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4-09-14 07:42:41
作者: 囊螢照夜
第45章
原先的溫存眨眼消失, 姜厭郁直起身看著趙瞿,拉遠了和對方的距離。
兩個人看似這麼親近,趙瞿依然坐在那裡動也未動, 他只是看著姜厭郁動作,臉上呈現出一點笑意, 仿佛短階段取得勝利。雖然他最清楚姜厭郁因為什麼不願意再提起這些內容。
莫名其妙想到痛打落水狗這個詞語, 姜厭郁垂著頭,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音後, 努力像平常那樣不在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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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那些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沒經過社會毒打的人說話太輕狂了。」
陪趙瞿見證完那次公演後的第二日, 姜厭郁滿心期待著心血來潮決定得複合後第一次約會, 明明暴風雨過後的天氣已經變得晴朗, 可下班時候, 公司旁樹木枝葉上面還是有殘留雨水滑落,正巧落到了他身上。
他看著天空,如血的太陽那麼溫柔, 這樣少量的雨水在廣袤的世界中微不足道。
怨來怨去,還是兩個人重歸於好的決定做得太過衝動, 擁抱親吻每一步都可以使彼此變得更加親密,可親近並不能作為直窺對方全部的透明保護罩。
為了珍惜愛里的和平和溫情,他們心照不宣地小心翼翼遮掩起當初引起分手時的所有因素,然後把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雕刻裝飾出百般花樣。
那是長久決定在一起的人相處時候的錦上添花,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於事無補。
三年前分手前鮮血淋漓的掙扎困頓, 好像只要稍微觸及到,永不消逝的傷害和難過就會立刻給兩個人劃出一條馬上分離的天塹。
姜厭郁坐到床邊, 今天經歷的一切太荒誕也太累了。
他嘆了一口氣,不想和趙瞿爭吵什麼, 只是說:「現在我挺好的,星野雖然遠遠比不上曲水,可能很多人覺得它快要不行了,但是同事和工作事務都挺好的,我一直在努力,它沒有那麼快會倒閉,不用急著想下家工作。」
趙瞿的憂心忡忡來得莫名其妙,他為了姜家努力了三年,雖然結果沒有那麼好,但自己一直在努力,星野的工作他也逐漸適應,要是請人打理公司的話,那自己該幹什麼?
話語雖然忍不住自我嘲諷,但是姜厭郁覺得這些全部都是自己的真心話。
趙瞿閉了下眼睛,隨即睜開眼。
他臉上的表情像鎮定,又像替姜厭郁現狀開脫地故作放鬆。
姜厭郁的話語沒有打動他,趙瞿仍然提起了舊事:「你原先把畫畫決定為你的人生夢想,就不要讓它為任何事情買單。就算當初我們做出和夢想當中截然不同的選擇,你只要還愛著它,它就和所有事情沒有絲毫關係,你應該繼續堅持下去的。」
年輕的夢想是不是都這麼難以實現。
看著姜厭郁,趙瞿突然在腦海這麼想到。
他道:「你應該實現自己的夢想的。」
姜厭郁感覺有些好笑,這是他聽到這句話後下意識的反應,然後自己擡起眼,看著趙瞿無有波瀾的臉。
堅持下去什麼?
他想到了一開始吃飯時候對方假裝無意拿出銀行卡,又想到了現在趙瞿索性直接挑破。
姜厭郁和緩了一些心裡的冷硬,開始認真打量著趙瞿。
趙瞿坐在那裡,背靠著書桌看自己,書桌上面照片上兩個少年還在奔逐自由開懷大笑,以為愛就是自由。
現在的趙瞿好像一個月前離開他家時候在玄關處問「你還喜歡畫畫嗎」的那個模樣,從一開始對方就沒有打算放過他。
姜厭郁慶幸兩個人重逢之後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現狀,哪怕前段時間趙瞿那麼親昵地對待,他依然也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只有趙瞿這個笨蛋,他一點也不懂得兵不厭詐。
現在的自己和面臨那個問題時候一樣,依舊不知所措,依舊可望而不可得。
姜厭郁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氣,想要靜下心來冷靜對趙瞿解釋自己現在的處境,可剛張開嘴還沒有說話,眼淚先一下子落了下來。
這淚水令人有些意外,姜厭郁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威力還是這麼大,他本來覺得自己不會這麼崩潰的。
學校競賽獲獎像世界第一次饋贈給姜厭郁友善的獎勵,姜厭郁不知道是否所有油畫系的學生都像他這樣時常會產生幻想,時常也會因為一件小事情緒波動得厲害,大部分同學在日常相處時看起來都很正常。
競賽只不過讓他在學校內小有名氣,可在收到獎盃的那刻仿佛已經獲得了進入天堂的准許券。
持之以恆的愛和付出得到肯定真的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了。
一剎那間,世界所有的美好都向他紛涌而來,姜有為的冷嘲熱諷變得不再重要,他已經給姜有為對他選擇的專業不屑一顧最痛快的打臉。
姜有為不在乎自己的愛好興趣,有的是人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很好。
催促趙瞿給姜有為發不回家的信息發了無數條,等到趙瞿終於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拿出鑰匙拿開公寓門的那一刻。
迎來只有兩個人的時間,姜厭郁飛撲過去,腦海中所有的想法見到趙瞿那刻已經徹底能夠用語言動作表現出來。
姜厭郁記得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是:「繪畫真的是一件太有意義的事情了,我發誓這輩子永遠熱愛油畫。」
熱愛使他激盪無比,可以用最真誠的發誓證明。
繪畫並非沒有前途,創作並非一無是處。
購買的材料有意義,苦思冥想的創作主題有意義,弄髒的衣服房間有意義,構思時候不自覺平靜下來的心情也有意義。
自己原本是生活海洋上顛簸無知的一艘小船,因為喜歡上畫畫,漫長迷茫的人生有了實感。
因為喜歡畫畫,他的生活得以記錄,靈感得以表達,付出獲得回報。
甚至帶了一點玄學的色彩,姜厭郁覺得自己因為母親的契機刻意喜歡上畫畫,是不是這是上帝對於靈魂天生的指引,在愛里他收穫到了愛,找到了歸宿。
但無論如何,畫畫過程中給他無數次真切的感動讓他確信,他現在對趙瞿說的所有話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紮根在自己心中的。
即便沒有這個獎項,他也熱愛著繪畫,之前現在和未來,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
眼淚湧出,情緒好像也一起釋放出來,姜厭郁忍住繼續掉眼淚的衝動,不知為何心急如焚。
他失望地看著趙瞿,面對一個難以理解自己的人,只能不斷解釋:「你太天真了,當初爸爸住院了,你又在拍戲,我……」
「我沒有辦法選擇,我那時候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學生,又年輕又膽小,爸爸雖然不贊同我畫畫,但他畢竟是我心裡的親爸爸。」
姜有為從一開始就在他和趙瞿之間不斷挑選,姜厭郁雖然不知道他的做法到底是為了什麼,但自己只有這麼一個親人。
人生的天翻地覆突然到來,姜有為住院的時候當著他的面不停給趙瞿安排工作,姜厭郁清楚,他是為了告訴自己姜家的生意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姜有為的腦梗救治得很快,但是這種病容易復發,姜厭郁不敢惹姜有為生氣,面對姜有為因為自身後遺症向他交代的那些關於自己畢業後如何接手家業的經驗更是讓他茫然無措。
在姜有為眼裡,他的人生已經註定。
可即便人生昏暗無光,姜厭郁依然覺得自己還能掙扎一下,他默默放縱了自己最後一次,把兩個月前報名參加的學校的那場藝術競賽當成了他唯一的希望,第一名可以在學校推薦下參加國外作品展,只要他贏了,他就堅持自己的夢想。
漫長的三年只要每每想到這裡,腦海中瞬間變成一片黑暗的畫面。
姜厭郁一瞬啞住,接著對趙瞿說明情況,有些羞於啟齒道:「我可能沒有你想得那麼驚才艷艷,畫畫是需要堅持練習的,我都好幾年沒有畫畫了,趙瞿。」
他又想起了自己占據了趙瞿之前那十幾年的愛,姜有為陪自己一起經歷了許多選擇之後,他是真實的從所有喜歡和不喜歡的選項中選擇了畫畫。
為了畫畫,他持之以恆的練習,努力的回報就算別人看不見,姜厭郁依然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得到。
趙瞿站在冰冷閃亮人人稱讚的中心成長,和這些鏽跡斑斑像廢棄金屬偶然發出光芒的記憶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於諸那樣二十多歲學成歸來的人是藝術圈中是人人艷羨的藝術家,而二十五歲的人再重新拿起畫筆練習畫畫的人只是一個笑話。」
姜厭郁覺得自己當初所有的選擇變得正確無比,能夠對趙瞿的解釋出口的話語也越來越多,他們兩個複合之後也沒有這樣長談過。
「我這幾年被笑話的太多了,待在星野里起碼我是一個老闆,我儘量對得起爸爸,但是為了藝術當笑話,別說當笑話一點用也沒有,我也一點也不想被人當笑話看。」
趙瞿可能早就明白自己工作左支右絀,他為了這難得的和好忍著不說,假裝兩個人之間的無事發生,只是愛一個人時候怎麼會不產生心疼。
只要趙瞿受不住開口提起,他們之間就會恢復原來的境地。
眼淚還在流,姜厭郁擡手擦了一下眼淚,流出的眼淚卻越來越多,人生當中就是有很多的傷疤永遠不會癒合,只要想起一次就會難過一次。
現實的種種抉擇艱難到畢生難忘,姜有為離開後,希望自己撐住生活是本能,分手成為了他盡腦汁想出了最有利的保護自己的手段。
世界是《楚門的世界》,可他並不是萬眾矚目的主角,趙瞿在所有人的愛慕誇獎中成為遙不可攀的月亮的時候,他還要面對生活對他的拷打,遞交一份又一份的投名狀。
他可能再見到趙瞿愛他太激動了,於是也忘記了,再次相愛只是一場重蹈覆轍。
當然,也有可能是兩個人關係最後的迴光返照。
枕頭就在旁邊,姜厭郁實在忍不住了,順手拿起來,然後把頭深深地埋在裡面,眼淚在枕頭布料當中浸出一片濕熱。
他吐出最後一句真心話:「你可能很不理解,從重新見面的一開始我就覺得,看到你過得這麼好,真比我這三年來所有遇到的挫折還叫人難受。」
情緒積攢越來越多,姜厭郁痛哭失聲,他一瞬間又覺得自己變成那個小小的追夢的孩子,眼看著媽媽、夢想和愛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怎麼辦究竟是好的。
埋在枕頭裡不知過了多久,姜厭郁隱約感受先前擁抱趙瞿時候的純棉布料碰在自己身上。
趙瞿離姜厭郁很近,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姜厭郁的頭髮,他眼眶不知何時已經變紅,眼睛一眨,也有眼淚落下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道:「就算你愛著它就不想再愛我,堅持下去你自己的夢想吧,姜厭郁。」
趙瞿這句話一出口,姜厭郁瞬間感覺到了叛逆,他想繼續起身和趙瞿爭吵什麼狗屁的愛好和夢想全部都是空的虛假的無用的。
可趙瞿輕輕地抱著他,這個擁抱的溫度好像那年在面對自己跳起來飛撲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張開手接住自己的樣子。
那時候姜厭郁抱著趙瞿親了又親,趙瞿被他迎面而來熱烈的吻親得難以招架,笑著任由自己用力地把從他額發親到了下巴,滿臉都是姜厭郁唇落到臉上的標記。
趙瞿語氣因為姜厭郁此刻的情緒感染上了快樂,道:「姜厭郁,你現在就像一條躍出滿是冰層的海面上的鯨魚。」
姜厭郁雀躍未消,笑眯眯的臉,點頭贊同趙瞿這個說法。
趙瞿杏眼笑成一彎月亮,道:「天上的藍是不是沒有海里那麼洶湧。」
趙瞿本身優秀,他也獲得過多個競賽的第一名,可此刻他真情實感地為姜厭郁開心,像慶祝一樣,他蹲下身用手臂抱住姜厭郁整個身體,將他輕輕抱起來,然後遲遲未曾放下。
被別人面對面全部抱起來,這在姜厭郁生活當中是只有小學生時候才會玩的遊戲,那時候不過是扮演爸爸媽媽長輩兄弟的遊戲。
成長到現在,姜厭郁甚至記不起曾經有哪個親人像趙瞿這樣在孩童時代抱過他。
身體被趙瞿托到離開幾十公分的地面,他臉上瞬間通紅,下意識摟住趙瞿脖子。在趙瞿的懷抱里,姜厭郁低頭看趙瞿,對方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陽光明亮地從窗外落到那座晶瑩剔透的獎盃上,獎盃設計得很有意思,底下是無數羽毛做成的一個托舉底座,頂端則希臘神話當中的天馬珀伽索斯,它具有無所不能的神力,可以帶著人到達自己的夢想之境。
鬼使神差地,他問趙瞿:「趙瞿,你有什麼夢想嗎?」
趙瞿的眼睛仰看著自己,好似一汪深澈幽靜的湖泊。
因為他的這一句話,趙瞿怔住了片刻,旋即繼續笑起來,回答道:「姜厭郁,我沒有夢想。」
公寓的空間既可以承載一個人一竅不通的華爾茲,也可以放得下兩個人的未來和過去。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