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2024-09-14 11:44:12 作者: 洛岸

  第121章

  從渾渾噩噩的半昏迷狀態找回一縷散落的意識, 褚洄之活動手指,想要在沉浮不定的世界裡抓住點什麼。

  他感覺自己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從實際效果來看, 他只是成功撐開了自己無力的眼皮。

  瞬間, 無影燈慘白的燈光不打招呼地刺入眼底,褚洄之眼前霎時一暗。

  

  他本能地閉眼, 密密麻麻的黑影爬滿了視網膜,因劇烈刺激而產生的反胃感一路涌到喉頭。

  「麻醉的效果還沒過。你怎麼折騰也沒用。」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 別裝死。」

  耳鳴陣陣中,褚洄之勉強捕捉到來自外界的冷淡男聲。

  他很想和這人產生交流,但他的身體狀況實在差到了極點,並不容許他及時向對方做出回應。

  和他說話的人顯然才不會管他狀態好不好。器械碰撞的聲音由遠及近,冰涼的刺激性藥液被注入血管。

  迷濛之中, 褚洄之還沒反應過來這人究竟對他做了什麼,身體的反饋已經給了他答案。

  心臟仿佛被一隻巨手猛攥了一把, 心率瞬間飈高, 褚洄之猛地倒抽一口氣,身體不受控制地發力彈起, 手術台上的束縛帶卻令他動彈不得。

  意識因藥物而強制清醒,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被強行調動才得以發生,褚洄之胸腔的起伏程度大得反常, 他粗喘著氣,滯阻地轉動眼珠, 看向站在手術台前全身防護實驗服的男人。

  陰冷的深綠色眸子靜靜俯視著褚洄之,瞳孔深處卻能看到一絲瘋狂興奮的亮光。

  科林用審視實驗體的目光仔細審視著被捆縛在實驗台上的人體, 手套光滑冰冷的觸感像蛇在側臉遊走而過,褚洄之聽到科林興奮中夾雜著疑惑的喃喃自語。

  「你是我見過兼容藥力最佳的樣本, 為什麼你可以在獲得強化的同時還保持對自身的控制?」

  科林繼續道:「你和其他的獸化者都不一樣,你不受獸化形態的限制,卻可以使用強大的獸化力量,簡直聞所未聞,我怎麼沒有早點發現你的與眾不同。」

  隨著科林的動作,周圍的實驗儀器傳來絕對不祥的運作聲。褚洄之簡直擔心,他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喪失理智的科林就要當場把他當小白鼠給大卸八塊。

  「……我現在在哪兒?」

  聲帶充血,褚洄之忍著腥痛勉強發出聲音:

  「你救了我?科林老師?」

  「如你所見,我的實驗室。」

  科林簡短回應,他沒有停止手下的動作,操控儀器在褚洄之的大臂上挑選適合下針抽血的位置。

  「怎麼,見到我很驚訝?」

  麻藥效果一點點消退,粗針的針頭扎入皮膚帶來鈍痛,褚洄之悶哼了一聲,隨後聽到科林在恢復冷靜後淡漠的聲音。

  「放心吧,我暫時不會要你的命。為了把你救回來,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對於科林這樣的科研狂人來說,能成功「修復」褚洄之這樣千瘡百孔的珍貴實驗材料算是少數能讓他感受到成就感的事。

  他語氣依舊冷淡,卻不難聽出其中恃才傲物的意思:

  「藥物注射、胸腔中彈,再加上你左臂上那個跟寄生蟲似的麻煩東西,除了我,全星際找不到第二個能救活你的人。」

  聞言,褚洄之移開視線,看向一旁實驗台上擺放的無菌皿。

  容器中躺著兩個從他體內取出的東西,一枚精巧的子彈,還有一張呈蛛網狀散開的機械網絡。

  科林以為褚洄之看的是那枚子彈,他用鑷子夾起子彈,簡單消毒後把它扔進褚洄之平攤的掌心。

  「做個紀念吧,他留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科林面無表情地諷刺道。

  這句話像一把殺人誅心的尖刀,狠狠扎向本就遍體鱗傷的褚洄之。他擡眸瞪向科林,沉黑的眼底幾乎要因為深刻的憤恨而溢出血色——

  至少科林是這樣以為的。

  懶懶對著褚洄之複雜的眼神,科林輕「嗤」了一聲:

  「創口是近距離開槍造成的,你身邊的那把槍上還有他的生物痕跡。怎麼,不能接受他朝你開槍還拋棄你的事實?」

  科林當然不會考慮褚洄之心理上能否承受打擊,他希望的就是褚洄之眾叛親離、萬念俱灰,好留在這兒乖乖當他的實驗品。

  「家族榮譽和聲名狼藉的你,他當然會選擇前者,你難道還指望他為了你放棄優渥尊貴的條件?歸根到底,你和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以前對你再好,也不過是因為你沒有威脅到他的利益而已。」

  說完,科林打了個響指,懸浮光屏出現在半空,播放那段莫歲面向全體民眾的發言視頻。

  畫面解析度極高,少年表情的每一絲顫抖和變動都分明可見,可他神情冷峻、完全無懈可擊,沒有表現出任何心軟或猶豫。

  熟悉的聲音傳入褚洄之的耳中——

  「……褚洄之搶奪星樞上的飛行器潛逃,目前下落不明。我不清楚他出逃的原因是否為畏罪……我絕對支持對他進行客觀公正的判決。」

  科林關閉錄像,他抱著雙手,不動聲色地觀察褚洄之的反應,語調平平地又添了一把火:

  「他最清楚你不是畏罪潛逃,因為重傷並拋棄你的人就是他。他也知道你根本不像通緝令里寫的那樣罪大惡極,可他並不在意你的清白,他只想在第一時間跟你劃清界限。」

  褚洄之沒有說話,眼底情緒晦暗難辨,他依舊緊緊盯著畫面已經消失的空氣,看上去壓根沒有聽進去外界的聲音。

  這只是人在絕望面前的自我保護而已,因為不想接受現實,所以才做出油鹽不進的樣子,實際上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完全動搖心境。

  科林的聲音疲懶平靜,他自以為離打碎褚洄之對莫歲最後的執念只差一點,一針見血地點明道:

  「他要是真想救你,至少能救你一時。暫時躲避通緝總是能做到的,可是他沒有。」

  「他對你沒有絲毫愧疚,他甚至都不願意略微替你說兩句公道話,而這對他而言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

  在熾白燈光的映照下,褚洄之本就失血蒼白的臉看上去已經沒有一點生機,腹部和手臂上的繃帶層層纏繞,像是用膠帶勉強纏好一件殘次品。

  如果不是從他體內抽走的鮮血還是鮮紅色的,他簡直像一件沒有上釉的瓷器。

  漫長且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久,褚洄之緩緩垂眸,就連眼皮閉合的微弱聲音都仿佛重錘落地。

  「……他一句維護我的話也沒有說?」

  褚洄之問科林,有些沙啞的聲音里明顯因心痛而產生了顫抖。

  「沒有。」

  科林篤定地立刻給出答案,慫恿似的要將褚洄之徹底推向孤立無援的懸崖邊緣:

  「得多心狠才能做到這麼冷漠無情,連一句有人情味的話都不肯說出口,你和他也算出生入死過。」

  褚洄之一言不發地默默閉緊了雙眼,攥緊的掌心裡,那枚子彈的稜角嵌入皮膚,連帶著整顆心臟泛起細密酸澀的痛感。

  但顯然,褚洄之感到難過的理由與科林以為的截然不同——

  莫歲得對他自己多心狠,才能做到一絲不茍地按照他的安排說出那些違心的話。

  別人看不出來,褚洄之卻能從那段短暫的錄像里一眼看到莫歲格外繃緊的臉頰和手臂。

  在剛剛短短的半分鐘內,他幾乎身臨其境地看到莫歲在鏡頭的死角用指尖掐向掌心,緊咬著舌尖不讓翻湧的情感勝過理智的樣子。

  莫歲怎麼能這麼聽話呢。

  褚洄之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分明是最不會撒謊也最討厭說謊的人,卻能乖乖做到一字不落地重複他只說過一遍的每一句話。

  其實褚洄之是在計劃里給莫歲留下了容錯空間的,只要莫歲的發言效果能達到七八成,他都有把握讓科林救下自己,畢竟他和科林的合作建立在各取所需的基礎上,並不需要彼此建立多麼牢固的信任。

  錄像中莫歲堅定卻單薄的身影依舊在褚洄之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是真的沒想到莫歲能做得這麼毫無紕漏。

  酸軟的心臟一下接一下猛烈地抽痛,大過了麻醉效果消退後肉|體所感到的疼痛,一旁的體徵檢測儀甚至發出了短暫的警報聲。

  科林冷淡的目光掃過似乎正在崩潰邊緣掙扎的青年,並不覺得這值得關注。

  他是研究員,不是心理醫生。再說了,有心理創傷的人多了去了,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可傷心的,我不管你是想有朝一日問他要個答案,還是想讓他為今日自己的選擇而後悔,你都得活下去。」

  科林語氣如常,他按停抽血儀器,動作熟練地分裝血液樣本。

  確認實驗材料沒有問題,科林召來機械臂,遞上新的治療藥物和營養劑。

  「我可沒有太多時間給你慢慢養傷,藥效比較強烈,肯定死不了,你自己抗住。」他向褚洄之道。

  藥液呈淡紅色,不用想也知道,科林肯定在其中摻入了強化試。很顯然,他完全沒考慮揠苗助長式的治癒會給人體帶來怎樣的副作用。

  但褚洄之沒對這種完全激進的治療方式表示反抗,他在這點上倒是與科林不謀而合,他也並不在乎治癒的過程會有多痛苦。

  能快哪怕一點都好,再快一點,他就能再早一點和莫歲見面。

  科林走到門口,手術室的門自動打開。他回頭,在離開之前還不忘最後刺激一下孤身躺在冰冷手術台上的褚洄之:

  「小少爺現在應該在金碧輝煌的別墅里熱熱鬧鬧開接風派對吧。希望你能記住,你接下來感受到的每一分疼痛都是他帶給你的,只要你對他的恨夠深,你就能撐住。」

  空曠安靜的房間內只剩下了褚洄之一個人,雖然有所準備,但疼痛翻江倒海襲來,藥物的副作用還是強烈到超乎了褚洄之的想像。

  像有嚙齒類動物在啃噬咀嚼他的每一根神經,他幾乎聽到斷裂的肌腱和血管如同雨後春筍般一點點冒頭生長的聲音。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正在被組裝重塑的機器,所有的零件都在被暴力地拆解更換。

  在即將超越忍受極限的疼痛中,褚洄之就連翻轉手腕這個微小的動作都做得極其艱難,他盡力睜開被冷汗壓住的眼皮,看向左手手腕上那點依舊鮮明的朱紅色。

  他當然會撐住,支持他撐住的卻顯然並不是恨意。

  接風派對,聽起來倒是不錯,等他回去,莫歲會給他辦一場嗎?

  想到這兒,褚洄之唇角勾起一點微不可察的弧度。

  莫歲肯定會的。雖然兩個人並沒有提前聊過,但褚洄之確信這一點。

  莫歲在等他回家。

  只這一點滿懷希冀的念頭,就已經強過所有的恨意和疼痛,它足夠穿透一切深重的黑暗,照亮他和他共同翹首以盼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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