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24-09-14 07:42:39 作者: 囊螢照夜

  第44章

  等到處理完一切回到別墅, 天空變成了濃淡的墨藍,世界作為造物主在,格外用心鑲嵌了漫布的星辰。

  別墅二樓未拉窗簾, 窗戶里遙遙透出滿室燈光,遠處可以窺見房間內蓬勃的綠色和油畫裝飾, 在夜色中成為唯一的暖色調, 明媚又有富有溫馨。

  姜厭郁在別墅停車場停下車,還沒來得及下車, 擡頭無意間看到這副景象, 仿佛所有喧噪茫然的情緒被命運之手輕輕撫慰, 忍不住凝視了好久面前的這個場景。

  他唇角彎起來, 試圖表現出一副輕快的模樣, 卻徒勞無功, 自己內心深處未能感覺到絲毫開心。

  所有的情緒逐漸沉寂平息,他深吸了一口氣,下車經過花園, 遠處立著一道挺直寂然的人影,趙瞿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感覺到了他即將回來, 提前站在在客廳門口那裡等著他。

  二十一世紀了,姜厭郁從前以為只有十分恩愛牽掛的老夫老妻才會做出在家中等一個人下班的舉動來。

  對方身上已經換成了純黑色的家居服,原本倚在那裡垂頭看著手機,擡頭時看到姜厭郁的剎那,杏眼中一下子有許多亮晶晶的光芒在閃爍。

  心裡突然變得很軟, 儘管告誡著自己很多事情已經無力挽救,姜厭郁還是被這個笑容打動, 他面上笑了笑,快步朝著趙瞿走去。

  煙雨灰色的鑄鋁門和水晶燈的光作為背景, 現實和網絡當中的爭吵困頓變得遙遠紛亂,更顯得不可理喻。

  

  趙瞿看見姜厭郁走過來也快步迎接他,等到距離足夠近時,他立刻給了姜厭郁一個擁抱。

  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姜厭郁放鬆地把頭埋在趙瞿肩膀上。

  等從趙瞿的頸窩處擡起頭時,趙瞿觀察了下他的神色,好像微信上面的那些話語沒能給對方帶來半分的動容,也有可能是姜厭郁沒有看到。

  感受到了姜厭郁的情緒不對,趙瞿動作更加柔和,他輕聲詢問道:「不開心?」

  對方語氣是全然的溫柔關懷,這樣聰明敏銳的一個人,明明也是工作了一天下班,每天面對的工作甚至比之自己更加繁瑣忙碌,可在家時間卻從未有過任何煩躁和疲累。

  好像生活未曾趙瞿賦予過一點挫折和磨難。

  姜厭郁搖了搖頭,笑著解釋道:「可能有一點累了。」

  姜厭郁臉上的情緒表現得太過自然,趙瞿認真看著他,確認姜厭郁沒有任何想要額外傾訴的欲望,揉了揉他的頭髮,又低頭親了親姜厭郁的嘴角。

  茉莉氣息在兩個人之間交融,兩個人恰似三年前親密無間的初戀情侶,隨意就會產生出各種親昵的衝動。

  姜厭郁看著趙瞿,對方溫和乾淨,他又笑了笑,然後突然覺得有時愛就是心臟的堵塞,要不然自己為何時常會因為觀察到趙瞿生活的某個細節而感到心底抽痛。

  這個親吻轉瞬即逝,但是那股曖昧的想要親近的念頭沒有停止。

  初夏的夜還適合擁抱,他們一起往裡走時,姜厭郁松松懶懶地靠著趙瞿汲取著安心的力量,餐廳里的飯菜早已經做好,只是因為他回來得太晚,有些飯菜已經冷卻下來。

  所幸姜厭郁本身並非那麼講究的人,趙瞿也習慣隨他的決定,拒絕了林阿姨趕緊熱菜的提議,姜厭郁不以為然地笑笑,只道隨便對付一口就行了。

  餐桌上面依舊琳琅滿目。

  這段時間以來林阿姨掌勺的各地菜品層出不窮,經過半個月的各式花樣,菜單好像到了久嘗舊味這一步新鮮,那道飽受好評的醃篤鮮終於又被端上了桌,青釉湯碗精緻清新,仿佛空山新雨後。

  實在是太巧,巧到幾乎讓人懷疑這是惡意安排的地步。

  明明臉上還笑著,姜厭郁卻幾乎一瞬間感覺到如鯁在喉。

  刻意壓制一整天的情緒倏然湧出,或許更久之前自己就一直在強忍著了,那是全世界都毫無所覺的刺痛傷害,姜厭郁看著渾然不知的趙瞿在自己對面坐下。

  一天當中面對的各種繁亂雜事,姜厭郁明確意識到自己此刻一點都不想再看見這道熟悉的舊菜。

  他飽受失敗,飽受許多人的質疑和嘲諷,和A市這個華麗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

  遠嬸做菜時候的細碎嘮叨和無知無畏的自己仿佛隨著某一部分一起定格在了幾年前的那個夏天,過去他總覺得只要他不面對眼下,關於少年時的美好就永遠不會消散。

  吃了十幾年的習慣伴隨著腦海中不斷踴躍浮現出想要馬上摔碎湯碗的畫面,姜厭郁的目光甚至避開了青釉湯碗上那抹青色,深呼吸了又深呼吸,坐到了另一邊,面上自然地吃著眼前的東西。

  這本是一個寧靜和諧的夜晚,兩個人相對而坐,林阿姨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就像一場獨屬於他們的約會,外面月亮與星子同在。

  姜厭郁埋頭吃飯,只是一個人心浮氣躁時是察覺不到自己有沒有好好吃飯的,姜厭郁也沒有察覺到自己情緒不高,只是動了幾下筷子,然後就坐在對面等待著趙瞿吃飯結束。

  趙瞿擡眼,看見姜厭郁停下了動作,詢問道:「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

  兩個人的相處已經到了這樣日常小事都會參與進來的地步,對方的細微表情都那麼自然而然。

  姜厭郁看著趙瞿,竟然發覺自己此刻產生不出一絲想要同他交流溝通的衝動,

  明明片刻之前他們剛剛那樣溫存。

  姜厭郁笑了笑,看著趙瞿不解的臉,解釋道:「公司里下午和同事出去聚餐,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和之前的很多個夜晚很像,他們回房間後,姜厭郁頭也不回地去了浴室洗澡,等到洗完澡回到臥室,趙瞿坐在書桌前看書。

  他手裡拿了一本印象派的油畫畫集,翻開的那一頁時是雷諾瓦的《紅磨坊的舞會》。

  手機被對方放在了書桌的另一旁,姜厭郁只是輕輕掃了一眼趙瞿翻開的頁面,面上和心裡沒有任何動容,想起回來時候這個房間裡一直亮著的那盞燈,隨意問起來:「今天下午你一直在房間裡嗎?」

  窗外吹過一陣和暢的風,姜厭郁走過去關了窗,沒用遙控器,手動把窗簾拉上。

  兩個人離得很近,趙瞿擡起頭,頷首答道:「今天回來的早,和你發完消息之後睡了一覺。」

  想起趙瞿發過來的微信消息中那個因為周末看電影樂得滿地打滾的小人,姜厭郁頓時感到十分抱歉。

  蔓生出煩躁一瀉而空,他有些啞然,彎下身擁抱住坐著的趙瞿,嗓音非常柔和,解釋道:「今天下午宋遇的粉絲在公司前聚集,我怕引發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多在公司呆了一會兒。」

  趙瞿性格向來習慣安靜,此刻隨意坐在那裡。

  他的衣服是純棉的布料,輕柔的觸感和溫熱的溫度一起傳遞姜厭郁的臉頰上,有一種十分溫柔舒心的感覺。

  姜厭郁的擁抱並不猛烈,趙瞿語氣也十分平和,他理解姜厭郁所有行為,猶豫了之後,還是輕聲開口道:「如果累的話,請個人打理公司吧。」

  姜厭郁不理解趙瞿突然說出這句話語是什麼意思,他用力抱了抱面前對於公司事務已經駕輕就熟的趙瞿,解釋道:「不是什麼大事,我知道之後聯繫了宋遇的經紀人,他們對於今天宋遇的討論已經想好了公關。」

  今天下午真的忙得不可開交,對趙瞿這麼說完,自己同宋遇經紀人打電話的情景又浮現在姜厭郁的腦海里。

  粉絲們圍在星野門口吵得沸沸揚揚,在他再三保證會立刻督促好宋遇工作室保護好宋遇後,終於接近筋疲力竭地給宋遇經紀人打了電話。

  和這邊天塌了的境況不同,對方的聲音冷靜沉穩:「現在最好的公關就是什麼都不做,我看過這期節目宋遇引起爭議的片段,本質上他不過是因為想要創作出更優質的音樂著急失了分寸。」

  「人們對宋遇嘲笑諷刺已經出圈,怎麼解釋只會讓人逆反,但是節目只有這麼幾期,往後宋遇在娛樂圈風評只要稍微好轉,人們再想起這件事情更多會對他心疼愧疚。」

  「當下的罵聲與以後的長久發展來說,還是划算的,況且這期節目看似江白飽受誇獎,但是在熱度上宋遇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畢竟節目組重新看待了宋遇的流量,也同意了下期給宋遇反轉。」

  經紀人考慮的問題十分全面,姜厭郁聽完已經徹底愣住,等他終於反應過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道:「宋遇也是這樣想的?」

  良久之後,手機那頭被一個熟悉的人接起,宋遇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宋遇很平靜也很理智,道:「是的鬱郁,看到論壇討論之後經紀人就和我一直在商量,我當初確實太過莽撞,有一點崩人設。團隊梳理出利弊之後,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娛樂圈不就是這樣,起碼今天我徹底揚名,觀眾和粉絲們對我愛恨交加,父母也沒有辦法再對我說出什麼反對的建議。」

  娛樂圈不就是這樣,不管粉絲還是偶像,都是在照著既定的規則演繹夢想。

  宋遇的夢想近在咫尺,這個世界荒謬簡單得像是過家家的遊戲,姜厭郁抱著趙瞿,把頭靠在對方身上,無比輕鬆道:「其實很多事情也沒有看起來那樣複雜困難,說不定換一種方式,我們可能會更加順利地到達目標。」

  趙瞿手上那枚素戒泛著金屬的冷光,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是他們認識的第八年。

  他縱容姜厭郁倚靠著自己,笑著聽姜厭郁說出的所有話語。

  像是十分尊重姜厭郁這個想法的意思,趙瞿順從地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轉而談起道:「C大正在聯合各藝術單位舉辦一個國際設計作品展,有油畫創作分區,我們要不要抽時間一起去看看?」

  趙瞿口中提起任何關於油畫的內容對姜厭郁來說都是一場萬箭穿心,姜厭郁一頓,並不想往耳朵里聽這些話,果斷拒絕道:「星野這段時間太忙了,我恐怕沒有時間。」

  「周末看電影的時間呢?」

  「那也不行,周末好不容易放鬆的時間,去看什麼無關緊要的作品展豈不是浪費精力。」

  兩人一問一答,趙瞿語氣溫和,姜厭郁也回答地毫無猶豫。

  話畢,姜厭郁的目光緊盯著趙瞿,仿佛想要尋找出趙瞿說出這個打算的意圖。

  看似親密的兩個人對於此刻生出的敵意毫不意外。

  趙瞿手還攬在姜厭郁的身上,他只是笑,眼中情緒同方才和姜厭郁看到醃篤鮮時候如出一轍,是被原有人事物隔離在外的鎮定自救。

  姜厭郁這才發現,深刻的情緒其實單靠微笑和看似不在意是掩飾不住的。

  他們交戰的時候永遠小心翼翼又無所顧忌,好不容易休養生息的國土又起了戰爭,趙瞿沒有休戰的打算,他繼續道:「你說過,油畫創作是種感情表達,你永遠熱愛油畫創作,我以為是這樣。」

  兩個人認識的時間實在太長,經歷的各種事情又多,姜厭郁在此刻才突然想起,和現在自己冷硬表達對於油畫的不屑厭惡一樣——

  自己很久之前在美術競賽中第一次油畫獲獎那種興奮到輕飄的心情也是和趙瞿傾訴的。

  -

  那是大二春天的一個周五,姜厭郁記得很清楚,那個周五下午五點的陽光明亮但並不刺眼,照在道路幾十年的香樟樹上仿佛灑下一片流金,簌簌然有一陣風吹過,天上的碎金就從葉子上流淌到小道上。

  兩旁紅磚綠草的瀝青小道上人群三兩成群,地面乾淨得一塵不染。

  自己回公寓出校門必須要經過那條小道,透明的水晶獎盃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背包里,他感覺自己渺小到仿佛某個槍擊遊戲地圖裡的人物坐標,可是心裡充滿了欣喜和雀躍,腦海里幾乎全部都是自己前段時間嘔心瀝血創作出的油畫成品畫面。

  油畫從潔白的畫布上繪製完成,在創作階段一筆一筆上色的時候自己就對著這副作品已經十分感動,而結果也也並未讓他失望,他收穫到了人生第一個關於夢想的證明。

  姜厭郁給那幅作品取名為《宇宙之秋》。

  狹小的公寓空間足夠跳完一整場自娛自樂的圓舞曲,但姜厭郁不會跳舞,他只是看著那塊被他供起的獎盃在客廳廚房衛生間臥室不停走動著。

  等到趙瞿下了飛機坐著計程車來到姜厭郁公寓的那一剎那,姜厭郁立刻把他整個人抱住,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興奮發顫:「趙瞿,我油畫獲獎了,繪畫真的是一件太有意義的事情了,我發誓這輩子永遠熱愛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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