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4-09-14 07:39:30 作者: 春溪笛曉

  第39章

  江從魚應下了這個差使,也沒立刻走馬上任,而是拉著人李寺丞問:逛京師的話飯錢和車馬費能報銷不?報銷額度是多少?要是到時候使者吃香喝辣,我們蹲在邊上啃窩窩頭,是不是太寒磣了?唉,想想就有失咱大魏顏面!

  李寺丞笑罵:「你還缺這點錢?」

  江從魚道:「為什麼不缺?我也就陛下賞賜的那點家底,還得留著以後養我媳婦呢。」

  李寺丞道:「也是,你也到該娶媳婦的年紀了。」他大方地給江從魚批了個報銷額度,表示不超過這個範圍都沒問題,超過了就得他們自己補上。

  江從魚這邊在和李寺丞討價還價著呢,那邊的阿羅多也在聽譯者給他轉述江從魚兩人的對話。

  得知江從魚在為報銷額度和李寺丞扯皮,阿羅多走過來露出友善的笑容,彬彬有禮地說道:「在驛館中已經得了你們的盛情款待,到外面理當輪到我們請客了,你們中原人不是常說『禮尚往來』嗎?」

  比起尋常北狄人,阿羅多是比較了解中原文化的,因為他有位乳母就是逃難時被擄到北狄王庭的中原人。有這麼一位乳母在,阿羅多甚至能聽懂一些簡單的中原話。

  

  這也是他主動提出由自己出使大魏的原因。

  他對他乳母口中繁榮熱鬧的中原很感興趣。

  阿羅多用他那幽綠色的眼睛注視著江從魚,仿佛與眼前的少年一見如故,想與他成為摯友。

  江從魚一向是樂意交朋友的,別人都把橄欖枝遞來了,他當然樂滋滋地接受了。

  他熱情地問阿羅多想了解什麼,信誓旦旦地保證說自己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此時的阿羅多還沒意識到自己找上的是怎樣一個人,還在心裡暗自竊喜:果然,他挑對人了!

  都沒出鴻臚寺,阿羅多當然不好打探太多,便只說自己想嘗嘗他們大魏京師的美食,想請江從魚領自己去吃吃看。

  江從魚是沒什麼機會出去吃飯的,不過這並不妨礙他這段時間對京師各大酒樓的情況了如指掌。他眉開眼笑地說道:「這個簡單,我們去天香樓吃。」

  江從魚還熱情地給阿羅多介紹起來,說他們雖然只去天香樓,但要是想嘗嘗另外幾家大酒樓的名菜,也可以派人去快馬去訂了送來。

  沒辦法,近幾年大魏不怎麼打仗了,朝廷只能允許商戶買走這些下崗戰馬讓它們再就業了。

  正說著,就有一夥計騎著馬兒由馳道跑過,騎得那叫一個快而穩,哪怕攜帶的食盒裡面裝著湯湯水水也不會撒。

  阿羅多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夥計分明裹著蒼色頭巾,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蒼頭,怎麼騎馬騎得這麼穩當?

  江從魚要是知曉阿羅多心裡在想什麼,肯定得回他一句:無他,唯手熟爾。

  這天天騎著馬滿城跑,又得趁著菜還熱送到,又不能亂了賣相影響客人食慾,可不就得練就獨具送餐特色的好騎術嗎?

  江從魚還給阿羅多介紹起御街開闊的馳道來。

  聽說當年先皇要把御街修這麼寬,還有人死諫說這樣修路太勞民傷財。

  現在走久了才知道啊,人多的地方路就是得修得夠寬才好走!

  現在就算有十匹馬在御街上肆意馳騁,行人也能不受驚擾。

  他是今年才到京師來的,頭一次踏進京師時感覺自己可真是個土包子,對著這御街就驚嘆了半天!

  還好師兄他們人都很好,沒有因為他的沒見識而嘲笑他。

  阿羅多:「……」

  完了,他現在感覺自己是個土包子。

  從前他覺得他們北狄王庭還挺氣派的,現在感覺光是他們王庭那街道就得先修大個十倍八倍。

  還有,下崗戰馬再就業是什麼意思?

  你們大魏的戰馬已經多到連商戶都能隨便買來滿大街跑著送餐嗎?

  阿羅多開始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江從魚,疑心江從魚是不是在編瞎話忽悠他。

  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江從魚就從他眼前消失了。

  緊接著他便瞧見江從魚躥出了十來步,一面眼神凌厲地抓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不撒手,一面喊住前面的婦人:「姐姐,這是你的錢袋子嗎?」

  那婦人年紀已經快五十了,聽人喊自己姐姐還愣了一下。等回過味來往腰上一摸,自己錢袋子真不見了!

  江從魚把錢袋子遞了回去,讓婦人數數錢對不對。

  見那少年掙扎著要跑,江從魚虎起臉生氣地道:「你有手有腳的,幹什麼不好,學人偷東西?」

  少年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聲淚俱下地哭訴自己母親和妹妹都生了病,自己也是沒有辦法才出來偷錢。

  哭得那差點被偷錢袋的婦人都有些不忍心了,替他求情道:「錢也沒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從魚信他才怪。

  江從魚自己從小鬧騰到大,高低也是個狡辯高手,哪會看不出這少年在胡說八道?

  既然人家苦主都不追究了,江從魚也只能警告道:「今兒我還有正事要辦,就懶得送你去兵馬司了。下次再叫我撞見你幹這勾當,我可不會饒過你!」

  少年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囁嚅著說自己不會再犯。

  阿羅多一行人已經跟了過來,見那少年瞧著甚是可憐,阿羅多知曉事情原委後掏出塊銀錠遞了過去:「你拿去給你母親和妹妹治病吧。」

  少年沒聽懂阿羅多在說什麼,不過這銀錠是兩國通用的,又已經遞到自己面前了,不拿白不拿!他迅速接過銀錠,餘光卻忍不住掃向旁邊的江從魚。

  對方騙的又不是自己的錢,江從魚才懶得揭穿他。他對阿羅多說道:「走吧,去晚了天香樓沒有好位置了。」

  阿羅多跟上了江從魚,口中說道:「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偷竊的事,你怎麼對他這麼凶?」

  江從魚不客氣地回道:「我說了,他有手有腳的,干點什麼不行,非要去偷去搶。」

  「就算他說的是真話,難道只他自己有親人嗎?以前我們村裡有個嬸嬸帶著病重的孩子去縣裡求醫,結果路上救命錢被人給偷了,最後孩子沒救回來,她人也瘋了。」

  那嬸嬸人可好了,從不嫌棄江從魚淘氣,每次做了甜滋滋的飴糖總笑著拿兩塊給他吃。偏偏那麼好的人,命運卻對她一點都不好。

  江從魚氣呼呼:「我最討厭偷兒了!」

  阿羅多本還覺得江從魚太過分,得知其中情由後才明白江從魚剛才為什麼那麼凶了。

  倒是個真性情,碰上看不慣的事連在他們這些外來使臣面前都不遮掩。

  這樣的話,難道他們此行所見都是真的?

  阿羅多不動聲色地誇起了江從魚的好身手,問他師從哪位厲害人物。

  江從魚如實給他講了,說自己就是在南邊一個小村子長大的,才到京師沒幾個月呢。

  教他學武的師傅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就是他們村裡的獵戶,經常帶著他進山打獵。

  最開始他武師傅總嫌棄他浪費箭矢還嚇跑獵物,整天要他徒手抓兔子抓鳥。

  可惡!

  不多多練習的話,誰能一開始就有那麼好的準頭呢!

  阿羅多:「……」

  聽起來不像是假的,但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大魏南邊不是出了名的不能打,據說當年魏太祖收復南方的時候打都沒打,只是把那邊圍起來小半個月,那邊就直接降了。

  現在那邊隨便一個獵戶都能教出江從魚這樣的人來了?

  雖還沒見過江從魚上馬彎弓,但阿羅多已經見識過江從魚抓賊時顯露的好身手了。

  阿羅多說道:「你現在用起弓箭來應當很不錯的,不如下午我們比試比試。」

  旁人一聽阿羅多說要比試指不定就慫了,江從魚卻是歡喜地道:「好啊!等會我就去問問李寺丞能不能借用鴻臚寺的校場!我正愁著沒空閒回國子監練騎射呢。」

  還有一樣心思,江從魚是不好對旁人說的。他都把樓遠鈞送他的玉韘揣好久了,一直沒機會拿出來用,心癢到不行!

  現在阿羅多主動提出要比試,江從魚自然高高興興地應下。

  他無官無職,年紀又小,目前還只是個國子監在讀生,輸給阿羅多一個馬背上長大的北狄王族丟人嗎?一點都不丟人。

  輸了不虧,贏了血賺,傻子才不答應!

  阿羅多見江從魚那信心滿滿的模樣,不由在心裡打了個突。

  他初時見到江從魚這麼得鴻臚寺官員看重,還以為他是什麼皇親國戚來著,接觸下來才知道江從魚從小長於鄉野,今年年初才被當今聖上扒拉出來封了個爵位。

  這小子說話確實如他所料那樣一點都不藏著掖著,可阿羅多越聽越希望他別這麼實誠。

  尤其是在吃飯的時候,這傢伙一邊吃一邊給他介紹各酒樓招牌菜的食材都是從哪裡運來的,大魏的水陸交通有四通八達。

  接著這廝又開始洋洋灑灑地誇起他們陛下今年頒布的好幾道政令,頭頭是道地分析這些政令英明在哪裡,話里話外全是換著花樣在誇他們陛下是亘古少有的明君。

  聽得阿羅多覺得眼前的珍饈美酒都有些難以下咽了。

  這哪來的小馬屁精啊!

  你家陛下又不在這,你誇得那麼賣力做什麼?!

  不是說你們大魏讀書人的骨頭最硬,連皇帝都敢罵他個狗血淋頭嗎?怎麼到了你小子這裡就夸個沒完了!

  江從魚才不管阿羅多吃不吃得下,他自己反正吃得挺香。

  袁騫和李寺丞他們都給他提過醒,北狄人不是什麼善茬,周圍那些附屬小國與草原部族也都是伺機而動,你國力足夠強盛的時候可以相安無事,你出事了誰都能來咬上兩口。

  有客人遠道而來,他們好好接待是應有的禮儀。

  只不過在接待之餘也得讓這些使者看清楚,現在的大魏可不是他們可以肖想的!

  江從魚自自在在地吃了頓好的,還好奇地和阿羅多聊起他們北狄的烈酒:「聽聞你們那邊的冬天特別冷,所以喝的酒都格外烈,是真的嗎?」

  提起自己家鄉的好酒,阿羅多面上滿是自豪:「那當然!」他端起面前剛被滿上的酒碗說道,「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你們這酒在我們那裡沒人敢賣,賣這種淡酒是要挨打的。」

  江從魚說道:「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可得喝喝看。」他就著此前抄寫鴻臚寺公文了解到的北地物產向阿羅多挨個誇了一遍,輕輕鬆鬆勾起了阿羅多的談興。

  也輕輕鬆鬆讓江從魚把北狄的情況摸了個底,包括哪兒產的糧食最多、哪兒養的馬最好、南北交通如何運轉等等。

  眼看阿羅多還沒賣個盡興,江從魚都有些不忍心繼續忽悠了,主動招呼他回鴻臚寺比試騎射去。

  有些事不能做得太過,做得太過很容易讓對方回過味來!

  江從魚高高興興地掏出樓遠鈞送的玉韘,下場與阿羅多在校場中愉快地玩耍起來。

  饒是阿羅多見慣了精於騎射的少年郎,也被江從魚那矯若游龍的身影給吸引住了。

  比起魁梧壯碩的草原漢子,江從魚看起來輕盈得很,身量仿佛比他們要小上一圈。

  偏偏他手中那弓瞧著卻並不輕盈,而他卻能輕易將它如滿月般挽開。

  咻!

  利箭破空而去,轉瞬便直入靶心。

  江從魚調轉馬頭,臉上洋溢著比初夏艷陽還要明亮的笑,眼神里明擺著在對他說「該你了」。

  阿羅多本來還存著摸摸江從魚底的心思,面對此情此景又覺得輸贏毫無意義,他們只要快快活活地彎弓射箭就好。

  ……

  傍晚時分,樓遠鈞批完最後一本奏章,才終於拿起剛被暗衛擺到自己手邊的那份特殊的「起居注」翻看起來。

  「……他們比試完騎射後,永寧侯推薦阿羅多去搓澡,阿羅多欣然前往。」

  「隨後阿羅多贈與永寧侯一根寶石髮帶,親手繫到永寧侯發上。」

  「永寧侯前去請示李寺丞這是否算是收受賄賂,李寺丞滿面無奈地答『不算』,永寧侯便收下了。」

  「由於明日需繼續接待北狄使團,今晚永寧侯將歇在鴻臚寺。」

  樓遠鈞倒回去把「親手系髮帶」那一段多看了兩遍,才啪地將這份新鮮出爐的「起居注」重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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