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東會
2024-09-14 05:17:05
作者: 金枕頭
股東會
「唉, 之窈也是可惜了,長得好看,又聰明, 要不是當爹的不心疼,怎麼會混成現在這樣?」許正昌早年不過窮山村里出來的大學生, 靠岳父掙下第一桶金,後來在商界打拼多年。
在燕京地界算不上什麼,但是在老家親戚眼裡,那已經是人上人了。
人上人的女兒,在外人眼中卻從鳳凰落進雞窩裡, 自然是親戚之間,絕好的談資。
眾人瞧著宋星河, 更是嘖嘖得暗暗使眼色, 神色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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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年輕長得漂亮,攀個高枝多好, 怎麼找了個窮當兵的。」有人小聲嘀咕著。
自然, 這些事於許之窈來說, 實在太不重要了些。
她站在秦麗身側,向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鞠躬。靈堂之上, 許正昌的大幅照片平靜地注視著堂下芸芸眾生。他那個人生來模樣是有點凶的,眼神陰梟, 自帶一股子土匪相,然而這張靈堂上的照片,卻難得的笑得溫和, 也不知是從哪裡選出來的。
秦麗哭得不能自已, 而許之窈臉上淡淡的紅痕還是她早上化妝時,故意抹上的眼影。
所有的哀傷和淚水都在許正昌離開的那一夜流過了, 餘下的不過是無盡的漠然與五味雜陳。
弔唁結束之後,隨著司儀故意煽情的演講,哭聲響徹整個靈堂,所有人排隊瞻容遺容,許之窈走過去,卻沒再看許正昌一眼。
她見過許多死人,而這一個,她早已道別過了。
而後遺體被送往焚化爐,家屬們則在外面等待一切結束。
許正昌許多生意上的夥伴都認識秦麗,可此刻大部分人的目光卻都集中在許之窈的身上,人人都知道,許正昌把股份留給了許之窈,如今公司大權旁落在一個空降兵手裡,大小股東們各懷鬼胎,紛紛來試許之窈的深淺。
秦麗眼看著過去那些對她阿諛奉承的人都轉向許之窈,心裡越發不忿,暗罵老許那個沒良心的,根本不是個東西,股份和公司竟然留給許之窈,不顧惜她的孩子們。
而許之窈對這些人,一概都是不理會的,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只偶爾點點頭,不咸不淡得應兩聲,若是逼得狠了,宋星河就會出面擋在前面,說「之窈傷心過度,各位還是儘量多給我們一些空間。」
他高高大大,保鏢似的往許之窈前面一擋,別說是靠近了,就連許之窈的臉都快看不見了。
眾人瞧著宋星河,眼神越發微妙起來。
直到王律師慢慢擠過來,靠近許之窈,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許小姐,待會兒儀式結束,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來公司一趟。幾位股東都很想和您好好聊聊,公司里也有一件急事需要您來拿主意。」
「如果實在緊急,我們下午就過去一趟。」宋星河替許之窈答道。
王律師鬆了一口氣,說道:「好好,下午兩點,我在會議室等您。」
儀式結束後,秦麗攔住了許之窈的去路,她是真的沉不住氣了。
「許之窈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說不簽字嗎?老許這才剛入土為安,你就準備去接手公司了?」
原本要走的親戚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免費的熱鬧,紛紛停下腳步,有臉皮厚一些的直接折返回來,明目張胆地來聽。
他們大多是遠房親戚,知道這遺產怎麼算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只是樂得看親戚們的笑話,眼神里都透著八卦的光。
有心機深一點的,則裝模作樣地喊了兩句:「哎?這地方有洗手間沒?咱們上個廁所再走。」
說著一邊張望,一邊就繞回來了。
許之窈蹙眉看著秦麗,她並不願意在這裡與秦麗爭論,她從十八歲起就知道,這個繼母比她母親過猶不及,美麗但有些愚蠢。
「你要來嗎?想的話就下午過來聽聽吧。」許之窈淡淡說道。
秦麗愣住了,她不知道許之窈是什麼意思,只是早已把她當成假想敵。
「許之窈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和老許早就私下聯繫過了?我告訴你,老許屍骨未寒,你這是要把我們孤兒寡母掃地出門嗎?」秦麗哇哇大哭起來,再顧不得身邊的人,只差坐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許樂怡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媽,再看看周圍樂不可支的親戚,忙伸手去拽她:「媽,你幹什麼啊你,快起來,丟不丟人!」
然而秦麗手裡實在是什麼依仗都沒有。許正昌把存款和房產雖然都留給了她,但那些零零總總加起來也不過是幾千萬而已。房子車子珠寶奢侈品統統都不能變現,她才四十來歲,兒子又小,自嫁入許家,她揮霍慣了,難道以後要靠賣遺產過活?那她說什麼也是不肯的。
她想著,公司每年至少得有上千萬的分紅,他憑什麼都給許之窈。
許之窈因為秦麗歇斯底里的聲音而有些煩躁起來。
從小到大,她的家庭里永遠充斥著這樣的聲音。
從父親母親到她這位繼母,每個人都一定是這樣歇斯底里的。她生理性地不適應,胃部翻滾,她突然想起她曾經見過,許正昌抓著秦麗的頭髮,狠狠扇她的耳光。
那場景讓她捂住嘴,幾乎噁心地讓她想乾嘔。
許樂怡比秦麗強那麼一點,又好歹是上過大學,混過社會的,許正昌有幾年,還動過心思讓她接班,帶她去公司接觸過一點業務。
後來發現,她也不是那塊料,遂放棄了。
她心裡隱約明白父親的安排,越發受不了秦麗的胡攪蠻纏。
「你起來!」她吼道。
許之窈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了,她冷著臉低頭看秦麗:「下午兩點,你愛來不來。」
說著她繞過秦麗,轉身便走。
這之後,所有的竊竊私語漸漸遠去,許之窈上了宋星河的車,面色仍然蒼白。
她大病初癒,又在寒風中瑟瑟吹了三個多小時,現在正是頭疼欲裂的時候。
「下午的事想好了怎麼處理嗎?」宋星河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能解決就解決一下,解決不了就把股份賣掉。」許之窈懨懨地說道。
她對股權、公司全無興趣,只想著能儘快從這泥潭中解脫出來。那些複雜的法律條款,商業機密,無時無刻不叫許之窈厭煩。
宋星河輕聲嘆息:「別煩,有我呢。」他聲音平淡,不對方才的事做半分點評,只是靜靜說著,許之窈下午將要面對的情況。
「我打聽過了,許正昌的公司主要做對外貿易。年前他在北歐訂購了一批海鮮產品。年後,發貨地卻突然爆出細菌超標的醜聞,海關最近在對這種產品做嚴格檢疫,如果無法拿到檢疫合格證,公司的貨很有可能爛在港口。許正昌年前年後,就是在為這件事忙碌,他死之前去的飯局,主要就是宴請一些相關部門的領導。」
許之窈揉著額角,認認真真地聽宋星河的話。
「這批貨連貨值加運費五千萬有了,如果打了水漂,公司也基本上完蛋了。」宋星河總結道,「小公司,抗風險能力太差,你父親這一批貨賭得太大了。」
「叫名字。」許之窈蹙眉,對父親這兩個字聽著十分刺耳。
宋星河好脾氣地說道:「好。這些年國際貿易的行情不太好,公司連年虧損,許正昌去年搏過一次進口海鮮,賺了個盆滿缽滿,沒想到今年形勢急轉直下,也不全是他的錯。」
如果許正昌還活著,那如今焦躁不安的大約就是他了,可人死了一了百了,這個地雷擊鼓傳花,竟莫名到了許之窈手上。
她揉著額角,想不出自己能做什麼。
宋星河也並不善於經商,但他勝在有背景雄厚的家族,這兩天他偷偷給他堂弟打了電話。
「嫂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哥您放心,最後實在不行,我把嫂子的股份買過來,一個小外貿公司,咱家還是吃的下的。」
饒是宋星河向來和爺爺一個鼻孔出氣,聽到這話,也不得不在心裡感慨一句,這世道還是有錢好用。
「如果我放棄繼承呢?」許之窈忍不住道。
「那如果你那個後媽願意,她可以繼承。」宋星河忍不住笑道,「這樣就算公司破產,許正昌留下的那些動產不動產一賣掉,正好扯平了。你後媽如願以償,淨身出戶。」
許之窈聽出宋星河口氣里的幸災樂禍,「你可夠壞的。」
此時,宋星河的車停在一家餐館門口,他見許之窈心情好了一點,俯身湊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好了,別想太多,好好吃飯休息休息,下午去了公司再說,別太擔心,一切有我。」
吃過飯後,宋星河陪著許之窈去了許正昌的外貿公司。
公司的辦公地點在四環左右的一處寫字樓里,京城寸土寸金,即便是四環,租金也並不便宜。
這家外貿公司里里外外加起來也有二百多個員工,所有人早就聽說老闆死了,自消息傳出來開始,大家多少有點無心工作,一邊投簡歷,一邊圍觀吃瓜。
兩點五分,宋星河和許之窈才故意姍姍來遲。兩個人都是一身黑衣,許之窈按照宋星河的建議,塗了一個顏色深一點的口紅,滿頭長髮盤起來,脫掉外套,只穿黑色的西裝格外幹練。
她踩著高跟鞋,在瓷磚地板上嘚嘚作響,而宋星河灰色襯衣黑色西裝,兩手抄兜,緊緊跟在許之窈身後。
「臥槽這是什麼豪門組合?」吃瓜的年輕女員工低語著,拿出手機,想偷拍一張照片,卻在透過鏡頭看到了宋星河面無表情眼神冰冷的一撇。
她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最終錯過了機會,懊惱地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了?」同事在旁邊問她。
「那帥哥眼神太變態了,有點嚇人。」她小聲說著,還是悻悻關掉了手機。
會議室里,董事會成員和各部門的副總都已經坐好了,許之窈進門後,昂首挺胸,坐在會議桌盡頭留給她的空位上,而宋星河則懶懶散散從旁邊拖了把椅子坐下,姿態並不十分認真。
有人皺著眉頭問道:「許總,這位是……」
「我秘書。」許之窈漫不經心地說道。宋星河跟著附和:「嗯,秘書。」
不知為何,秘書兩個字從宋星河嘴裡說出來,格外曖昧起來。
許之窈知道,宋星河這是想讓她放鬆點,但還是對他的陰陽怪氣搞得有些無奈,她擡眸瞪了他一眼,才低頭看向材料。
一時之間,幾個股東都沒有說話。
他們掂量著許之窈和宋星河進門時的氣勢,原本的策略和目的也因此慢慢調整起來。
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看起來可不像是很好糊弄的樣子。
此時,王律師先開口:「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開始了。鑑於許正昌許總生前的遺囑,許之窈小姐作為公司股權的繼承人,將獲得正昌外貿60%的股權,我想各位先將目前公司的情況介紹一下,然後咱們再談談其他人的訴求,比較好。許總,您說呢?」
許之窈點了點頭,發現秦麗沒到。
「可以,開始吧。」
這之後,就是冗長的敘述,每個部門挨個匯報了目前的工作情況,許之窈按照宋星河之前教她的,認真聽了財務部的匯報,並翻到了去年一年度和本年度目前為止所有的報表。月報顯示,公司帳面餘額已經不足200萬,別說是繼續經營,下個月的員工工資都很成問題。
果然是個爛攤子,想來許正昌也不會送給她什麼好東西。
許之窈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基本情況介紹完畢後,那五千萬的海鮮很快便提到了明面。
貨輪靠岸之後,管理費、停靠費和亂七八糟的維護費用一天就能燒掉二十幾萬,這一船貨如果不儘快處理,那公司只能宣告破產。
「我在這個公司里,也是投資了五百多萬的,到現在分紅的錢連本錢都不夠,小許總,你可得儘快拿出個解決辦法來,總不能讓我們這些股東虧錢啊。」有人氣道。
「對啊,小許總,這以後我們可都依仗著您了。」
許之窈環顧四周,朝眾人笑了笑,輕輕嘆息道:「這可就有點難為我了,相信大家也知道,我大學的專業是小語種,畢業以後也從來沒接觸過商業。這麼大的攤子我可不知道該怎麼管,各位要不然還是另選賢能吧。」
人人都是一臉駭然,有人站起來怒道:「你們許家可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許之窈臉上毫無半點波瀾,幽幽道:「我今天來,就已經是在履行責任了,遺囑繼承書我還沒簽呢,我放棄繼承也是合理合法的。。」
這句話,猶如一滴水落入滾油之中,剎那間激起千層浪,有的股東幾乎激動地站起來,眾人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直到宋星河起身,沉穩地敲了敲桌子,笑道:「各位也不用太激動,小許總也沒說就一定不管公司了,相信各位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讓公司擺脫目前的虧損,讓大家一起掙錢,對不對?小許總也是希望未來有機會能和大家一起共事的。」
一時之間,全場寂靜。
王律師看著宋星河,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
這倆人,一個當兵的,一個攝影師,都是表面上不該怎麼懂人情世故的主,怎麼這一唱一和的,瞧著幾句話就把這些老狐貍給唬住了。
「好了,我們繼續開會吧。」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許之窈又笑了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