿滅獸潮的年輕將領,或者是呼風喚雨的商業精英,也有可能是高不可攀的藝術家?】

  【你別笑我,我知道我想的實在太遠,歲歲才這麼一點點大。只是,我可能看不到歲歲長大後的樣子了。我其實不在乎他能不能真的變成那麼厲害的人,只要他健康快樂,只要他遇到一個彼此唯一深愛的人,對我來說就很好了。】

  【可那個人說的沒錯,我的存在是歲歲的人生里為數不多的障礙,如果歲歲是他們的孩子,那麼歲歲的人生將註定一路坦途,我的願望也自然會實現。只有歲歲的身邊沒有我,他的人生才會更加完美。能陪他幾年,我已經足夠幸運了,至於我的歸宿,那並不重要。】

  【你記得每天都要幫我看主星新聞,可以以粉絲的身份給他寫信,但是千萬不要提及我是誰,不要打擾到他。】

  這封信停筆在這裡。

  停止回憶,莫歲用力咽下喉頭的酸澀,他望向天花板,使勁眨了眨眼睛,讓眼眶裡的水汽儘快蒸發。

  如果這真的是他最後一次和莫晤沉對話的機會,莫歲確實有一個問題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想問的是,阿余的死亡和您有關嗎?」

  莫歲貿然開口,他沒有一點修飾自己的語言,直白地質問莫晤沉:

  「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您親手殺的她,那是您教唆她赴死的嗎?」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樁並不光彩的舊事被揭開,莫晤沉聲音里明顯出現了怒意:

  「我並沒有一定要她消失,我給了她機會。在你和她之間只能留下一個,是她自己太蠢,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

  這就是承認的意思了。

  或許是因為早有預料,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莫歲竟然沒有多麼難過或失望。對於莫晤沉那點所剩不多的親情在這一刻徹底碎裂,他也沒有了任何負擔。

  莫歲活動了下勉強恢復行動力的手腕,他撐住酸軟的膝蓋,淺色的眸子徹底冷下來:

  「您當然不會懂,畢竟您只會犧牲別人來使自己獲利。用權勢來掩蓋自己的懦弱,讓他人為您的錯誤承擔責任,您不是一直這樣做的嗎?哪怕現在?」

  從沒有人這麼跟莫晤沉說過話。

  空氣徹底被引爆,男人眼底雷霆厲色,他對這個不服管教的私生子也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他喪失一貫的體面,怒吼道:

  「莫凌昭,你還在等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一枚消聲的子彈徹底擊碎了暗流涌動的黑夜。

  這枚由莫凌昭打出的子彈並沒有如莫歲預想的那樣打穿大門或玻璃。

  想來也是,就算他能逃出書房,也並沒法逃出封閉的莊園,聲東擊西伺機逃跑這個想法本來也是不現實的。

  但同樣地,這枚子彈也沒有像莫晤沉所胸有成竹以為的那樣,擊斃已經踩中他底線的莫歲。

  短暫的停頓後,一連串子彈緊接著被打出。

  這一次沒有停頓,飛濺的血液像一朵接著一朵綻放的碩大鳶尾花,以致逐漸滲透了厚實的窗簾,連帶著外側的玻璃也濺上陰惻的血色。

  「哥!」

  莫歲從令人徹底呆愣的震驚中回神,他站起身抱住莫凌昭顫抖的手臂,不讓喪失理智的莫凌昭再做出更多瘋狂的舉動。

  但莫歲的這個行為其實沒什麼實際作用,那把槍里的子彈已經打空了。

  空槍砰地重重砸向地面,莫凌昭猛地打了個冷戰,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都幹了什麼。

  在千鈞一髮之際,莫凌昭按他早就在自己心裡計劃好的那樣,轉身槍擊了莫晤沉。

  他知道自己哪怕有一點猶豫,莫晤沉都絕對有反擊之法,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瞄準了莫晤沉的心臟。

  短暫的僵立後,莫凌昭撫開莫歲拽著自己的手,走向倒在血泊中雙眼圓睜的莫晤沉。

  他腳步有些不穩,直到走入滑膩的血泊,他才緩慢地蹲下身來,任由血液沾污了考究的西裝面料。

  「父親,您太相信您的權威了。」

  「您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擺脫您的淫威,所以甚至都不去設想我有傷害您的膽量和可能,把這把槍毫不設防地扔給我,簡直是您對我的侮辱。」

  莫凌昭輕聲說著,擡起顫抖的手指,點燃了一根香菸。

  他此刻也確實顧不上莫歲有沒有在吸二手菸了,他需要一些化學物質來幫助他直面眼前這個被他親手擊斃的「巨人」。

  煙氣幾次入肺,莫凌昭沉沉地緩過一口氣來。

  他不知道莫晤沉還能不能聽見他說話,只對著血泊里沒有進氣的人自顧自地說道:

  「從您把這把槍扔給我開始,我都不是在猶豫要不要對莫歲動手,我一直在克服對您的恐懼。」

  「對您開槍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莫凌昭擠出一聲難聽的輕笑:「但事實證明,也並沒有那麼困難。至少開八槍和開一槍沒什麼區別。」

  尖利的風聲呼嘯而過,吹散莫凌昭話語裡刻骨的恨意。

  「您不要以為我只是為了莫歲才這麼做的,您也稍微把我當個有自我感情的人來看待吧。我很感激您對我的栽培,但您帶給我的苦難也實在太多了,您怎麼能逼著我去憎恨殺害我為數不多愛著的人呢?」

  莫凌昭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低頭擦了把臉,沒在意這讓他自己的側臉也蹭上了骯髒冰涼的血跡,精緻打理過的髮型也被徹底抓亂。

  他猛吸了一口燃至一半的香菸,語氣里居然是久違的輕鬆:

  「您出事確實意味著莫家就此一落千丈,我擁有的很多東西也會就此蒸發,但那又如何?我寧願選擇從頭來過,就從底層往上慢慢爬唄,看看我會不會像您說的那樣一事無成。」

  不知過了多久,感受到手腕上拉扯的力度,莫凌昭轉頭,對上莫歲那雙在震悚里夾雜著擔憂的灰色眼睛。

  他微笑,原本想揉揉莫歲的腦袋,但轉眼看到自己滿手的硝煙和髒污,他還是收回了手。

  「放心吧,你哥沒瘋。」

  莫凌昭摁滅菸頭,從和死人對話的狀態中抽離出來,轉而向莫歲道:

  「這是不得不做的事。因為就算有解決根本矛盾的方法,他的態度也並不會是採納,而是剷除異己、避免動亂。」

  話是這麼說,可莫凌昭的手到現在還在抖,他甚至沒法做到正常地撣去菸灰,火星落在他的大衣上,燙出一個個焦黑的小洞。

  莫歲雖然也有些難以平復,但狀態總比莫凌昭要好。他拖著莫凌昭往血泊外面走了兩步,同時為了轉移莫凌昭的注意力而開口道:

  「我還以為你只會打開門放我逃走呢。他說的那些話我也有聽進去一些,從現在的狀況來看,貿然發動改革確實未必是好事。」

  「……剛開始我確實是這麼打算的,只要能讓你平安離開這裡就行。」

  莫凌昭靠在牆邊重重坐下,同時疲憊地開口道:

  「但褚洄之為了徹底拉我入局,確實開出了一個讓我沒法不去嘗試的條件。」

  在不曾預料的情況下聽到褚洄之的名字,莫歲的心臟頓時顫悠悠地在半空停了一下。

  他也管不了這個時候追問莫凌昭是不是顯得太過沒有人情味,往前湊了湊,眨巴著眼睛期待地問莫凌昭:

  「那個,哥,他跟你說什麼了?」

  莫凌昭心神不寧,並沒注意到旁邊小孩的眼睛都開始亮閃閃地冒星星了,還在一本正經地嚴肅回答:

  「褚洄之提供了一個讓獸化者和普通民眾之間的差距縮小的可能性。」

  「他把他的改良武器技術經營權全權交給了我,只要我能讓他的生意合法化推廣,他的通緝自然無效,我的改革自然也有所依仗。但凡我還有一點想要破局的勇氣,就不會拒絕他遞出來的橄欖枝。」

  說到這兒,莫凌昭突然想起了什麼,很是後怕地向莫歲道:

  「不過幸好,你相信我不會真的向你開槍,要是你真的選擇魚死網破衝出書房,我也很難找到更好的時機了。」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對我開槍了。」莫歲不假思索地道。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莫凌昭差點欣慰得老淚縱橫,他微笑著剛要對莫歲說點什麼,莫歲的下一句話卻堵得他差點心梗——

  「褚洄之說過,他肯定會說服你讓你幫我的。我相信你,也相信他。」

  莫歲兩手托著腮,眼角眉梢是壓也壓不住的笑意,雖然這話說得端水,但側重於誰顯然不言而喻。

  頃刻間,莫凌昭對褚洄之好不容易積累的那點好感和信任差點徹底煙消雲散,他擡手彈了下莫歲的腦門,咬牙切齒地道:

  「等他回來,你最好別帶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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