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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討債

2024-09-14 11:27:11 作者: 吃板溧

  第35章 討債

  程澈確實有事, 這事還不小。

  早上起床後他到隔壁衛生間洗漱,他們這片的水管老化,水壓上不去,二樓的水流小。

  小倒還好, 能接受, 大不了多等會。

  但因為管道是從外部接進來的,每到冬天下雪時, 水管會結冰甚至開裂, 這種時候程澈就只能去一樓用江蔓的衛生間。

  

  帶著寒氣的水從臉上流過,程澈用冷水洗了臉刷完牙, 想著要不要去巷子前面那家包子鋪買點早飯帶過去。

  他摸摸身上, 沒摸到手機,想起來剛才放在桌上沒帶出來。

  他把毛巾掛回去,一轉身看江河站在門外笑盈盈地看著他,打手語說:哥哥,我和媽媽去醫院,你一定要多拍幾張小貓。

  程澈笑,比個OK,看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了。

  黑白花懷孕這件事他和江河說了, 於是蔫巴巴的江河重新流動了起來。

  他和江河都很容易滿足。江河是純粹的單純, 閾值低, 而他是沒什麼想要的。

  程澈對這個世界有種純天然的鈍意,老天給他什麼,他便伸手接著。

  哪怕有時給的是片輕飄飄的雲, 有時給的是帶著稜角的冰雹。

  鐵門從外關上, 趙慶嗓門大,隔著門能聽見招呼聲:「帶孩子去治療啊?」

  江蔓應了一聲, 剩下的模模糊糊聽不清了。

  程澈回房間,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快九點了,他得動作快點。

  他把手機揣進口袋,鎖上房間門,下了樓。

  周六的早晨,長長的巷子裡沒什麼人,十二月的天有點冷。

  他今天穿了身米白色的小夾襖,夾襖後頭帶個帽子。

  風一吹,他耳朵疼,便伸手把小夾襖的兜帽戴上,手插進口袋往巷口走。

  程澈的步子快,低頭呼出口白霧,沒注意到旁邊突然閃過了幾個黑影。

  待餘光里看到人影,他心裡頓時感到不妙,腳步一轉就往巷子裡跑。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那幾人猛地竄上來用力拽住他,程澈被擰著胳膊制住了——

  「老實點——」其中一男子開口罵道:「他媽的終於給老子蹲到了,你小子挺能躲啊?」

  程澈沒吭聲,兜帽被人一把拉下去,動作粗暴,連帶著頭皮被拽得疼。

  他不由自主地皺眉,視線里場面混亂,估摸著得有四五個人。

  這地兒偏就偏在這,巷口外不是馬路,而是另一條相互交錯的巷子,數條巷子蚯蚓般糾纏不清,這一片統稱叫烏海巷。

  沿邊的店鋪少,又是周六,零星開著門的幾家連裡面有沒有人都不知道。

  就算有,很快也會在聽見動靜後悄悄關上門。

  胳膊被幾人死死困住,背後有個硬硬的東西抵著他。

  尖銳的,接觸面極小。

  應該是把刀。

  「程赴呢?躲哪去了?」背後那人惡狠狠地說:「別又說你不知道,他就住這兒,去哪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程澈面無表情,「他是死是活我都不關心,你們要找找他去。」

  「找誰?找程赴,還是找唐運生?」

  背後那把刀抵得緊了,程澈能感受到布料被劃破的臨界點所發出的撕裂聲,「我要是能找到他倆,還他媽能來找你啊?」

  一雙兩雙…他低頭看身旁的鞋子,連他自己一共六雙,十二隻。

  他估計得沒錯,來了五個。

  「唐運生欠了老子三十萬!」旁邊的人吼起來,將他的胳膊攥得更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起就別他媽的給老子上賭場充大爺!」

  「誰欠的你找誰去啊。」程澈說:「唐運生欠的關程赴他媽的什麼事啊?」

  五個人里正對著程澈的是個眼熟的,眼睛下面有道長長的凸起且醜陋的疤痕,從眼下蔓延到下顎。

  程澈長大的這些年裡,和他打過數次照面。

  印象里身邊的人都叫這位疤爺,看著五十多歲,在清野鎮是大家都不願粘上的存在。

  疤爺站那看他,突然伸手,拍了拍程澈的臉。

  這個動作充斥著不懷好意的羞辱意味。

  程澈別臉避開那隻手,下一秒又迅速轉頭,對著那隻黑黢黢的手就一口咬上去。

  咬到的面積不大,但足夠狠,他咬著那塊不鬆口,瞬間便是個極深且泛著青紫的牙印。

  「草!真他媽跟狗一樣。」疤爺立刻把手抽了回去,倒吸口冷氣。

  旁邊幾人見狀,擼起袖子就要上,身後那人更是將刀擡了起來,並從後猛地把程澈往前一推。

  「幹什麼呢?」疤爺怒目圓睜,「讓你們動了嗎?」

  程澈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道沖得向前踉蹌了下,猝不及防地跌入一個充滿陳年菸草與老人味的懷抱里。

  身後的幾人聽話地停下了動作。

  他一把推開疤爺,扶著牆根控制不住地乾嘔。

  「不愧是親父子倆,感人至深,這時候你倒還護上他了?」

  疤爺這會又突然得有起了耐心,饒有興趣得像是嘮家常,歪著腦袋往這邊湊,聲音壓下來:

  「程赴和唐運生是一對兒,你知道這事兒嗎?」

  程澈不說話,只是嫌惡地盯著他。

  「他倆上過床,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上.床,聽說過沒,稀罕吧。」

  疤爺笑了幾聲,這種感覺讓程澈胃裡翻湧,哪怕他從起床到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吃:「小子,成年了嗎,看過h片了吧?

  「我說了,你找他們去。」程澈盯著他,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動,咬著牙根冷冷道:「誰欠的找誰去,我他媽又不欠你的。」

  「同性戀會遺傳,你知道嗎?」疤爺無所謂地咧開一口黃牙,玩味地看著他。

  那雙帶有濁氣的眼睛一絲絲貪婪地撫上他的臉,從額頭到眼睛,再到嘴唇,像吐信子的蛇,冰冷又黏膩。

  程澈盯著那口黃牙,神經緊繃,指甲在口袋裡反覆掐掌心裡的肉。

  「所以小子,你是不是啊?」疤爺問完,曖昧不清地說:「不如你給你爸抵債吧,我算你折個三十萬。」

  「哦對,差點忘了,還有你那小同桌,我觀察好幾次了。」疤爺一拍手:

  「他也是吧?」

  -

  程澈靠在欄杆上,聽完賀遠川的語音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根來,顫著手點燃。

  他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下巴那塊又青又紫,身上也有,衣服蓋著看不到。

  早上還是米白色的夾襖此刻灰不溜秋的。也是,在地上揉來揉去那么半天,可不得髒。

  他趴在欄杆上,瘦削的背影快要隱入黑夜裡。

  一根胳膊搭在欄杆外,另一根時不時擡起來,往嘴裡遞煙,他用欄杆撐著自己疲憊且酸疼的身體,垂眸看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

  沉默著一口一口抽完那根煙,還想去拿第三根,盒子空了。

  他嘆口氣,把垃圾扔掉,頭搭在欄杆上,以一個不太舒服的姿勢伏在那兒。

  腦袋還是不夠清明,混亂中他是怎樣空手直接奪了那刀刃,身上挨了誰的拳頭與鞋頭,這些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在聽完那句話後,他猛地衝出去給了疤爺一拳頭,用盡了全部力氣。

  疤爺帶著血吐掉了顆牙,終於發火了。

  挨打的時候,程澈只慶幸今天江河和江蔓不在家,不然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混亂。

  其實長大的這幾年裡,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烏海巷見到過這些人。

  偶爾會在校外碰見,程澈會低著頭,遠遠地躲著走。

  程澈自小就知道不能以卵擊石的道理。

  在人數完全碾壓的劣勢下,不能做莽夫硬來,自己暫時吃點虧沒關係,不能影響到趙慶,街坊鄰居都是平民老百姓,他不願牽連到這些人。

  大不了下次挑石頭從陽台偷摸砸人腦袋時,挑更大顆的,以一個較為安全的方式給還回去。

  今天疤爺他們拿刀其實也不至於真的把他怎麼樣,輕佻的言語騷擾也好,肢體上的接觸也罷,只要他不在乎,傷不到他。

  他好歹還是未成年,疤爺他們再有人脈,在這方面還是不敢以身試險的。

  真正激怒他的是哪句呢?

  可能是「你的小同桌」那句。

  在聽見的那一剎那,程澈感到自己的思維難以控制地瞬間停滯,突如其來的耳鳴吵得他無法忍受,體內無數分子在劇烈翻湧。

  他這才突然切實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懼。

  這些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觀察他和賀遠川的呢?

  在哪些地方,以什麼方式,抱有什麼樣的目的?

  怎樣他都無所謂,他就是這樣在烏海巷子裡像一顆野草無章法地長大的,這些混亂與暴力他習以為常。

  可賀遠川不行。

  程澈伏在欄杆上,遠遠的地方乍亮,接著是轟隆的雷聲。

  又要下雨了。

  雨點不大,零星的幾滴,打在他的背上,再是頭頂。

  衣服穿的厚,背上的感覺不出來,從頭髮絲上滑落的那滴順著耳廓向下。

  天台邊上的塑料瓶被風從欄杆縫隙里颳了下去,幾秒後便落到底,在下面咣得響了一聲。

  按理說他不該再和賀遠川這樣下去,他的身邊是片散發著瘴氣的沼澤,從沼澤里伸出無數雙手。

  可就在程澈要淹沒時,有股風向上托舉起他,將他這隻即將要墜落的塑料瓶拾回了岸邊。

  程澈摁住語音鍵,聲音喑啞難聽變了調,像趙慶家後那棵枝幹劈叉了的樹:

  「賀遠川,我能不能見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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