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24-09-14 07:42:22 作者: 囊螢照夜

  第32章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空氣中一片靜默。

  趙瞿起身, 原本想同姜厭郁一起吃下午飯,但是姜厭郁擋在了他的面前,動也不動, 壓迫感實在太強,他發覺自己居然只能坐在這裡。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趙瞿看著姜厭郁神色, 似乎也感覺到自己此刻的情緒在面對姜厭郁並沒有辦法掩飾得很好,笑意微微凝滯, 片刻之後只能坦誠道:「有人轟轟烈烈地感激你, 原來這種想像中的情景真的也可以在現實當中發生, 很替你開心。」

  姜厭郁聽完他的話後一頭霧水, 他並不知道趙瞿的情緒是關於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想問什麼, 就聽見手機鈴聲迅速響起,是宋遇助理小陸的名字。

  接通電話之後對方久沒出聲,趙瞿還在那邊望著他像是怔然苦澀。

  就在姜厭郁心中逐漸煩躁的時候, 宋遇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他還帶著幾分笑意:「怕你看見我發的微博生氣拉黑我, 所以換了個號碼,我說的應該都是事實吧。」

  「你說的什麼?」

  「你還沒看到?鬱郁,我只是向所有人介紹了你對我的重要。」

  心中的不安和急躁越來越凶,姜厭郁沒說什麼掛掉了電話,然後下一刻打開了微博。

  宋遇的那條微博在熱搜榜單上赫然在目。

  姜厭郁幾乎有些愣住, 他擡起臉呆呆地看向趙瞿。

  趙瞿坐在沙發上,擡眼沖他微笑, 客氣道:「我知道這樣太過不禮貌,對不起, 但是……」

  那點笑意漸漸褪去,趙瞿眼中只剩下歉意和不知所措。

  他閉著眼想了一個小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從看到微博的那一刻心情就十分複雜,連日來的焦慮混著難過到現在終於在此刻達到了一個高峰。

  要是他們未曾分手的話……孟喬森綜合徵的比喻還在腦海當中不停出現,趙瞿目光落在姜厭郁為魚添置的那些東西上,只能抱歉道:「我不應該忘了分寸地觀賞那個水族箱,那不是有我一份的私有物,那是獨屬於你的東西。」

  手中的東西轟然落地,像是溫馨的假象被瞬間揭開,他們必須開始正視這三年血淋淋的現實。

  姜厭郁的內心也十分混亂,但仍然憑藉本能想到向趙瞿發問:「只是觀賞就可以了,你不好奇我擁有它的原因嗎,趙瞿?」

  趙瞿艱難望向姜厭郁,喉嚨上下滾動,最後只吐出一個字:「我……」

  即便分手已經成為事實,趙瞿也沒有辦法說出什麼不關心姜厭郁生活的答案來。

  —

  趙瞿彎下身軀替姜厭郁撿起他買到的那些東西,然後擡眼看著姜厭郁想要遞給他。

  誰不希望愛的人生活快樂美滿,可是親眼看見那麼重要的人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的新生活,他還是會感到難受。

  從一句早安的真誠祝福到圖謀同住一個屋檐,縱容給自己許多希望,可分手之後總是去試探一顆無法確定的心也會忐忑不安。

  整個世界遍布模糊虛幻的感覺又出現在眼前,趙瞿覺得自己像一塊透明玻璃沉入了清水裡,是透明的掩飾,透明的占有和透明的虛無。

  他笑了笑,眼中有亮光在閃爍,但是臉上又立刻變得很嚴肅,把那句很俗套的話認真說出口:「無論如何,我都最希望你幸福。」

  林阿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在不遠的餐廳把飯菜一道又一道的端上餐桌,或許趙瞿交代過什麼,兩個人的分量並不多。姜厭郁視線通過玻璃看過那道醃篤鮮,又想起了第一晚初來到這裡時嘗到的味道。

  應該是第二天林阿姨把誇讚聽進了心裡去,她覺得自己真心實意地喜歡這道菜,由此可見善意的謊言也不一定就全然好。

  有了住宿的地方了就開始挑剔吃飯,貪心是人類的本能。

  姜厭郁突然反應過來這件事情,他在趙瞿身旁坐下,眼中盪起笑意,主動緩和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放輕鬆道:「我們大一那個暑假決定在一起,在一起三年分手,分手之後又三年成了如今模樣。」

  「現在好像時間一天天倒流,我們又重新回歸到大一時候陌生故人身份的那一類,是不是就像一種對稱性的關係。」

  「很正常的,如果往後開始漸行漸遠,再過上十幾年梳理人生,分手的那一天,也許就是這個親密程度的對稱中心,。」

  趙瞿聽完他的話語睫毛顫了顫,姜厭郁看見他眉心迅速皺起。他的理科很好,顯然不贊同姜厭郁這個天馬行空的說法。

  姜厭郁沒有在意他的表情,聞著熟悉的茉莉香味,在這個金錢宰制的空間內也多了幾分不同。

  「你想聽就給你講一講,大三寒假的時候,那時候你拍戲沒回來,我參加了一個和姜氏關係很好的品牌活動的after pary,在那裡遇見了宋遇。不過我們沒說兩句話,也不過是普通路人的交集罷了。」

  再次遇見宋遇的時候是他們分手的第一年,姜家開始出現了虧損。

  他還記得那是元旦的前一天,他從飯店當中被大伯咄咄逼人的話語仿佛一個罪犯一般趕出來。

  原本姜厭郁自己不曾有過這個念頭,是大伯姜啟達給他發的簡訊說要一起吃個團圓飯。

  看到這條簡訊時,會議室里正匯報完姜氏這個季度的工作,等到晚上姜厭郁腳步沉重地從公司當中走出來,玻璃門外面滿目漆黑的夜色和明亮的燈光,白天沖他唉聲嘆氣的員工帶著笑意急匆匆出了公司。

  縱然姜氏面臨著不小的壓力,但是新的一年到來之前,每個人都有要奔赴的祝福和團圓。

  那一瞬間,確認自己在這個世界孤身一人之後,不管遭遇什麼困難都無人在意的驚惶和寂寞洶湧而至。

  姜有為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是個無人眷顧的漂泊者,姜厭郁在這一刻有了實感。

  寂寞來臨的時候就會發覺自己特別需要一個可以歸屬的地方,姜厭郁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一下親人間的溫情與體貼,哪怕只是旁觀也可以。

  於是他去了姜啟達所說的那個吃薑家團圓飯的地點。

  其實他早應該預料到的,兩家人關係並不好。

  姜有為大二退學創業的時候姜啟達安安穩穩地畢業相親娶妻生子,他很瞧不起姜有為的異想天開,在姜有為初期負債數十萬的時候更是公開聲明要斷絕他們的關係,後來姜有為賺了點錢,兼之老一輩喪事來往,這才有了重新說話的機會。

  天空一輪通紅的落日,染出了一片霞彩,映到了他和趙瞿的眼睛裡。

  這樣的紅,多麼相似,卻已經事過境遷,姜厭郁心想。

  姜厭郁坐在飯桌旁,小心翼翼地看著打著遊戲的堂兄堂姐,一旁的伯母無顧及地給他們夾菜表示關心。

  姜啟達舉杯喝了一口酒,眼鏡底下的目光審視著他,這是個很斯文的中年人,他笑道:「接手生意這半年多,賺了不少錢吧?」

  才接手公司半年多,姜厭郁其實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大人間的話題,猶豫片刻笑了笑,他如實道:「沒有,我適應得不太好,好像有點虧錢了。」

  姜啟達頓時嗤笑了一聲,臉上連偽裝的驚訝也沒有,這樣過分的表情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高中老師的臉上,但這也是姜厭郁第一次在叫了十幾年的大伯臉上看到這麼真心的笑容。

  姜啟達往後一倚,傾在椅靠背上,悵然道:「那會趙瞿剛來你們家的時候,我就和你父親說過,不應該再管你的,反正你已經十八歲有自理的能力了。」

  「果不其然現在錢都讓你給浪費了。」

  姜啟達說的這麼自然,姜厭郁眼睫顫了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victory」的聲音在包廂當中驟然響起,堂兄興奮地叫了一聲,把手機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姜啟達往那裡看了眼,又嘆了一口氣:「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父親看不上趙瞿,還是顧念著和你天長日久的情分。」

  「我和你父親是親兄弟,阿游也畢業一年多了,正好也學的金融,要不然讓阿游上公司裡面幫你一起管理公司?一家人好歹也相互有個照應。」

  這下姜厭郁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場鴻門宴,聽到這樣無禮的要求,他胸腔里積攢了一些怒氣,仍然和對方開口解釋道:「公司里的人都信服爸爸,他們沒見過大哥,怎麼聽大哥的管?」

  姜啟達毫無猶豫地接聲:「你想太多了,你不是還在那裡嗎?」

  大伯母聽到姜啟達的意圖,看著姜游和妹妹嘻嘻哈哈沉浸的自己世界的習慣,語氣有些憂心忡忡:「小游還是個小孩,一下子吃這麼多苦太累了。」

  姜啟達迅速瞪了她一眼,不耐煩道:「都是一家人,別說這些。」

  憤怒過後就是好笑,姜厭郁看著姜啟達,垂下頭嗤笑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有的人都變得十分陌生,和他想像當中的截然不同。

  姜厭郁語調也多了幾分生冷:「原來大伯吃這個團圓飯是要爭自己親弟弟的遺產嗎?我爸爸才沒了不到半年。」

  這句話有點扎心窩子,姜啟達一下子坐直,聲音大了起來:「姜厭郁,你非得讓我把話說這麼難聽,阿游好歹是有為的親侄子,你不是有為的種,現在還靠著這個假兒子的身份揮霍有為的心血,做人得知道良心!」

  姜厭郁坐在姜啟達的旁邊,對方聲音這麼近,他原先那股子怒氣消失殆盡,驚嚇得頓時站了起來。

  姜啟達看著姜厭郁色厲內荏的神色冷笑:「別人都說升米恩斗米仇,你就是最好的典型。你看看自己,為了那點錢,真好意思把趙瞿都趕走,你又干成了什麼?」

  「學藝術不好好學,要我說就是你一個人的自私讓你們一家子家破人亡。」

  姜有為在他們父子倆吵架時老是縱容著他,所以姜厭郁第一次了解到不愛自己的親人是會找機會放縱自己說出最傷害人心的話語的。

  因為這些話,姜厭郁目光閃爍,做賊心虛,極度緊張之下就容易把一切話語當成真。現在再想起這一切,姜厭郁感覺自己很幸運,因為自己聽到這些話語之後只待了一會兒就找到辦法逃離出了那個飯店。

  街道上因為元旦的喜慶氣氛掛上了燈籠。

  輝煌的紅,團圓的紅,溫暖的紅。

  和有算計的人相處像場戰爭,戰爭結束的他一個人在大街上遊蕩著,仿佛孤魂野鬼,冷得發抖。

  姜厭郁臉上嘆了一口氣,眼睛似乎不受控制地冒出什麼情緒,他說起這個場景的時候只好避開趙瞿的目光去看餐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像是一個太容易叫人沉溺的夢境。

  這是分手的第一年。

  趙瞿看著姜厭郁,習慣讓他下意識地想要緊抱住姜厭郁,擡起手的剎那,頓了頓,最終降低門檻碰了碰姜厭郁的手,而後把他的手輕輕握住。

  他們之間有過更過親密的動作,即便不再表現出相愛,這樣不算失禮也不算過分。

  趙瞿的杏眼裡總有清涼的光澤,長相深情的人看什麼都像是種包容。

  姜厭郁因為趙瞿握住自己的手心跳了一下,他假裝不在意地嘆了口氣,然後又笑。

  趙瞿小心地看著他,心臟雖然因為難過有了無數道缺口,可並不能包裹住現實當中的傷害,他只能用最溫柔的語氣,哄姜厭郁道:「吃飯吧,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說。」

  餐桌上擺盤精緻,趙瞿率先夾起一口筍子,他渾然不覺地吞咽,臉上沒有任何異色。

  親眼看著薄冰融化在水裡,水依舊是如常模樣,然而到底有什麼東西徹底發生改變過了。

  回憶閃回到那時候,那段時間對於趙瞿來說更多是覺得吵鬧,無數尖銳的聲音鋪陳在褪色的白中,偶爾會出現一絲艷麗的紅,像是鮮血,又或者玫瑰,但都是意象。

  這些可能是姜厭郁經歷過的悲愴難過,他想像過也傷懷過,直到現在,仍然是一種揪心的銳痛。

  他們分手的時候,前兩個月自己應該沒有多大的感受。

  有些趙家人的譏笑言語聲音出現,又或許沒有,不明所以的工作,麻木的工作。皮囊留在了這裡,魂靈仿佛丟了線的風箏,隨風飄蕩去未知的天空。

  他的《深水暗流》正在上映,風評變得很差後,無數人覺得因為眼瞎才看好自己,他也確信自己拍不了戲了,趙霄華把生意上的一些業務分給了他。

  應該是比姜厭郁的茫然無措要好上一點吧?

  從透明虛無的世界清醒過來,相信人出生即有價值,趙瞿還是選擇好好生活。

  可能只會有偶爾一兩次情緒失控的時候。

  那一天是視察到一個商場,電梯上下來往行人熙攘,公播音樂是一首苦情歌,所有人面上都已經習以為常。

  「你說人到深處怎能不孤獨,愛到濃時就牽腸掛肚。」

  傷心混沌到了一個閾值終於覺醒,拍過戲的原因,趙瞿也變得感性,他突然停下腳步認真聽著歌曲,陪同的那些人模樣有疑惑,卻又不敢說些什麼。

  那是趙瞿第一次在音樂當中聽到自己的情緒。

  歌曲深沉歌唱,內心大雪揚揚,無數個小小的自己無處可藏,全然地哭泣,心碎,吶喊著要回去。

  自己重新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重新見到趙霄華,見到趙家的舊面龐,新家是舊家,舊家是新家,偌大的空間裡,來往的人各有歸處。

  即便知道那時有狂風驟雨來襲,可對於看不見的那個家總還有一絲僥倖的期盼。

  也直到現在才突然知曉,自己和姜厭郁兩個人小小的家,風雨這樣大,早已經無可避免地隨著狂風驟雨敗落坍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