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024-09-14 06:11:33
作者: 山鬼E
第 22 章
「……我有話想與你說。」
江曦緩緩收回了目光,用未受傷的手復又執起面前的酒杯,淺淺的飲著,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理會於她。
間阡平置在膝上的手指緊了緊,輕聲道:「江曦,你別這樣,我們好好說話,成嗎?」
江曦定了一瞬,終於停下了飲酒的動作。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喚他。
受了依懷香的影響,她因為身上無力而動作輕緩,聲音柔軟纏綿,這兩個普普通通的字,被她這樣念在口中,像是含著千絲萬縷的情意,纏在他的心頭,令他再不能無動於衷。
輕聲笑了下,他淡淡的道:「好好說話……你又想好,要如何騙我了嗎?」
江曦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擡頭看她,那一張完美的面龐一半隱在陰影中,間阡平望向他,那一半現在朦朧燈光中的面龐,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蒼涼。
她輕抿了嘴,本想說她不會騙他,可是回想了過往自己與他諸多的虛以委蛇,還有來之前想好了的坦誠,微垂了頭,誠實道:「江曦,面對你,我確實說過許多不實的話。可是……」
她緩緩擡起頭,望向他道:「可是這一次,我想說實話,如果你聽完了,還是想要賜我那碗藥汁,我也認了,大不了,拼了一切魚死網破便是。」
江曦依舊未曾看她,只是取了一個空酒杯,擡手斟了滿,遞至了她的面前。
若是以往,間阡平對於他給的任何東西都是有所提防的,尤其就在兩日前,他還曾逼迫她喝那碗眠昔草。
然而這一刻,她接過酒杯,片刻也未曾猶豫便揚首飲了下。
江曦望著空了的酒杯,顯然未曾料到她會如此痛快的直接飲下,終於擡眸向她看去。
間阡平不躲不閃,酒水入喉,準備好的一番剖白也不那麼難出口了,她迎著他的目光,道:「江曦,你可有想過我的處境。我雖不知是何機緣令你將我要至身邊,可在我的角度,我並不識得你,莫名其妙被你花費了好一番力氣弄到身邊,我猜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而你亦不曾認認真真的回答過我,你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半真半假的和我說,你只是想要我而已。
可你有想過我作為一無所知的一方,隻身一人來此,孤立無援,心中本就忐忑,縱是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說完全不害怕也是騙人的。何況我雖有幾分姿色,卻也絕世之姿,大公子卻是得天獨厚,無論是地位還是樣貌,都無可挑剔,這樣的你……和我說那些話,我又如何敢信……」
她的聲音漸漸低微,眸光半垂,帶著不易為人察覺的侷促,仿佛是打開了緊固外殼的貝類,因著被人直視柔軟的內心而顯出幾分脆弱。
「江曦,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中,你一個不快我便可以隨隨便便的被杖斃,這樣的處境下,我不得不小心謹慎。不敢信,不過是我保護自己的本能罷了。」
江曦向來幽深的目光中終於起了細微的波瀾,他與她相識兩世,卻極少看到她這樣的神色,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再是冷淡疏離。
他怔了半晌,低聲道:「你從不曾與我說過這些。」
「是,我不曾說過,我不敢說也不能說,因為我從來都摸不清楚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江曦緩緩合目,擡手復又飲了一杯,帶了微微辣意的酒水淌過喉間,他的聲音也帶了些苦澀。
「可是即便如此,你答應了我留在我的身邊,答應了珍惜性命,你不該走,更不該將那把劍揮向自己。」
間阡平輕輕的笑了,也許是酒意漸漸的上來了,她發現說出內心的話並沒有那麼難。
「我答應的時候是真心的,可是永安是我的家,我在那裡十餘年,人怎麼可能不思念家鄉呢?更何況,我是你用強權帶走的,我還沒有做好準備離開故鄉,就不得不走了,這份無奈便自然而然的讓我對故鄉更為不舍,所以連鏡出現的時候,我明知不行,卻還是經受不住內心的渴望,忍不住去幻想一次。
可是江曦,不會再有了,你既然了解我如斯,便也知道,除了連鏡,不會有人再做這樣的事的,而連鏡,他離開永安這麼久,加上新梁這邊江氏大軍搜查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永安王定然已經猜到了他的所做所為,他想再輕易的離開永安,便不會那麼容易了。」
她說著再不能回故鄉的話,嘴角還含著那淡淡的笑,眼中卻已然微微濕潤了。
「至於珍惜性命,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比誰都想活著,可是你那般逼我,我不過是別無選擇……是,被江氏家主寵愛的妻子,這樣的一生是輕鬆而幸福的,是很多女子夢寐以求的,可我當時真的很害怕,也並沒把這些話完全當真,而且即便是做你的妻子,這樣便是好的嗎?江曦,你捫心自問,如果現在有人讓你飲下眠昔草,告訴你飲過之後前塵過往盡數揭過,但是便讓你去做這大周的天子,實現這天下諸多英雄的夢想,你又是願意的嗎?」
江曦依舊合著雙目,緩緩向後,躺在了小榻之上。
他願意嗎?他當然不願意,什麼征服天下,他根本不在意。他帶著前世的記憶歸來,深愛之人欺騙了他並死於他面前之恨令他無暇他顧,這一次他只想將她緊緊的抱入懷中,再不讓她有一絲一豪離開他的機會。
最初的最初,他本不是強勢之人,那時的他還叫染華,他是她最忠實的信徒,他視她為整個世界,在他的世界裡,就連他自己的位置都沒有,甚至連鏡都說,有時看不下去間阡平對他的所做所為,然而作為染華的他卻是心甘情願的。
他以為,只要她快樂就好,他只要遠遠的看著,便夠了。
可是間阡平最後還是死在了他的懷裡,他的容忍,他的順服,都只是個笑話。
這一世,誰都不能再將她從他身邊帶走,連他自己,也不行。
間阡平一番剖白,江曦卻無太大反應,她眼角微濕的望著小榻上略顯出幾分頹美的公子,心中的希望漸漸的熄了滅。
閉上了眼,她決定孤注一擲,試最後一次。
江曦正出神間,身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軟。
她輕倚在他的懷中,長而柔順的頭髮傾泄在他的胸膛,江曦頹然躺在小榻上的身子微微緊了,他緩緩睜眼,對上懷中人的視線。
不知是不是燈光不夠明亮,間阡平意外的發現,江曦的眼角似乎也隱隱泛著淡淡的水意。
「江曦,我不想吃眠昔草,我不想變成聽話的木偶,那不會是我,也不會是你想要的間阡平的。我知道,你給我用了藥,我這兩日渾身無力,走不了太遠,更不能跑動……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願意,只要讓我留著我的記憶,我願意以後都服用這個藥,這樣,我便既不能跑,也不能尋死了,你不用再擔心了,我也不需要吃什麼眠昔草了不是嗎?」
除了被江曦打了暈,間阡平其實並未受到半點傷,可她自醒來便一直渾身無力,別說是撞柱或是自裁了,她便是走遠幾步,都要歇息片刻,她自然猜到了,這些是江曦的手筆。畢竟昏迷前,她還在不斷的尋死,卞秋不是第一次看不住她了,僅僅讓卞秋盯著,已然不能安撫江曦如驚弓之鳥的內心了。
肩背緩緩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攏住,力道有些重,像是要將他內心害怕失去的恐懼傳遞給她一般,間阡平被江曦攬在懷裡,有些喘不過氣。
他這樣緊緊的擁著她,兩人毫無間隙的貼在一起,江曦的身子溫熱而緊實,間阡平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中急促而不安的心跳。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有些呼吸困難之時,肩背上的桎梏漸漸的鬆了開來。
江曦輕扶著懷中的人,一同自小榻上徐徐起身,那雙因為上挑的眼尾而顯出無盡風情的眼眸靜靜的凝視著她,試探的伸出手指,將她眼尾的淚意抹了去。
「你什麼都不用吃,阡平,你和我,我們好好過,忘掉之前的種種,重新開始,你願意嗎?」
她當然願意!
間阡平眼中滿載的歡喜仿佛一簇歡快的火苗,連帶著染得江曦的眼中也帶了幾分輕快。
她從他的懷中起身,就要擡手對著他一揖致謝,卻被他輕輕一攔,那欲作揖的手便被他輕輕的握在了手心。
他拉著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著她,偏紅的薄唇輕啟,道:「那我們回去就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