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2024-09-14 06:12:14 作者: 山鬼E

  第 46 章

  這一年的年末, 永安王遇刺,刀上染了毒,醫者尋了個偏方, 說是可以將毒引到他人身上。

  間阡平幾乎想都未想,便心甘情願的去做這替死之人, 她知道永安王定然不會許她這樣做,在腦海中不停的想著要如何說服他,卻沒想到, 她竟連門都沒能出得。

  攔下她的是她府里那個沒名沒份的男子,染華。

  向來順從的他, 頭一次頂撞了她。

  他豁出性命般去攔她, 她竟一時無法,命府里人拿下他,卻是無人動作。

  眾人皆知曉她此行是去送死,論心, 無人願她踏出門去,可論理, 身為下屬又不得違背她的意思,一眾人為難, 最後竟一致的選擇了兩不相幫。

  這一刻,間阡平才知曉,那總是看著纖細柔順的人其實力氣很大, 她不過幾下便被他制住扛在了肩上, 帶回了內里。

  間阡平因著他的忤逆心下怒極,卻抵抗不得, 這樣的弱勢令她覺得窘迫,一時氣血上頭, 竟一把扯下了一旁的佩劍,指著他的心口。

  你不過是我買下的奴。

  

  盛怒之下她好像說了更多更傷人的話,可他一張似畫般精緻的面容並沒有被掀起一絲波瀾,好似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她說什麼,都無動於衷。

  死,或者,讓開。

  那清美絕艷的身姿依舊紋絲未動。

  他半垂著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竟似解脫了般笑著說,你殺了我吧。

  心下擔憂主公的安危本就不安,現下又被一個仰仗自己而活的人這樣忤逆,間阡平瞬間被激怒,料定他是以為她不敢,一劍便刺出。

  卻不想他當真未躲,劍刃刺入肌理的感覺令她怔了一下。

  他本就生得如仙如玉,一身冷白的衣衫如今染了血色,更顯得他帶了幾分靡麗。

  他靜靜的望著她。

  可他越是平靜,她便越是著惱,手上竟用力,更深的刺了進去。

  他終究再難站立,跪倒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死生之際,他想的卻依舊是要攔下她。

  血跡漸漸在地上蔓延開來,她怔忡著,腦中一片蒼茫,手中的劍應聲落地。

  她低頭看去,他也在看著她,目光平和,似乎對於這個結局不恨也不怨。

  他在努力的記住她的樣子,便是來世,也要把她深深的刻在心裡。

  間阡平卻被他看得心中一慟,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主公的病危鬧得失了心智,竟出手傷人,心下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衝動,竟被他的不卑不亢激怒,恨的是他明明保全自己都難了,卻如此固執,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來管她的事。

  下人們涌了進來,醫者來看過後,染華保下了一條命。

  其實間阡平最後,到底轉了劍勢,偏了半寸。

  而染華明明已然一副快死了的樣子,卻依舊狠狠的握著她的手腕不肯鬆開。

  在她終於能離開別苑時,永安王的一個侍衛已經搶在她前面為永安王引了毒。

  染華的劍傷養了月余,間阡平雖嘴上未言,心中卻難抵不安,倒是時常來探望他。

  而兩人越相處,她了解他越多,便越發覺得,他不應該留在此處。

  染華不卑不亢,優雅從容的儀態並不像是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加之他相貌氣度皆非凡品,又有才情,倒像是多年的貴族生活才能教養出來的。

  一日,間阡平打量著在一邊靜靜寫字的他,突然說,經此一事,他已經不欠她了。

  染華卻是一怔,不解的看向她。

  她未言語,心下只想,她救過他,卻也動手刺了他一劍,如今他們已然兩不相欠,他應該做他自己,而不是被她拘在這所別苑之中。

  不出幾日,她令人準備了金錢,也說會著人教他武藝防身,從此他可以天高海闊,去他想去的地方,過他想過的日子。

  然而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卻並沒有她預想中的歡喜。

  如玉般的美人眸光微翕,那琥珀色里盛了太多她讀不懂的東西。

  良久,他才勉力笑了下,說,他其實可以做很多事的。

  他讀過書,琴棋書畫也都懂,許多文人能士所做的事他都可以,他可以在她身邊幫襯她的,他不會白白的在這別苑裡吃住。

  間阡平的無言,令他那琥珀色眼眸中的光漸漸的暗了。

  再不行,這府里下人們做的事,他也都能做的……

  間阡平卻再聽不下去,微蹙了眉道,你又何必這般說自己。

  染華卻是無比認真的看著她,他說,他本就出身低微,連府中的下人都尚且比他體面,他有今日,全是倚仗她,而她那一劍,是他阻攔在先,作不得數的。

  他微笑著看她,眼中閃著些說不清的光芒,輕聲道,所以,他還是欠著她的,而他想去的地方,就是她的身邊,他想過的日子,就是能時時見著她的日子。

  彼時兩人方十八歲,間阡平察覺到了這話里隱隱的怪異,卻並未深思,只是覺著他有些認死理。

  她說,他必須得走,只因著她已經想好了,要嫁給徐益。

  間阡平從前便有意拉攏徐家,只是徐盈心眼多的很,並不肯輕易的上了永安王這艘船,這事一拖兩年,間阡平本都要放棄了,這時徐盈的弟弟徐益卻找上了永安求娶。

  縱是她不曾有婚嫁之念,可卻再沒有更好的機會能將徐家與永安城綁在一起了。

  所以染華不能再跟著她了,他若隨她嫁入徐家,那裡還有一個徐家家主徐盈在等著他呢。

  染華果然面白如紙,他茫然的看了她片刻,兩片不染自紅的薄唇微微的顫著,竟是良久未能成聲。

  間阡平以為他是提起徐家又想到了曾經難堪的經歷,只嘆息著,說,並非是我要趕你,只是……

  她一番話尚未說完,面前的美人紅唇間忽的溢出一縷鮮血,向後倒去。

  醫者來看過,說他是劍傷造成的元氣受損尚未完全修復,如今大悲大慟,心血上涌,需得安心靜養。

  間阡平不知該怎樣才能讓他安心,也許她不在,他便不會想起她的話,想起徐家了。

  於是她這一走,便未再踏入,直到一月後,他著人來請她。

  間阡平問了來人他可有養好,那人卻猶豫著,只說是,不大好。

  她皺著眉,忽的想起幾日前於宴席間聽一個男同僚說起,這世間的美人,越是美貌,性子便越被養得刁鑽,她雖並不同意這種說法,不過她這府里養的這個,倒確是性子古怪的很,不過是提了下徐家而已,他不願回想這段經歷,便拿了財物,離了此地便是,何苦這樣鬱結於心。

  跟著下人去了他的住處,間阡平原本準備好要訓斥他的話,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清貴艷美的染華公子,竟在短短月余時間裡,仿若是一朵盛開得正好的花經了霜雨,迅速的枯萎了下來。

  他何止是不大好,他是不好,非常不好。

  染華虛弱的看向她,他說,這些時日,他想的明白,她要嫁給徐益,是因著他對永安王有助力,她想拉攏徐家,並不是她自己對徐益有什麼情思。

  他咬著蒼白的唇,艱難的道,可他不願她這樣做,如果必須有一個人進徐家,以作拉攏之用,他也可以。

  間阡平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初見之時,他一身傲骨,清冷絕塵,便是寧死也不肯受辱。

  這樣的他,現下里告訴她,他要代替她,將自己獻給徐家。

  從前,間阡平確實有過這種想法,甚至起初她救下他,也是存了些利用他拉攏徐盈的心思。

  可如今,他與她相伴兩年,雖是相見不多,可他終歸不是一個陌生人。

  她做不到,親手把他送入深淵。

  如果這樣,那她與他的這段相遇,又是為了什麼呢?只是為了讓本應在兩年前就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仿佛宿命般避無可避,在兩年後重新發生一次?

  間阡平腦中混亂不堪。

  幾日後,永安王尋到了她。

  他說,他不同意她與徐家的婚事。

  如父如兄的永安王,怎會看不出她的打算,可他寧可不要徐家這份助力,也不願視若親妹的人為了他獻祭自己。

  染華得知她的婚事取消,原本那份陰鬱也漸漸的散了,不久,便又恢復成了那一個清麗艷絕的美人模樣。

  兩人也默契的沒有再提讓他離開的事。

  間阡平想著他既不願走,留下來也許確對她有些助力。

  依那鴇母所言,他被人賣進去的時候衣著皆是上品,間阡平從這種種也算得出,他應是哪個貴富之家的公子。

  他既不肯走,不如帶著他四處看看,也許當時他的家人並不是未來尋他,而是他被賣的太遠,天下如此之大,他的家人未能尋至此處也說不定。

  而她若能將他帶回家族,對方必定感恩,若當真是權貴之家,想來又能結識一股助力。

  這般打算著,她便帶著他開始了四處遊歷。

  每到一處,她便帶著他打探消息,也見了許多丟過孩子的大家世族,卻是一無所獲。

  兩人結伴同行,欣賞世間美景,日子久了,間阡平有些灰心,但染華卻是帶著滿足,她從來沒有見他這般快樂。

  梨花林中,染華望著她,心跳如鼓,不得不移開自己的目光,才能堪堪掩飾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情感。

  許多的不可言說,許多的奇妙心思,這一瞬都有了解答。

  然而面前的女子卻並不知曉他細膩的心思,遊歷無果,她有些失望的帶著他回了永安。

  在這之後的日子裡,縱使她來的少,可他滿心甜蜜,依舊覺得心甘情願。

  直到那一日,她來問他,可願與她試一試男女之歡。

  而她之所以選他,不過是因為他符合她的要求,相貌好,乾淨。

  他心中愛她,並不願她僅將他視為一個享受欲望的工具,這樣的事,令他心中痛苦,可她打定了主意,即便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而他僅僅是想像著她與旁人做那些事,便如入阿鼻地獄,生不如死。

  他應了她。

  與她做這樣親密的事,原本是甜蜜到極致的幸福,可她心中無他,這件事卻又像是淬了劇毒的蜜糖,讓人沉迷卻又痛苦。

  迷亂之中,他瞥見了她手上的瑪瑙戒指。

  這是她的心頭至寶,上一次他在她病中摘了下,便被她打了一巴掌。

  於是他說,想讓她取下這枚戒指,至少,在與他做這件事時。

  可她的目光卻漸漸冷了下去。

  間阡平發現了他心底的秘密,或許是覺得這是侮辱,或許她根本不曾將他的情意放在心上,總之,她再一次強調了她無心情愛的意願,起身離去,將他一人扔在了床榻上。

  她來的越來越少,他如深宮中的棄婦,無望的盼著自己所愛之人,卻什麼都不能做。

  而間阡平其實也不知要如何處理這件事。

  那一日她與他肌膚相親,他如斯美麗,如斯勾人,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很沉迷這種□□相貼的感覺。

  可這樣讓她有些怕。

  她隱隱知曉,也許此事過後,很多事並不會如她想的那樣簡單,也許他們的關係不會再如以前純粹,她會漸漸對他上癮,無論是他那美好的身體,還是他這個人,而這卻是她所不願看到的。

  多少英雄豪傑沉湎於愛欲,功敗垂成,可見情與欲,未必如她所想般可以輕易自控,收放自如,倒不如就保持現狀,永遠不知其中滋味,反正她這一生已然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為她心中的理想而活。

  何況她也確實發現了,江曦心中對她的情意。

  而她最不想的,就是與人有情愛上的牽扯。

  於是她避了開去,想著日子久了,人總歸會想開,到時她再予他錢財,送他離去。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