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2024-09-14 06:12:37
作者: 山鬼E
第 59 章
「不必了, 我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眾人朝著聲源處望去,只見蓮池公主已然換下了那一身紅色喜服,穿上了一件白色的長衫, 悄悄的站在院門處聽了許久。
護城軍的人紛紛讓了開,蓮池公主蓮步輕啟, 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到了張浦面前。
若說方才婚宴上的她是美艷嬌媚的,如今換上一身素白的她,又帶上了另一股楚楚動人之姿, 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而她望著那名義上的「義父」,輕輕的笑了, 仿若是如釋重負般, 對著他道:「我原以為這一刻我會害怕至極,難堪至極……可真的到了這裡,我發現,我竟只覺得分外痛快!」
蓮池公主的呼吸微喘, 那雙極為美麗的眼眸也蓄上了淚意。
「張浦,我本是宣帝親妹趙心欏, 是你在當年宮中的動亂里將我和弟弟擄走,用來做你控制宣帝的籌碼!宣帝去世, 你又以弟弟要挾於我,命我聽你的話,給我改名張宥, 為你拉攏各方勢力, 如今你又讓我嫁來雍州,命我在對飲的甜酒中下毒, 與雍州牧一同死在婚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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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終於可以將你的惡行公之於眾, 從現在起,張浦,我再不是你的棋子,再不受你擺布,需知人作惡太多,終歸會有報應的這一天!今天我就要站在這裡,清清楚楚的看著,看著你身敗名裂,看著你窮途末路,最終自取滅亡!」
張浦那一向平穩的面色終於有了起伏,他緩緩起身,皺著眉頭盯著她,似是關切,又似斥責,沉聲道:「胡鬧!宥兒,你這是中了什麼邪!?」
張浦說著,已然站到了蓮池公主的面前,一雙眼如鷹一般鋒利,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過往太多次,他就是這樣站在她的面前,用這個神眼注視著她,向她施暴,逼她答應去北境,一剎那那些被他控制的記憶像是一張網,將她兜得密不透風,無處可逃,那種幾近窒息,連痛苦的叫喊都只能是無聲的感覺再一次籠罩了她。
張浦滿意的看著蓮池公主的眼中顯出了那份熟悉的懼意,正要再開口,眼前之人卻是被另一個人一把拉到了身後。
間阡平站在蓮池公主的身前,微笑著道:「張大人,公主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她不叫張宥。」
張浦微眯了眼打量了她,復又朝向蓮池公主,用那種長輩的口吻道:「你若實不喜為父為你定的這門婚事,你我父女二人坐下相商便是,究竟是何人蠱惑你竟說出這些大逆不道之言!」
「張大人,我奉勸你省省力氣,蓮池公主身為你的義女,並沒有理由要加害於你,她今日所言,只能是出於一個原因——那就是她說的就是事實,你以她弟弟的性命威脅於她,而她受制於你多年,如今已然受夠了。」
張浦身後的李大人見狀開口譏諷道:「間大人,今日從一開始我便覺得奇怪,先前潘陵大人說你帶著公主的親筆信來找他,可你與公主並無私交,公主為何要把這麼重大的秘密告訴你?
還有潘隆與公主合謀害人一事敗露時,你又突然讓副官曹冶說起那份名單,顯然就是故意引導大家懷疑張大人!現下里你又讓公主出來指證,張大人不過訓斥女兒幾句,你便立即將人藏了住,不是心虛是什麼?」
一些平日裡追隨張浦的官員也跟著附和,一時眾人也覺得奇怪,間阡平不過是個小娘子,就算做過官,如今也沒了官身了,怎麼會這麼巧,得知了這麼多尋常人難以知曉的秘辛,又仿佛提前預知了般將一切都把握得剛剛好,順著勢頭自然而然的將眾人的懷疑引向了張浦。
張浦擡手示意了身後幾人噤聲,看向間阡平,平聲道:「間大人,並非你疑心於我我便要質疑你。只是這其中確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還望間大人能解釋一二。」
間阡平望著對方沉穩的面色,心道不愧是老狐貍,明明計劃已然全盤崩塌,卻依舊行若無事般與她對質,不動聲色的便將矛盾推到了她這邊。
張浦朝向了眾官員揚聲道:「如若公主所言是真,那麼依她所言,我是用她的弟弟要挾於她,那她為了顧全弟弟的性命,又如何會在今日揭發於我?再者,她自十歲起便由我撫養著,到如今已然十餘年,這十餘年裡她的夫婿皆是權貴之人,亦曾多次出入宮廷見到陛下,為什麼她不向身邊這些手握大權的熟識之人求助,卻反倒告訴了間大人這樣一個尋常人?
再者公主口中的那個弟弟,我與公主都是處於高處之人,一舉一動皆在旁人注視之下,試問十餘年這麼久,誰聽說過公主有這樣一個弟弟,又有誰見過這麼一個人呢?」
幾番問話擲地有聲,在場的賓客們果然陸續的向間阡平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還有方才李大人也提到,你讓副官曹冶說的那份名單,十分像是故意引導眾人懷疑我。而我也有幾分不解,曹冶既是與潘隆同謀,受他所託謀害賓客,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繼而在婚宴開始前就已經控制住他的呢?我有理由懷疑,這一切不過是你與公主共同演的一場戲,你們誆騙了潘隆參與進來,再將事情告發給州牧大人,反過來揭露謀害一事,為的,不過是在今日將這份罪名扣到我的頭上。
而公主為何這樣做……」
張清的面色沉了下去,神色間亦帶了幾許感傷,這一刻竟如同尋常年長者般顯出了些許蒼老之色。
「……我並不知曉。但我既非她生父,對她又疏於照顧,其實仔細想想,這些年來她婚事不順,受了不少苦,我竟絲毫未曾察覺,大約她心底里……是怨著我這個做父親的吧。」
張浦一席言論合情合理,思路清晰,間阡平幾乎都要給他叫好了,身陷如此絕境之中,竟還能尋到一條破解之法,不僅給自己脫了身,還能倒打一耙,讓她反過來背上這誣告的罪名。
「你胡說!你從不曾對我有過半點關護之情,在你眼裡,我不過是你利用的一個棋子,什麼義女,你只是為了利用我時可以更名正言順而已!若我有半分違逆你,你便要凌辱我折磨我來報復!你這腌臢污穢之人!你怎有臉說自己是我的父親!!」
蓮池公主眼中的淚水再忍耐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的划過面上,她一手指著張浦,另一隻手緊緊的捏成一拳,憤恨交加之下纖薄的肩膀都微微帶了顫意。
張浦於是目光悲痛,滿面滄桑,緩緩低下頭去,一手撫在額面上,像是一個剛剛失去了孩子的老父親,不知如何才能夠挽回。
兩人這一來一回,倒是當真像極了關係不睦的父女,做父親的自責自己的失職,而做女兒的不能理解父親。
蓮池公主淚如雨線,似是壓抑了太多年的恨與怨終於有了發泄口,一雙美目狠狠的望著張浦,恨聲道:「張浦,你簡直無恥!這些年來我身邊權貴之人確是不少,可他們或是你的同謀,或是你的走狗,什麼夫君?呵……不過是我的一個個買主而已!」
間阡平不忍見她自揭傷疤,安撫扶著公主微微不穩的身形,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道:「好了,交給我吧,你先歇一會兒。」
將公主扶著坐下安頓好,間阡平才復又瞧向眾人。
「張浦大人手中握著公主弟弟的性命,公主原是不敢反抗的。只是張浦大人約是不知,公主幼弟自小便不能吃薑物的,可公主卻在一次與弟弟的會面之中,發現張大人手中的這個弟弟並不會對姜物產生任何不適,再順著一深思,便知曉張大人約是在她出嫁北境的那四年裡將給人給換了,而她真正的弟弟……大約早已不在人世了。」
望著一旁再度落淚的公主,間阡平微微嘆了聲,繼續道:「沒有了顧慮,公主便萌生了要揭發這一切的想法,只是張浦大人權傾朝野,公主知道若想為自己討個公道,告到尋常權貴之人處未必有效,而這個機會只有一次,她必須保證這人願意幫她,又有能力幫她。放眼大周,能有本事與我們丞相大人相抗橫的,也只有江氏了。
然而公主名義上是張浦的義女,要見江曦公子並不容易,於是她便一直在等,直到此番我入雍州,公主才等來了這個接觸江氏的機會。彼時我以禮官的身份拜見公主,公主聰慧,聯繫著近些時日發生的事,幾番交談後便從我言語細節中猜到了我的身份,於是請求我告知江大公子,張大人囚禁公主,還意欲讓她殺害雍州牧並嫁禍於人,假造公主遺書,謀劃將假弟弟以皇室子的身份接回,混淆皇室血脈。」
深吸了口氣,間阡平道:「我初聞聽此等駭人聽聞之事亦是震驚,立即便告知了江曦公子,後面的事,大家也已經知道了。」
此言一出,許多賓客也深覺有理,張浦身後站的李大人見著已然有人被說服,立即上前道:「你說了這許多,乍聽合理,可又有何證據?若無證據,大約也不過是編個故事而已!」
間阡平微笑著道:「我既敢這般說,自然是有證據的。我記得張大人先前曾言,十餘年之久,並無人聽說過公主有這樣一個弟弟,也無人見過。那麼今日……便請諸位親眼見上一見可好?」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直靜靜坐在一側的江曦面上。
向來清冷的江氏大公子迎著她的目光,面色上竟帶了一絲柔和,他手指微掀,卞夏便領了命去,少頃,押回了一個人。
那人大約十八九歲,眼中帶著惶恐,雖半垂著頭,眾人依舊不難發現,他與蓮池公主竟有三分相似。
而一直安然處之的張浦,平靜的神色終於被打破了。
江曦自位置上起身,沉默了一整場後終於開了口。
「公主將張浦之惡行告知於我後,我以公主以往與弟弟相見時的一些細節為線索進行了調查,只是時間緊迫,張浦大人又將人藏的仔細,眼見著離著公主成婚之期已近,為了趕在今日變故之前抓到此人,公主向張大人遞信,希望在死前見弟弟最後一面,確認他的安全。而張大人為了讓公主安心上路,最後答應了下來,還親自帶了人進州牧府與公主相見,於是再要查這個假弟弟的下落,便十分容易了。
哦,對了,副官曹冶的事其實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被發現的。公主在州牧府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與弟弟見了面,可這個過程中卻並無多少人瞧見,這內里必有蹊蹺之處。於是我讓人稍作詢查,便發現是掌管府內侍衛的副統領曹冶調開了人手,而這個曹冶在近些時日裡似乎是得了筆數額不小的錢財,在賭坊里一擲千金,還突然往府內侍衛里加了幾個生面孔,結合著我們已經知曉的張大人的計劃,曹冶在內里會扮演什麼角色便不難猜了。」
間阡平朝著眾人道:「江大公子所言是否解答了諸位方才的疑惑?」
李大人不由語塞,一時也未能尋得反駁的話來。
間阡平於是站到了那被押著的酷似公主之人的面前,道:「說說看,張浦養著你是做什麼的?」
那男子顯然已經被江氏審問過,現下里也不敢隱瞞,將從假扮公主弟弟與之見面,到張浦意欲讓他以皇室子的身份登上皇位之事盡數吐了個乾淨。
間阡平滿意的點點頭,並未急著質問張浦,而是復又擡頭看向了不遠處被侍衛看押著的潘隆。
「潘大人,已然過了些時辰了,他們已然全招了,不知如今你可想好了?是否能抓住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便看你自己了。」
呆立著的潘隆剛一回神,張浦陰鷙的目光便隨之來,他身後的李大人厲聲斥道:「潘隆!你且思量清楚了再說!」
如今之勢還有何需要思量之處,潘隆果斷的向雍州牧一跪,大聲道:「兄長明鑑!是張大人以利誘我,說事成之後許我州牧之位,我才、才……我本不想答應的,是張大人說我已然知曉了他的計劃,若不肯與他合謀,也只能設法除了我!」
一直充當張浦口舌的李大人滿頭大汗,有些心慌的暗裡打量了張浦。
先前那女子開口雖是言語有力,可張大人身居高位,在場的高官權貴們多少顧忌著,並不敢當面問責駁斥張大人,可現下里江氏家主江曦發了聲,張浦與他前先咬著的幾個疑點也都被盡數駁斥了回去,又添了許多鐵證擺在面前……
果然,李大人這邊正於心中暗叫不好,那邊便已然有官員站出來,質問道:「張浦,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李大人已然失了之前那番底氣,聲音亦弱了幾分,勉力辯道:「說來說去也都是些人開口幾句話,要想定一朝之相的罪名,也得拿出些實證來!」
間阡平尚未開口,便聽對面的潘隆大聲搶道:「我有!我有張大人給的財物在家中!對了,其中有仙山露,還有一張銀桂木做的床榻!這兩樣東西都是稀罕之物,順著它們尋根溯源一番,便可證實!」
底下立即便有官員附和道:「這仙山露因著原料難以培養,每年只有少許,據我所知,這京中除了陛下,便只有張大人有了!」
「是啊……尋常人便是想要少許仙山露都得不到的,我聽聞州牧大人從前也曾花重金去尋,卻也只得了幾兩而已,潘隆不過是州牧的弟弟,若非是張浦贈予,如何能得來此物!」
雍州牧沉著面色,揚手喚了侍衛,吩咐道:「按他的話,去他的府中搜查,確認是否有仙山露後速速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