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4-09-14 07:38:57 作者: 春溪笛曉

  第18章

  樓遠鈞叫人不用經常匯報江從魚的事了,只要他好好地在國子監里上課,應當也鬧不出什麼禍事來。

  有那麼多大事等著他去處理,他哪裡有那麼多閒工夫去關心江從魚交了幾個朋友。

  只不過為防有人對江從魚不利,樓遠鈞也沒把暗中保護的人撤回來。

  當年江清泓幫過的人不少,殺過的人也不少,難免會有人想報復回來。且江從魚年紀尚小,分辨不出誰好誰壞,很容易著了旁人的道。

  樓遠鈞特意命柳棲桐去把人接到京師來,可不是為了讓江從魚當靶子的。

  他是要讓江從魚享受旁人比不了的榮華富貴,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只要一心一意為他效忠,即便自己人不在了也能恩及子孫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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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遠鈞獨自琢磨良久,又把隱在暗處的暗衛喊了出來,命他們若是尋常的事就不用報了,但若是江從魚與人起了矛盾挨了欺負還是得告訴他一聲。

  暗衛喏然應下。

  ……

  江從魚哪裡知道就國子監分個齋的功夫,他樓師兄心裡已經兀自來了個千轉百回。

  郗直講果然不太受歡迎,別的齋很多都滿人了,就他們齋只有少得可憐的二十二人,還多出一間空齋舍來了。

  江從魚對此倒是很滿意,當即興高采烈地與眾人商量起這空齋舍的用出來。

  雖說這齋舍臨近茅房,但拿來擺些雜物還是很不錯的,眾人便齊心協力把它收拾出來,將院中一些亂擺亂放的雜物安置到裡頭。

  這樣他們每日晨起鍛鍊就夠位置了!

  接下來幾天,何子言幾人就見證了什麼叫魚入大海:江從魚一開始忽悠人家說睡哪都一樣,結果竟真的叫他做到了!

  他一個人今天睡這邊、明天睡那邊,時常出沒在不同的床鋪上與人聊人生聊理想聊第二天吃點啥。

  明擺著是仗著致知齋空鋪多到處浪。

  不過數日功夫,本齋的二十二人就因為江從魚的存在而親如一家了,每天早上都一同起來鍛鍊身體的那種。

  至於那郗直講,竟還真是每日只在上課時出現一下,告訴他們要從哪一卷讀到哪一卷,便又用書蓋著臉補覺去了。

  致知齋中不少都是沒得選才來了這一齋,見郗直講日日如此,心中不免悽苦,覺得自己根本學不到東西,過幾個月便要被逐出國子監了。

  這日江從魚吃過飯回到本齋,便見新舍友鄒迎在那裡抹眼淚,不由上前關心道:「你這是怎麼啦?」

  鄒迎忙把淚給擦掉,說道:「沒什麼。」

  還是江從魚再三探問,鄒迎才說出自己為啥偷偷哭。

  他是小地方來的,基礎本就薄弱,所以分齋考試落到了丙榜。這本也沒什麼,只要他抓緊機會迎頭趕上就好,偏偏郗直講又什麼都不給他們講。

  今兒遇到與秦溯分到一齋的同窗,對方很不客氣地奚落了他一通,說他過幾個月說不準就要被退回原籍了。

  一想到家中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母,鄒迎便覺自己白瞎了這個進國子監的大好機會,痛恨怎麼就不考好一點!

  倘若真的沒待幾個月就回去,他父母都得跟著他顏面掃地。

  江從魚也知道郗直講這幾天的態度確實讓人很沒安全感,他勸慰道:「這才剛分齋沒幾天呢,過段時間說不準郗直講就給我們講課了。」

  鄒迎雖不太信,卻還是收了淚打起精神看書去。

  江從魚自己是樂得清閒的,只是眼看鄒迎與其他被逼無奈進了致知齋的人一天天消沉下去,他又有些不忍。

  於是江從魚私底下去尋郗直講。

  郗直講在齋堂旁的直舍里補覺。

  每齋都有這麼一處直舍可供學官歇息,郗直講這處直舍恰巧臨水而築,瞧著十分清幽雅致。

  偏江從魚是個煞風景的,一進屋就開始嘀咕:「馬上就是夏天了,這邊蚊蟲肯定很多。」

  郗直講最近已經聽到幾次蚊子的嗡嗡聲了,又聽江從魚這麼一嘀咕,當即坐起身看向江從魚:「都散學了,你跑來做什麼?」

  江從魚道:「您是不是該給我們講課了?」

  郗直講瞥了他一眼,說道:「是你自己非要選我帶的齋,難道不知道我是不講課的?」

  江從魚矢口否認:「我哪裡知道。我只知道您當初才華橫溢,本來都要三元及第了,卻因為長了張好臉被欽點為探花郎!您是有大學問的人,講起課來也一定很厲害。」

  郗直講冷嗤:「少給我戴高帽,我不吃這套。」

  江從魚見誇人這招沒效果,馬上開始改弦更張,給郗直講說起鄒迎他們的難處:他們辛辛苦苦從偏遠州縣跋山涉水來到京師,難道您忍心讓他們什麼都沒學到就黯然歸鄉?!

  郗直講道:「早些死了心才好,他們這種出身的傢伙最不該有妄想。」

  江從魚生氣了,與他辯駁起來:「您自己不也是農家出身嗎?」

  郗直講笑了一聲,擡手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罪」字:「所以你看我是什麼下場。」

  當年他二十一歲金榜題名,懷著滿腔熱血來到京師,想憑藉自己一身才學澄清世道。

  結果只因不想屈從荒淫無恥的權貴,全家都遭他連累吃了不少苦頭,自己額上也刺了個罪字,走到哪都遭人白眼,連賣力氣養活自己都沒人願意收。

  如今他已經三十六歲了,再也沒有什麼遠大報復。若非新皇再三徵召,自己又不想再讓年邁的父母被旁人輕賤,他恐怕連國子監直講這個職位都不會要。

  江從魚聽郗直講來了句「你看我是什麼下場」,也想起了郗直講的遭遇。

  是樓遠鈞給他講的。

  分齋這麼重要的事,他跟樓遠鈞湊一起自然聊到了。

  得知他想學點真本領,樓遠鈞便給他提了郗直講,說這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不願再展露而已。

  提起郗直講當年的遭遇,樓遠鈞也是惋惜至極,認為沒了這麼個人才著實是朝廷的損失。

  江從魚用來讓郗直講收下自己的「悄悄話」,也是他從樓遠鈞那裡聽來的秘辛——

  郗直講當初曾以京中權貴為原型寫了許多不堪入目的艷情話本,等到那些先皇愛重的權貴倒了台,不少人赫然發現這些書中所寫的內容都是真的!

  眾人把這些艷情話本奉為經典,這些年一直在深挖作者到底是誰。

  可惜誰都沒找著,只能把那幾本「經典」買回家反覆閱讀、仔細揣摩。香艷不香艷不要緊,他們主要是想批判這些令人髮指的醜惡行為!

  於是江從魚那天就對郗直講說了這麼一句話:「郗直講,你也不想別人知道你寫過什麼話本的對吧……」

  郗直講:。

  他那時候真就只是想發泄心頭惡氣(順便賺點潤筆費養家餬口),誰知道後來會有神經病把它們推上神壇!

  江從魚已經在樓遠鈞面前誇下海口,說是自己一準可以讓郗直講振作起來,現在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廢。他說道:「陛下與先皇不一樣,陛下是個明君!」

  郗直講笑出聲來:「當年先皇剛登基時,許多人也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這些王侯將相能有什麼不一樣?興許他們會為了所謂的明君名頭裝上一裝,可本質上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天下臣民皆是他們手中的棋子,你沒了用處肯定是說放棄就放棄。

  見江從魚還想辯駁什麼,郗直講捲起手裡的書敲了敲他腦袋,問道:「你面過聖了?」

  江從魚悶悶地答:「沒面過。」

  郗直講道:「連見都沒見過你就一口一個明君,誰能信你的鬼話?」

  江從魚道:「陛下人可好了,給了我老多賞賜!」

  郗直講客觀評價江從魚的是非觀:「知道了,你是個有奶便是娘的傻子。」

  江從魚噎住。

  郗直講的觀念明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不可能靠著三言兩語就說動對方。

  再拿寫話本的事來威脅郗直講就更不行了,誰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威脅。

  江從魚頓時蔫了下去,不知該怎麼幫鄒迎說動郗直講,更不知道怎麼實現自己在樓遠鈞說出的豪言壯語。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郗直講瞧見他那模樣,扔開了手裡那本書,說道:「行了,他們不就想學點應試的東西嗎?明兒我就給他們講。」

  江從魚一下子又支棱起來了,高興地道:「那可太好了!」

  郗直講道:「我能教你的東西,你老師應當都教過你,你歡喜什麼?」

  江從魚「咦」了一聲,不答反問:「您認識我老師嗎?」

  郗直講道:「不認識,但聽說過。南楊北張裡頭的『楊』字不就是你師父家的嗎?他要是連這點學問都教不了你,恐怕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姓楊了。」

  江從魚恍然了悟。

  郗直講讓他趕緊回去,別在這裡煩著他。

  江從魚麻溜跑了。

  不過沒跑多久又跑了回來,給郗直講拿來一袋子香丸,說是拿來薰衣裳可以防蚊蟲叮咬。

  說完他還忍不住看了眼郗直講皺巴巴的衣袍,在心裡犯嘀咕:這是多久沒換洗了?

  郗直講道:「別人都說你是鄉下來的土包子,沒想到你還挺講究的。」

  提到這個江從魚就一臉不堪回首。

  他老師沒到村里前他每天把自己玩成泥娃娃也不會挨罵挨打,等他老師到了村里……光是改掉他各種壞習慣就花了整整一年。

  只不過一旦習慣保持自己身上乾乾淨淨且香噴噴以後,偶爾髒了臭了還真是渾身難受。

  江從魚唉聲嘆氣:「都是我老師教得好。像您這樣的,遇到老師那是得一天挨三頓打的!」

  郗直講:「……」

  江從魚繼續危言聳聽:「還會長虱子!您知道嗎?等你睡著了,虱子會在你身上爬來爬去,要是你喜歡張著嘴睡覺的話它還會望你你嘴裡鑽。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怪瘮人的……」

  「滾!」

  「好嘞,這就滾。」

  江從魚樂滋滋地往回跑,與鄒迎說起郗直講明兒要給大夥講課的事。

  鄒迎他們聽後沒抱多大希望。

  郗直講在老生那邊的名聲實在不怎麼樣,聽說這人就是待在國子監混日子的。

  自第二日起,郗直講還真開始給他們講課了。他這人平時看著沒精打采,一講起課來卻當真是旁徵博引,連江從魚這個平時坐不住的都跑上去殷勤至極地斟茶倒水,哄著郗直講再給多講他們一些。

  奈何郗直講無情得很,每次一到散學的點便走人了,壓根不搭理熱情過頭的江從魚。

  江從魚也不在意,拉著鄒迎等人一起做課後討論,並且相互布置功課鞏固新學的知識。

  一天的課上下來,鄒迎他們個個都有了奔頭,還有閒心湊一起議論——

  「沒想到郗直講課講得這麼好!」

  「郗直講換了身衣裳,我差點都沒認出來。」

  「對啊,我也沒認出來。」

  江從魚聽了暗自偷笑,只覺是自己的虱子之說把郗直講給唬住了。

  他果然聰明過人!

  轉眼又到了休沐日,江從魚傍晚散學後便歸家去,興沖沖地問林伯他師兄來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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