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024-09-14 08:12:08 作者: 邈邈一黍

  第34章

  理親王府的喬遷宴後,剩下的皇子府卻都沒了動靜,三爺不設宴,餘下皇子自然也不好大張旗鼓設宴慶祝,與之相比是內務府整改的動靜從一開始就很大。

  再加上前段時間馬家、烏雅家這些包衣家族被大批免官,騰出來許多官位,想藉機換位置的包衣並不少,連衛家都求到了八爺這裡。

  八爺就只給了四個字——好好聽話。

  「四哥向來公正嚴明,此次整改內務府的規模不會小,舅舅讓族裡人都好好聽話當差就是了,千萬別搗亂。」

  衛家舅舅訕笑道:「瞧您說的,我們哪兒敢搗亂,四爺將來可是這個,內務府哪個包衣家族敢不聽話。」

  衛家舅舅用手指了指天。

  都說萬歲爺看重的新任太子並非三爺,而是四爺,馬家和烏雅家都犯了事兒,三爺遭連累這回只被封了郡王,四爺卻是親王,誰敢不聽四爺的。

  八爺採摘著從南邊移過來茶樹,心說那可不一定,利益當前,莫說是未來天子了,就算是當今天子,也未必好用。

  

  「聽話就好。」八爺語氣淡淡的道,並沒有鬆口為衛家謀前程。

  四哥要整改內務府,多的是位置騰出來,能不能被提拔而不是被剔出去,就看衛家聽不聽話了。

  「您放心,闔族上下誰敢不聽四爺的,誰敢瞎搗亂,老夫把他驅逐出族。」衛家舅舅連連保證道。

  八爺都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他要是還不懂,那就白活這把年歲了。

  八爺在扳倒廢太子、告倒直郡王、借馬家拉下三爺後,押寶的人原是四爺。

  好好好,這可真是太好了。

  萬歲爺已經封了四爺做親王,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娘娘和八爺,還有他們衛家,將來都有著落了。

  八爺邊將採摘下來的茶葉鋪開晾曬,邊道:「新鮮採摘下來的茶葉,要晾曬幾日才能進行炒制,等茶炒好了,本王再差人給舅舅送幾包過去,舅舅要保養好身體。」

  衛家舅舅雖然歡喜應下,可心裡頭還挺不是滋味的。

  四爺和十三爺在內務府忙得連午膳都在衙門裡用,有時候甚至晚上就不回府了。

  他知道八爺從前也常常如此,今日並非休沐日,八爺卻有功夫在府里採茶曬茶,如同富貴閒人一般。

  八爺的去處,今年是一改又改,早先是在禮部,雖說大多數皇子入朝後都在六部行走,但亦有不同,禮部只有八爺一位皇子,戶部也就只有四爺一位皇子,餘下吏兵刑工都是安排了兩位甚至三位皇子。

  今年正月,八爺被任命為內務副總管,到了八月,又被放到戶部。

  在他這麼個小人物眼裡,內務府也好,戶部也罷,都是頂頂好的地方,但八爺在內務府是掌權的,可到了戶部之後,萬歲爺又把三爺調了過去。

  他聽說,戶部的差事大都不經八爺之手,而是以三爺和兩位尚書為主。

  他替八爺覺得心酸難受。

  不過很快,衛家舅舅就沒時間心酸了,四爺就好似那西遊記里的孫猴子打上凌霄寶殿,不,是打上內務府來了,把內務府攪個天翻地覆。

  在得了八爺吩咐後,他已經囑咐過族人了,衛氏一族在內務府都聽四爺的安排,四爺指東,他們絕不往西,四爺讓他們攆雞,他們絕不攆狗,四爺要用人,他們就沖在前頭。

  衛氏如此聽話,如此積極,比烏雅家更像是四爺的母族。

  雖然烏雅家在內務府的官員都被免了職,但還有不當官的族人在,烏雅家也好,馬家也罷,還有曹家,都不是完全被清理出內務府。

  被完全清理出內務府的只有董家和郭絡羅家。

  衛家在內務府這般行事,難免會讓人生疑,疑心八爺是不是投了四爺。

  旁人都只是疑心,鄂倫岱卻是親自上門來問。

  「老八,看在你我交情一場的份上,你說實話,是不是打算支持老四?」

  今日不採茶,改摘果子的八爺:「……」

  將石榴樹上熟到裂開的幾顆果子摘下來,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你給句準話,如果連你也支持老四,那我就早點從老三那裡撤出來。」

  八爺其實挺好奇的:「表舅之前為什麼不選四哥選三哥?」

  「老四那還用選嗎?用不著,且不說他是我堂姐的養子,和佟家有脫不開的關係,單是憑我那侄女,老四如果能成事,那就少不了佟家的富貴。」鄂倫岱直言不諱。

  無論選不選老四,只要老四能成,都少不了佟家的富貴,而且是兩代的富貴。

  既然選不選都成,那又何必選老四呢。

  鄂倫岱把帳算的很清楚,當初太子被廢,老八身體有疾,萬歲爺能選的人基本上只有老三和老四,他支持老三,那無論萬歲爺是選老三還是選老四,佟家的富貴都穩穩的。

  相反,如果他選了老四,沒選老三,那就有一半的可能錯過這潑天的富貴。

  說到底,有他侄女兒在,無論他支不支持老四,佟家的地位都穩穩噹噹。

  「當然了,如果老四差不多穩了,那我也犯不著繼續捧老三的臭腳,這不來問問你嗎。」

  八爺也是服了他這混不吝的便宜表舅,不過表舅想錯了,儘管世人大都愛屋及烏,四哥也不例外,但四嫂對娘家其實並不親近,尤其是對佟大房和二房的這一輩的當家人。

  大房這邊的當家人是鄂倫岱,出了名的混不吝,是在御前都敢犯渾的主兒,如果不是佟家人,如果不是鄂倫岱的阿瑪佟國綱在戰場上死的慘烈,皇阿瑪也不會這般縱容。

  二房的當家人佟國維雖然還活著,但已年邁,佟國維的嫡長子,也是四嫂的阿瑪,五妹妹的公公,人走的早,所以佟家二房這一代的當家人是佟國維嫡出的第三子——隆科多。

  隆科多比鄂倫岱的膽子更大,更無法無天,但又能屈能伸,還是四嫂的親叔叔。

  但四嫂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個親叔叔,上輩子四嫂曾公然打臉隆科多的愛妾李四兒,隆科多也在愛妾和親侄女之間選擇了前者,在奪嫡站錯了隊,四哥登基後,也沒能因為姓佟落下多少好處,甚至那會兒人人皆知皇后甚是不喜隆科多這個三叔。

  「我沒支持任何人,也不打算支持任何人。」八爺實話實說,他已經不打算摻和奪嫡了,對四哥,也只是想著提前結個善緣,沒想著要博什麼從龍之功。

  「跟我還不能說實話?我又不會告訴旁人。」

  鄂倫岱並不相信老八真就無欲無求了,沒有兒子算什麼,誰是為兒子奔忙一生的。

  他就不是。

  他日夜盼著皇帝表兄長命百歲,可這世上有幾個長命百歲的人,他總得為將來打算。

  皇上活著的時候,他作為皇上的表弟,耍耍性子大家也都能忍,等皇帝表兄駕崩了,甭說這些皇阿哥,宗室里的那些王公貝勒誰又能忍他。

  他不為子孫搏,也得為了自個兒搏一把,瀟灑痛快了半輩子,總不能老了老了再受窩囊氣吧。

  這人在高處呆久了,哪兒能受得了低處的苦。

  他的體面來自佟家,來自皇上表兄。

  八爺的體面何嘗不是來自於皇上,來自於皇阿哥的身份,莫說現在被封了郡王,就算是親王,將來皇上駕崩,龍椅換人坐,那落差也是不小的。

  瞧裕親王還活著的時候就知道了,那還是皇上的兄長呢,在皇阿哥面前又何曾端過伯父的架子。

  當然裕親王就是端了,也沒幾個皇子會認,從前也就老八實打實把裕親王當伯父敬著,甭管是真敬著,這還是虛情假意,都因為稀少顯得珍貴。

  他都能想清楚的事兒,老八能想不清楚嗎。

  「你就給句痛快話,我在老三那兒還待不待了?」

  八爺看著面前的兩棵石榴樹,上面大概還有二十多顆石榴,也就能夠吃個三五天的。

  王府擴建,他不打算讓人建院子了,建了也是空著,倒不如修整出幾畝地來,一部分拿來種果樹,一部分修個暖房,在冬日裡也能吃到新鮮的青菜。

  八爺看著石榴樹漫不經心的道:「我都說不摻和這些事兒了,您還讓我給建議,我能給什麼建議,我難道還能建議您離了三哥那兒,日後老老實實的,少惹皇阿瑪生氣。」

  鄂倫岱順著老爸的目光也看向石榴樹,只是目光里透著幾分可惜。

  好好的一個人,又不是什麼風吹就倒的病秧子,怎麼還身體有疾不能生呢。

  老三氣度太小,老四過於板正較真,如果讓他選,他倒更希望是老八做未來皇帝,不過得是從前那般性情的老八,而不是如今這個不茍言笑、不近人情的老八。

  他都親自上門來問了,求著老八給他說主意,瞧老八這拐彎抹角的樣,一個字兒就能說清楚的事兒,偏要說這麼多,遮遮掩掩的。

  說個『離』能咋地。

  鄂倫岱蹭了頓晚膳才走,雖說如今的老八有些不近人情不茍言笑,但這人骨子裡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什麼皇子的架子,也不會拿世俗那一套標準評判人。

  他這個人雖然不著調,但誰心裡瞧不上他,面上裝得再好,他也能感受得出來。

  從前的太子爺瞧不上他,如今的老三也瞧不上他,他那個侄女婿,如今的雍親王,骨子裡也是瞧不上他的。

  他早就想離開老三那兒了,不然何必來問老八。

  直郡王被圈和老八沒多大關係,外頭那都是以訛傳訛。但老三這次僅僅被封為郡王,大失聖心這事兒跟老八可脫不了關係。

  老八未必會支持老四,但一定不會支持老三。

  他在老八這裡待整整一個下午,用過晚膳才離開,這是瞞不了人的,老三知道此事,也就明白他往後不去誠郡王府的原因了,大家一拍兩散,不需要當面鑼對面鼓的掰扯清楚了,免得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某些時候,他也想當個體面人,不想鬧騰得眾所周知,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他這可都已經投過兩回了,侄女婿那兒他還在猶豫,萬一再來一回還是不成,眾人恐怕都要把他當成命裡帶衰的掃把星了。

  **

  消息傳到三爺府。

  「鄂倫岱會不會一直都是老八的人,是老八故意安排過來的棋子?」三爺有些懷疑的問道。

  鄂倫岱投過來的時候,正好是外頭謠言滿天飛之時,他做過的事情被牢牢安在了老八身上,雖賠了幾處鋪子,可老八那樣的人,睚眥必報,收了鋪子也不妨礙報復於他。

  同樣是從八爺那投過來的阿靈阿:「……」

  「我覺得爺您想多了,誰會用鄂倫岱當臥底,他那樣的性子,八爺得多大的心才敢用他。」阿靈阿斟酌著用詞。

  這位爺實在是膽子太小,疑心太重。

  「老八有什麼不敢的,鄂倫岱這個人是不著調,但對老八忠心,更何況老八……不能以常人度之。」

  常人不會身體有疾,不會不能生,更不會舉世皆知不能生。

  老八不光是光腳的,連遮羞的衣服都沒了,有什麼好顧忌的。

  三爺自覺他的懷疑是能站得住腳的,鄂倫岱投過來的這大半年,就沒辦成過一件事。

  之前他想要報復老八,把鄂倫岱、阿靈阿、王鴻緒這幾個人聚在一起,鄂倫岱非但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的消息,沒給出什麼主意,還出言諷刺於他,和阿靈阿當著他的面先吵後打,硬生生把事情攪和亂了。

  阿靈阿有心想為八爺辯駁幾句,倒不是他心裡還想著舊主,而是三爺未免把八爺想得太過厲害了。

  且不說八爺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手段,就說八爺這個人,如何不能以常人度之,就算是不能生,也沒了名聲,可這世上又不是沒有八爺在乎的人了,八爺的軟肋不明晃晃的擺著嗎。

  一個有軟肋的人,如何不能算是常人。

  但阿靈阿不能為八爺開口,否則三爺極有可能也疑心上他,覺得他也是八爺派來的臥底,那可就真是六月飛雪了。

  阿靈阿只能順著三爺的意思勸:「您要覺得鄂倫岱是八爺的人,如今他主動離開不是好事嗎,這說明八爺收手了,他有再多的手段都不打算用了,爺您的對手可從來都不是八爺。」

  三爺您清醒一點。

  跟八爺較什麼勁兒,八爺在這場奪嫡之中無關緊要,是早就出局的人。

  三爺如果日後能夠登上那個位置,八爺即便有再多的手段城府,那也不過是一條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三爺如今壓根用不著和八爺計較,而是應該集中精力謀奪儲君之位。

  得了儲位,日後有的是時間清算八爺,得不了,那也甭想著清算誰了,就三爺今年大張旗鼓的勁兒,未來哪個新帝能容得下。

  三爺滿心疲憊,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他拿老八當對手,是他怕老八幫著老四來對付他。

  「大人沒聽說嗎,前段時間老四有好幾日直接宿在了老八府上,他們若是聯手……」

  那還有我什麼事兒。

  阿靈阿有所耳聞,卻並不當回事兒。

  「八爺站不站隊,您的對手始終沒變。」

  糾結八爺做什麼,八爺真站隊了那也就是個幫手,三爺就應該衝著四爺使勁兒,四爺如果完了,八爺手段再厲害又有個屁用。

  阿靈阿心裡有許多種對付四爺的法子,但他不會說。

  一來是三爺這個人疑心重,他那些主意沒有一個是不陰損的,三爺如果採納了,將來未必不會因為這些足以疑心他,就像疑心八爺一樣,日後有什麼髒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想。

  二來是三爺這個人的弱點太明顯了,連他都不甚滿意,更何況皇上,馬家和烏雅家都不清白,但這次封爵四爺卻壓了三爺一頭,這已經足夠說明皇上的態度了,他不能在三爺這兒孤注一擲。

  鄂倫岱離開恐怕也是不看好三爺。阿靈阿心裡也琢磨著該怎麼體面不撕破臉皮地退出來,三爺再不濟,也是位郡王。

  三爺聽著卻是一肚子的委屈,他沒讓人對付老四嗎,他在兩個月前,在老四還沒有回京的時候,就已經讓人在京中散布消息了,讓人在茶樓酒館在街頭巷尾夸老四是痴情種、是從一而終的好男人。

  「……這消息總得慢慢發酵,才能傳到皇阿瑪耳朵里。」

  阿靈阿表面點著頭,心裡頭卻愈發想離開了。

  瞧,三爺連對付政敵的手段都如此溫和,如此兒戲,這樣的人怎麼能成大事。

  是他從前看走了眼,三爺能把直郡王告進去,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沒什麼真正厲害的手段。

  倒是四爺,這位不顯山不漏水,如今卻是穩穩的占了上風。

  阿靈阿蠢蠢欲動的心,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原因無它,實在是四爺太能得罪人了。

  內務府這都建了多少年了,換了多少個內務府總管都要數不清了,可沒有哪個內務府總管像四爺這樣,一到任就動內務府根基的,動包衣的根基。

  如今的包衣早已不是幾十年前的包衣了,前朝後宮,哪裡沒有包衣的影子。

  阿靈阿自己的夫人都出自烏雅氏,是德妃娘娘的妹妹,烏雅氏在內務府的族人是被免了官,可又不是全被清除了內務府。

  更何況免官只是一時的,又不是多高的官職,復任還不是萬歲爺一句話的事兒,德妃娘娘受寵多年,等風波過去了,萬歲爺的氣消了,難道還不能為娘家人求情嗎。

  可四爺這個改法……包衣家族在內務府便很難再形成勢力了,不僅如此,這考核法一出,內務府掌權的幾個包衣家族都要跟著遭殃。

  四爺不光要動包衣的根基,還在徹查各處的漏洞,如今已經抄了五家了。

  好一個鐵面無私雍親王,大事未成,就先把朝堂上的人得罪了一半。

  難怪連母族都跟這位爺不親近。

  四爺在內務府大刀闊斧搞改革的時候,皇上擬定九月出塞,留下四爺、七爺和十三爺監國,二爺、五爺、八爺和十四爺伴駕,後宮伴駕之人則是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幾個貴人答應。

  此行除了與蒙古諸部會盟外,還順帶為直郡王府的二格格送嫁。

  二格格從南邊回來後,便直接回了直郡王府,她們姐妹三人都商量好了,待她出嫁,三妹妹便回府陪阿瑪,三妹妹出嫁之後,四妹妹再回,她們姐妹輪流陪阿瑪一段時間。

  二格格所待時間應該是最短的,回京已是八月份,婚期定在九月,她只能陪阿瑪一個月。

  人生頭一回掰著手指頭過日子,頭一回能和阿瑪朝夕相處,頭一回阿瑪這麼聽她的話,讓不喝酒就不喝酒,讓多吃點東西就多吃點東西,讓早睡就早睡……

  二格格南下幾個月里沒閒著,這一個月也沒閒著。

  南下時,八叔和幾位嬸嬸沒少給她們姐弟幾個零花錢,她們湊在一起買了不少東西,有布料、首飾、玩具、零食……小部分是孝敬皇瑪嬤的,大部分都是送回府里,給阿瑪、繼福晉、兩個弟弟和妹妹還有府上其他人分分。

  而在府里的這一個月,她用買給阿瑪的布料,做了十幾雙襪子和十幾條帕子。

  「女兒的女紅不好,不會做衣裳,繼福晉的手藝卻是不錯的,女兒昨日去看了,繼福晉給阿瑪做的衣裳針腳細密,不光手藝好,可見也是十分的用心。」

  她不光見了繼福晉,還見了繼福晉生的三阿哥,阿瑪最小的孩子,只有兩歲,也是可憐。

  從前她心裡念著額娘,對繼福晉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可如今阿瑪落難,她們姐妹都只能陪伴滿一段時間,能長久伴著阿瑪的卻是繼福晉。

  弘昱能留在八叔府上,二弟弟和三弟弟這兩個兩三歲的小不點卻陪阿瑪被圈著,還不知何時能被放出來。

  五妹妹雖然將來也能嫁出去,離開這府里,可五妹妹今年只有四歲,即便是十四歲出嫁,那還要整整十年呢。

  二格格既心疼愛阿瑪,想到這些陪著阿瑪被圈在府里的人,又深感內疚。

  直郡王看著滿臉眼淚的女兒,把二格格昨日送他的帕子拿出來遞過去,方方正正的帕子上繡著兩叢青竹。

  經此一別,大概永生都不會相見了。

  直郡王那些年忙著外頭的事兒,幾個女兒似乎是眨眼就長大了,長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

  「繼福晉服侍我向來用心,她是個好女子,阿瑪都明白的。」

  直郡王明白二格格的意思,二格格是讓他珍惜眼前人,可他一個被囚之人,誰又稀罕呢,他也生不出憐香惜玉之心,就這麼過吧,嫁給他做繼室,進了直郡王府做格格,生在這郡王府里,都是時運不濟的可憐人。

  他的爵位雖然沒有被皇阿瑪革除,但手中的佐領已經被收走了,沒了佐領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他手中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

  更何況老八已經無心儲位,他那點人手是徹底派不上用場了。

  如今他能給老八的也就只有兒子了,還老八個兒子,無論哪一個,只要老八能相中,他都給。

  雖然老八和老九老十的關係更好,可奈何這兩個弟弟都不爭氣,孤零零一棵獨苗,根本分不出給老八的份兒。

  二格格不知阿瑪的打算,只是點頭。

  阿瑪說的這些話,在她回家之前,三妹妹也大都囑咐過她,還不止一遍。

  「等女兒出府,三妹妹便會回府陪阿瑪,三妹妹的婚事還沒有定下,能陪阿瑪的時間肯定比女兒更久一些,三妹妹如果管您,您可不要發脾氣。」

  這一個月她說什麼阿瑪都聽,但三妹妹回府要待的時間可不止一個月。

  阿瑪這暴脾氣,她剛回府時聽繼福晉說,被圈起來之後,阿瑪沒有一日不醉酒。

  三妹妹的性子比她硬,如果跟阿瑪槓上,她都不敢想會鬧成什麼樣。

  「女兒家的好日子就這麼幾年,你出去之後跟三格格、四格格說,甭讓她們進來了,好好在外頭呆著,我這裡用不著惦記。真要惦記我,就練練女紅,送幾身衣裳進來。」

  只送了襪子和手帕的二格格:「……」

  她的女紅,在姐妹之中已屬不錯的了。

  「女兒可做不了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主兒,再說我們都商量好了的。」

  要有一個人進來陪著阿瑪,以圖心安。

  直郡王眉頭緊皺,道:「如今我被關在這府里,連你們都不聽我的了是吧?」

  「不是。」二格格小聲道,「可能等我還沒出去,三妹妹就已經進來,我這話可能是傳不到的。」

  「那就跟四格格說。」

  二格格抿了抿唇,不吱聲了。

  **

  另一邊,三格格已經在為回府做準備了,二姐姐回府帶的都是穿的用的吃的,而她準備的卻是三大箱子的話本子。

  都是她讓人從京城各大書房搜羅來的,有些是如今京城時興的,也有些是往年所作,甚至有一小部分是從前朝流傳下來的經典書目。

  阿瑪能不能看進去她不知道,但帶回去給女眷們打發打發時間也是可以的。

  阿瑪雖然被關了起來,但皇瑪法並沒有停了府里眾人的俸祿和供應,吃的用的或許不如從前豐富,但也不會缺吃少穿,更何況二姐姐一個月前還帶回去三十多匹布料。

  比起吃穿,她倒覺得被關在府里的苦悶更難以消解,不能帶戲班子進去,也不能帶說書先生進去,也就只剩下話本子能帶了。

  三格格一邊打發人去京城周邊的縣城看看有沒有沒買過的話本子,一邊在府裡頭聽女先生說書,邊聽邊記,偶爾還會問一問,甚至還會試著自己說上一段,讓女先生挑挑毛病。

  京城各個書坊的話本子都被三格格採購了一遍,由於買的多,許多書坊都是送貨上門,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登八爺府的門了,在此之前,八爺府上就已經買過一撥了。

  先是沉迷聽戲,後又沉迷於話本子的八爺,如今又迷上了種樹種菜。

  貝勒府升級為郡王府,擴充出來的面積都被拿來種果樹建暖房了。

  不過和從前沉迷於種田的四爺不同,四爺種田是親力親為,自己翻地,自己刨坑埋種子,自己除草捉蟲。

  但八爺幾乎不動手,只是喜歡每天在果林里打坐,在剛剛建成的暖房裡轉一轉。

  「這才是真正的富貴閒人,我們家爺之前那完全是做農家翁體驗農家生活,不光他自個兒翻田種地,還帶著二阿哥和三阿哥一道,就連我和大格格也情景扮演,每天都要過去給那爺仨送水送飯。」四福晉感慨道。

  這哪是角色扮演,分明是沉浸式體驗。

  自家爺種田,『富貴閒人』這四個字兒也就最後一個字能占上,餘下的哪個字兒都扯不上關係。

  八福晉笑了笑,或許是因為時間久了,或許是發覺爺如今是真的心態平和,或許是這樣平淡但溫馨的生活撫平了她心裡的刺,她雖然仍舊遺憾,仍舊覺得爺是明珠蒙塵,但卻沒有之前那樣意難平了。

  「我們家爺純粹是打發時間,不是真的喜歡種田種菜。」八福晉解釋道,也很少會有人像四爺那樣喜歡種田吧,「不過,四爺現在應該是沒功夫種田了。」

  往後應該都沒功夫了。

  忙內務府只是一時的,四爺如今這般得皇上看重,踩著三爺封的親王,將來繼承大統,就更沒時間翻田種地做農家翁了。

  四福晉沒說什麼,現在的爺是沒時間種田,未來幾年應該都沒有時間,內務府的那套章程她看了,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是完不成的。

  想出這套章程的八爺的確不簡單,明明是個古代人,可眼光和見識卻是超前的,連她這個兩百多年後的人看了都挑不出毛病來。

  三五年後,等內務府整改完,爺大概就能閒下來做農家翁。

  爺被封為親王,許多人便都以為皇阿瑪是對爺寄予厚望,實則不然,眾人都忽略了同樣被封為親王的廢太子。

  被廢過的太子不是不能被復立的。

  歷史上的廢太子被復立,而現實恐怕也會如此,皇阿瑪如果不準備復立廢太子,那又何必讓廢太子參與朝政呢,君不見直郡王都已經被圈起來好幾個月了。

  等到廢太子被復立,內務府的差事告一段落,爺恐怕又要關上府門做富貴閒人了。

  知道爺還有一劫,不,應該是三劫。

  八爺退出來了,但十四未必會退,未來的大將軍王,對爺應該也是一道坎。

  除去廢太子和十四爺,皇阿瑪的長壽對繼任者來說也是一道坎,古來英明的帝王到了晚年大都會變得昏聵,疑心加重,而皇阿瑪是不折不扣的長壽皇帝,又經歷了兒子們漫長而激烈的奪嫡,兩兩相加,皇阿瑪最後那幾年的疑心絕對輕不了。

  有這未來的三重磨難在,四福晉現在仍舊是平常心,西天取經到現在只能算是走了一半,還有一半呢,眼下就高興未免太早了。

  九福晉聽完兩位嫂子的話,嗑瓜子的動作都變慢了。

  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是都會喜歡上種田不成。

  一個四爺還不夠,又多了八爺,哪怕八爺不怎麼動手,只是跑到果林里打坐,可這對她來說沒什麼區別。

  九爺回京後好不容易被捂白了一點,還沒完全白回來呢,若是再像四爺八爺一樣喜歡上種田,豈不是很快又要黑回去。

  黑也就算了,這幾個月她都快看順眼了,關鍵是南下時漲上去的飯量如今並沒有減下來,南下幾個月只是壯了,看上去並沒有變胖,可回京後不是這麼回事兒,捂白不明顯,長胖卻是很明顯。

  一個人黑點兒可以,胖點兒也可以,但不能又黑又胖吧,她早先嫁給爺的時候,爺可是細杆長條,又白又俊的。

  想著爺現在便有些黑胖的模樣,九福晉便忍不住羨慕四嫂和八嫂。

  自家爺南下巡視河道變壯了,胃口也變大了,人家四爺卻是瘦了整整一大圈。

  自家爺曬黑了,八爺卻是依舊如初,根本看不出來曬了三個半月的樣子。

  要麼瘦,要麼白,這兩樣爺占一樣也好。

  九福晉摸著自個兒白皙光滑的臉,深深覺得吃虧了,再懷不上孩子,她吃虧吃大了。

  南下回來後,幾個妯娌難得一聚,八福晉和九福晉倒是還好,常有往來,但四福晉自回京後,便甚少出門,這次來八弟妹府上,也不是單純跑過來喝茶閒聊天的。

  「八爺伴駕出塞,八弟妹這回去不去?」四福晉問道。

  若是去的話,她想托八弟妹捎幾車皮子回來,在草原上現打現鞣製的皮子可以,在盛京的鋪子裡買些皮子也行。

  「不去。」八福晉搖了搖頭,左手下意識放在自個兒肚子上,解釋道,「如今已經是九月份了,御駕到草原怎麼也要待上半個月,再繞路到盛京,估摸著得十月份了,那時候太冷了。」

  十月份的盛京,穿皮襖都覺得冷。

  她好不容易治好了宮寒,不想再為此受寒,外頭傳言紛紛,可她自個兒知道爺的身體沒問題,她的身體也沒問題,她們不過是緣分未至,所以她要保護好自個兒的身子,萬一能等來緣分呢。

  九福晉只當八嫂是為了府里的兩位格格,尤其是小格格衛蘭,年歲太小,經受不住盛京的苦寒。

  四福晉卻是有留意到八弟妹左手放到肚子上的動作,她當然不會以為是八弟妹有孕了,那樣的病症,非手術不可治癒,八弟妹不可能懷孕,只怕是還在期盼著能懷上。

  「也是,弘昱阿哥和幾個格格都還小,今年又已經南下過一趟了,在外頭待了四個月,怕是孩子們也都不想出門了。」四福晉理解道,心裏面卻是嘆了口氣。

  她雖是醫者,是外科大夫,但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拿過手術刀了,這個時代也不具備做手術的條件,而且就算是她有心嘗試,做足準備,可也不能保證手術不出岔子,手術一旦出現問題,連搶救的條件都沒有。

  八弟妹如果能想開的話,這未嘗不是一種保全。

  沒有子嗣的八爺不會去爭那個位置,既免了父子反目的局面,又不會重蹈歷史上被革爵幽禁貶為庶人早亡的覆轍。

  四福晉的眼睛掃過八弟妹的臉,眉眼還是一樣的明艷,只是和從前相比,明艷之中少了幾分咄咄逼人,多了幾分平和,氣色甚好,幸福和安逸都寫在臉上了。

  但願八爺的這份深情可以長長久久,而不是如歷史上那樣中途再把人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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