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024-09-14 07:42:51
作者: 囊螢照夜
第52章
明晚結束搬出別墅是姜厭郁給自己下得最後通牒, 現在和趙瞿之間氣氛難得和緩了一點,他不想浪費,於是說起了最開始那些內容, 趙瞿應該有知曉的權利:「你不了解的,我也會講給你聽。」
如果不看具體情況, 這聽起來簡直太動人。
姜厭郁換了衣服, 因為過會還要回到自己房間洗澡,他索性直接在地毯上坐下, 然後看著鋼琴底, 手指輕輕感受著地毯的毛絨細膩的觸感。
不去管趙瞿坐在琴凳上居高臨下的目光, 他直接破罐子破摔說起來:「我和遠嬸三年前那段時間吵架了, 所以那天吵架, 要是我稍微冷靜一點, 我也應該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總是會忍不住把我們之間的相處牽扯進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中。」
「不知道你心情低落的時候會不會有地球下一秒就會爆炸的感覺,是真實的爆炸, 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好和壞、愛和恨全部隨著地球的爆炸消失無存。」
分手的時候雖然同趙瞿分割共有物留下了萬一, 可每天生活在質疑和否定當中,看著自己的錯誤決定導致公司產生不可挽回的後果,姜家別墅那樣空曠,狗不像人,人會小心翼翼顧看你的心情對你避之不及, 而萬一會在見到你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全部自己的愛獻給你。
熱情、歡喜、激動都是它無條件愛你的表現,但是姜厭郁那時候覺得已經承擔不了任何的愛。
以為往後還有很多年可以常相見的日子裡, 意識到自己可能心理出了一些問題,姜厭郁努力想要自我拯救, 也希望萬一得到更好的照顧,他把萬一拜託給了遠嬸。
遠嬸是看他從小長大的一個人,他們相處了十幾年,她是姜厭郁目前唯一一個可以託付養狗的人,對方也答應了幫他照顧一段時間。
意外出在那一日。
中午身在公司時,他接到了遠嬸打來的電話,她帶著萬一回鄉下出去玩耍,萬一突然不停嘔吐,去了醫院檢查,醫生檢查是急性腎衰。
這好像是太荒謬的一件事情,他看著萬一長大,明明前幾天萬一還生龍活虎地沖他搖尾巴。姜厭郁難得有了點動力,還和萬一說休息的時候帶它一起出去玩。
姜厭郁渾身發冷地從公司趕到醫院,萬一呼吸麻醉後安靜躺在那裡,像是每一次睡覺那樣。
這是這麼多天姜厭郁第一次真正打量萬一,它這麼年輕,之前從來沒有過什麼預兆,姜厭郁看著醫生,聽著醫生嘆氣:「它往後會有一些痛苦,好好照顧它吧。」
急性腎衰實在是一件太快的事情,接下來幾天,它不再願意吃任何東西,即便不停輸液吃藥,可沒有見任何好轉。
萬一吃了許多苦,病危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刻,姜厭郁看著這張紙,模糊成了公司里的一張又一張廢棄掉的方案書,全世界的大山盡數向他壓下來。
即便姜厭郁想盡了辦法救治,可它病情加重太快,最後離開了這個世界。
忘了是件什么小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遠嬸突然和他爭吵起來,她話語尖利刺耳,對著姜厭郁大聲謾罵:「我為你們十幾年付出了多少,要不是你自己照顧不了,我也不幫你養!」
遠嬸是個很細心又很計較的人,她的付出和辛苦從不遮掩。
她可以為了十幾年的感情留在姜家幫他,也可以因為這次萬一的離開撕開所有的情面。
對方毫不留情地指出是他錯了,他在沒有能力的情況下還選擇擁有多餘的事物,然後又無法承擔。
姜厭郁十分痛苦,而且難熬的是,即便萬一離開了,公司的的項目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的痛苦悲傷停滯不前,就像那時姜有為離開一樣。
不管多難以適應,不管多希望世界立刻毀滅,他依舊要談笑平常地面對,甚至在別人感到同情的時候,還要反過來安慰對方死亡不過人之常事。
人在很忙碌的時候下,因為有還未完成的事情,會覺得怎樣絕望的情緒也可以自我控制,然後以為自己走出了那片悲傷之地。
後來他伏在方向盤上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出來的時候,可能自己無法適應萬一的離開的時候,陪伴他經歷了十幾年的遠嬸也選擇了離開,動輒肝腸寸斷之下,他只能控制自己少想。
姜厭郁語氣平靜:「萬一不行那會兒我原本想給你打電話,但是我們最後那一次說了再也不見面,我也有點害怕你過來。」
「你知道萬一的病情後你肯定就明白了,萬一生病完全都是我把它託付給別人沒有照顧好它的原因。」
他擡頭看著面帶震驚的趙瞿,對方眼眶微紅,他收起了之前所有的溫柔,像是難以回神。
姜厭郁突然笑了笑,等待著趙瞿審判他罪該萬死,道:「我就說吧,我這樣的人,你一聽完肯定就都明白了。」
他想儘量理智地和趙瞿對話,可是看著趙瞿難忍難過的臉,萬一也是對他來說曾經那麼重要的存在,姜厭郁很想抱住對方安慰一下他。
他手足無措,努力想再給自己辯解什麼,趙瞿突然仰了一下頭,他重新看著姜厭郁,聲音沉悶:「我不怨恨。」
「什麼?」
這是姜厭郁時隔三年再一次見到趙瞿這樣悲傷,可對方依然道:「我方才彈得鋼琴曲叫《我不怨恨》,你聽不懂,我給你講講。」
「即使心碎,我不怨恨,我真的夢見過你,見到了你內心的黑夜。」
和海涅創作詩句里不怨恨下的怨恨不同,即便看到姜厭郁身處黑夜,迷茫失落,趙瞿依然明晰姜厭郁擁有星辰一樣的內心。
所以,他不怨恨。
趙瞿從琴凳上也坐下來,用手支撐著地面。
和姜厭郁面容相對時,趙瞿問道:「萬一離開那段時間,你難過嗎?」
窗外風吹動樹葉,突然響了一聲。
沒等姜厭郁回答,趙瞿率先道:「萬一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我見過你愛它。」
「當初我們分手,我沒有考慮到你接下來要面對的生活,把萬一留給了你,這本身是我考慮不當,而且後面我聽說你生活的可能沒有那麼順利,這個時候我依然沒有想到到萬一會加重你的負擔。」
「我當初決定同你一起養它,最後卻選擇了和你不相往來導致意外發生,我也有責任。」
重逢那日姜厭郁說出「萬一死了」那幾個字時,就像有一把尖利的刀,把因為再次見面而雀躍跳動的心臟突然剜出了某個部分。
三年前姜有為自醫院中搶救無效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多雨的季節。
那時候他遠在國外,拍戲期間經紀人和姜有為緊密聯繫,只告訴他生了小病,簽約在閒暇時間的幾場通告都不允許變動,自己渾然不知地面對一場接一場的工作,後來姜厭郁給他打電話,他才知曉姜有為病得很厲害了,可是飛回去也未能見到這個血緣關係上的父親最後一面。
即便姜有為冷心冷情,但是自己沒有感受到他審視之外沒說口的愛嗎?
人類可以擁有無數個說法美化死亡,可世界只有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人們可以擁有無數相遇重逢,而見證的死亡卻是徹底消失,一旦死亡,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他生活的痕跡了。
心缺失掉的那部分鮮血淋漓,趙瞿往後倚著身,這種坐法讓身體處於十分穩定的狀態,窗外月光清亮,與屋內的燈俯看著姜厭郁顫抖的身體。
他為姜厭郁解釋這些生活痛苦的根源:「你是個很好的人,你那時經歷了家人去世、放棄夢想、戀人分手、愛犬去世和依賴的人離開,每件事情聽起來都像是一場災難,但是你依然選擇想要好好面對生活,那些都是你那時候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
「而且直到現在,你還是以善意對待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因為把全部過錯都推在自己身上,所以會覺得自己無法原諒。」
姜厭看著趙瞿流下一滴眼淚,即便對方這麼難過,預想當中對自己的失望仇恨也並沒有隨之到來,於是他也在此刻,才在腦海中思考出了趙瞿問他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可以無盡地譴責自己,卻沒有辦法說出萬一的離開他並不難過。
死亡在他生活中經歷太少,兩次連在一起又太深刻,悲傷的記憶叫人無法判斷是非、同樣無法掙扎解脫。
萬一離開這個世界後,他總是一轉眼就在家中某個角落看見它搖著尾巴的身影,這些身影清晰得不像幻覺,讓人覺得現實才是一場夢境。
趙瞿的臉划過水光,姜厭郁擡了一下手,他並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反而趙瞿自己擦了下通紅的眼。
趙瞿想說的話有很多,模糊中又聽見了分手那夜的雨聲。
他一開始就對姜厭郁的痛苦迷茫未加任何反對,平靜道:「人不能預見一切,經歷死亡是每一個人或動物到最後都會面臨的體驗,對於仍然愛著的人來說,一個生命永遠離開,因為自己也曾交付出心去愛過,所以會痛苦、追悔、自責,自然也會發覺於事無補。」
「我們沒有辦法阻止愛的事物永不消逝,永遠銘記和學會珍惜,是我們唯一擁有的權利。」
他聲音有一點低啞,語速很慢,字句清晰:「同樣,現在難以適應公司的工作其實也不是你的錯誤。你之前沒有接觸過商業,而且你的性格柔軟敏感,你會敏銳感知到別人還沒有察覺到的生活中溫暖與冰冷。性格沒有好壞之分,卻有適合生存的環境。」
B城姜厭郁手植的向日葵明亮熾熱,不管張揚還是黯淡,它都是趙瞿腦海中想起姜厭郁時的印象。
三年的混亂掙扎在趙瞿口中仿佛一瞬過完,姜厭郁覺得趙瞿在談論一個陌生人,可即便怎麼樣故作冷靜,靈魂已經隨著對方話語率先失重,心臟當中那個小人有了被解救的跡象。
趙瞿居然還在為他開脫。
對方想了想,接著認真道:「你太過赤誠認真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會被所有的事物而打動,這是很少人才會擁有的天賦。所以你和很多隨遇而安的人不同,你多擁有了想要堅持到底的夢想,多擁有了明確的愛或不愛,你不知道,像我或者世界上許多人,對待人生分岔路上的許多選擇其實都沒有多大的反應。」
「原本我覺得北方菜和南方菜都是為了飽腹,一生和一天同樣的經歷也沒有多大關係。人擅長的事物大多都是自己喜愛的,因為有了明確想要的事物,對比之下其他的事物就變得難以適應,人們就會想要逃離。」
「這些都是正常的,姜厭郁。」
他手上仍然戴著那枚素戒,清瘦的指骨支撐在地面上,那點光芒微不可察。
趙瞿的眼睛彎起來,他突然直起身看著姜厭郁的臉,視線下移,然後停頓了一下。悲傷的境地下,他們馬上要徹底分離的前夕,似乎下一刻就要接吻。
姜厭郁心臟提起,感覺能夠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看著趙瞿逐漸靠近,預見到接下來會是怎樣輕柔的一個吻,可就在兩個人距離很近的時候,趙瞿停住了動作,然後嘆了口氣。
他充滿諒解地看著姜厭郁,對方可以被任何事物所打動,所以也可以因為任何事物猶疑不安。
趙瞿很溫柔道:「對於相愛的人來說,愛本身就是這麼蠻不講理的事情,你還沒有說起時,我腦海里早就已經理解了你選擇的一切。」
「我已經理解了你要走的決定,但這些不能算我們分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