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

2024-09-14 05:16:34 作者: 金枕頭

  天亮

  坦克里一時沉寂下來, 氣氛有點尷尬,宋星河關掉了麥克風,用左手扒拉了一下自己那短短的寸頭, 整個人有種無處安放的窘迫。

  他這一生,經歷過無數槍林彈雨, 但卻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膽怯,只敢偷偷瞄許之窈的側臉。

  許之窈低頭不吭聲,開始研究自己身上防彈衣的走向,嗯不愧是國產貨, 走線質量真的不錯。

  此刻,萬懶俱靜, 從炮台小小的觀察口望過去,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強光映在沙漠上。

  宋星河從包里掏出一塊壓縮餅乾和一瓶水, 遞給許之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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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點東西吧。」他輕聲說。

  許之窈擡眸看向宋星河, 男人不敢看她的眼睛, 尷尬地低著頭。

  她心裡無奈,卻還是接過壓縮餅乾, 鬆開了和他牽著的手,撕掉包裝。

  女人柔軟的手指從自己的掌心滑走, 宋星河失落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裡莫名開始懊悔。

  撕開包裝,許之窈把餅乾掰成兩半, 遞給宋星河一半。

  水只有一瓶, 許之窈照例喝一半,自然而然把瓶子遞給他。

  宋星河不動聲色地接過, 就著喝完。

  分享了剩下的最後物資,許之窈抱著雙臂,靜靜發呆。

  許久,她才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麼辦法?我們要怎麼出去啊?」

  話題又轉了回來,宋星河蹙眉道:「沒辦法,夜裡能見度低,他們不會攻過來,白天可就不一定了。」

  坦克里不是久待之地,等到明天天亮,是生是死,總會有個說法。

  帕特集團屠殺坎里亞平民,作風過於殘忍,聯合國已經對坎里亞實行了武器禁售政策,衝鋒鎗一類的輕武器或許還能靠軍火商走私購買,但坦克實在太珍貴稀少了。

  只是履帶斷裂的坦克,修好了還可以繼續用,但如果要強攻,勢必造成損壞。為了兩個華國人,帕特集團未必會願意承擔這樣的損失。

  更何況,吉爾卡更不希望他們死在這裡。

  這也是宋星河從劉指導那裡得到消息後,敢賭這一遭的原因。

  可他算來算去,卻沒想到,最後被困在這裡的,會是他和許之窈。

  他們這一路,可殺了帕特集團不少人,這樣的血債,是吉爾卡靠一己之力能夠壓下來的嗎?

  宋星河並沒有完全的把握。

  「不過你和我不一樣。」宋星河轉頭看向許之窈,目光里有種微妙的複雜情緒,「我是軍人,而你是平民。」

  許之窈愣了愣,不明白宋星河話中的意思。

  「如果,我是說如果明天他們真的攻過來,我死以後,你就投降。」宋星河笑了笑,他的手擡起來又放下,避開許之窈刺來的目光,「按照慣例,他們不會殺你,最多要一點賠償金,外交部一定會從中斡旋,救你出來。」

  許之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覺得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似乎是在做夢一般。

  「宋星河你什麼意思?」許之窈質問道。

  宋星河仰頭,看向炮台頂蓋,坦克里實在過於狹小,他想躲許之窈,都沒處躲去。此刻,他不敢看她的臉。

  「我不是說一定會這樣,只是如果遇到最壞的一種可能性。」宋星河強調道,「我是軍人,戰死在這裡,也是我的責任,但這不是你的。」

  許之窈瞪著宋星河,此刻的宋星河很有些狼狽,他的臉上有一道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擦傷,像是子彈擦過臉頰而過的痕跡,襯得他的皮膚略有些蒼白,只有一雙眼睛,仍然閃著光。

  他是個堅毅的軍人,談起生死,有種普通人沒有的自若和淡然處之。

  許之窈知道,可能在像宋星河這樣的人心裡,生與死早已想過很多遍了,可她不是,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尤其是宋星河一步一步帶著她,從槍林彈雨里走出來。

  從尼熱拉到瓦卡,再到集中營,宋星河永遠那麼胸有成竹,他是個讓人信任的領導者,可是現在,他在說他會失敗。

  「我不。」許之窈的聲音無法克制地哽咽起來,「宋星河你看著我!」她氣道,「你不是說要保證我的安全嗎?你死了,還怎麼保證?你想辦法啊,你不是說吉爾卡不會希望我們死的嗎?你剛才怎麼跟徐晉他們說的?」

  許之窈連聲的質問,一聲比一聲嗓門高。

  她不想哭,可是此時此刻,她眼裡的淚水卻忍不住地湧出來。

  她強迫宋星河看她,她的手捏著宋星河的臉,強行讓他看著她的眼睛。

  第一次,許之窈在宋星河的臉上看到了心虛的表情,他還是不敢看她。

  許之窈氣急了,「你剛才跟徐晉說的都是糊弄他的是不是?你早就做好打算,會死在這裡?」

  宋星河沒有否認,他啞聲道,「你別著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現在的局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我……」

  「那就是不要再說那種極端的可能性!」許之窈突然往宋星河這邊靠了靠,她想站起來,卻不小心撞到了頭上的金屬,發出「砰」得一聲聲響。

  後腦勺一陣鑽心似的疼,許之窈捂著頭倒抽了一口涼氣。

  宋星河嚇了一跳,伸手扶她,下一刻許之窈心裡一橫,低頭咬住了宋星河的唇。

  「剛才為什麼停下?你是不是不敢?」許之窈兩隻手攬著宋星河的脖頸,挑釁地說道。

  起先,宋星河似乎有些愣住了,而後他回過神來,攬著許之窈的腰,將她整個人抱起來,讓她跨坐在自己懷裡。

  坦克的炮台內空間狹小,許之窈得彎著腰,才能保證不繼續撞頭。

  宋星河一隻手抓著許之窈的衣領,另一隻手則護著她的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有兩團火在裡面燃燒。

  「你想試試看?」此刻,宋星河不再迴避許之窈的目光,他盯著她,如同野獸盯著自己的獵物,喉結翻滾間,他的神色五味陳雜。

  夜裡氣溫驟降,可坦克里的溫度卻似乎漸漸升高,宋星河身上蓬勃的熱度,讓許之窈的後頸沁出薄薄的汗水來。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仿佛開閘的洪水,傾斜而下。

  宋星河的手用了些力氣,將許之窈狠狠壓向自己,他很快掌握了主動權,霸道得攻城略地,唇齒糾纏之間,許之窈能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聲,仿佛身體裡的血液都沸騰著湧上臉頰,她更熱了。

  也許過了一分鐘,也許是十分鐘,宋星河才放過她,許之窈趴在宋星河懷裡,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男人似乎還不解恨,稍作休息片刻,便再度咬住她的唇,他動作太狠,兩個人的牙齒碰在一起,讓許之窈吃痛地蹙了蹙眉,發出一聲嗚咽。

  然而宋星河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這隻野獸,誓要將許之窈永遠吃進肚子裡。

  「嗯?你說我敢不敢?」宋星河親著許之窈的嘴角,親一口說一句,間或輕咬她的唇,「敢不敢?」

  直到許之窈終於開始小心掙扎,生怕碰到他的傷口,含糊地說,「你的傷……」

  宋星河才鬆開她,安慰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聲音嘶啞道:「不疼……」

  而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親著許之窈的唇角,眼裡那深不見底的欲望漸漸褪去,抱著心愛的人,男人的眼裡都是饜足的神色。

  許之窈突然意識到,宋星河可能早就想這麼做了,能忍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她笑起來,看著宋星河嘴角邊自己咬出的牙印,罵道:「悶騷!」

  還以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沒想到也不過是個老流氓罷了。

  宋星河的臉上毫無心虛地意思,他勾著唇角,厚著臉皮笑道:「是你主動的。」

  宋星河身上有傷,許之窈不敢一直這樣趴著,更何況他們靠得太近,又是宋星河血氣方剛的時候,無可避免的,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變化。

  許之窈逞強的很,她壓抑著心裡的羞澀,大大方方地從宋星河身上下來,坐在他身邊,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宋星河伸手攬著她,輕聲問:「冷嗎?」

  許之窈搖搖頭。

  一時荷爾蒙作祟之後,理智又漸漸回歸,許之窈握著宋星河的手,「你真的沒辦法了?」

  宋星河吻了吻許之窈的額頭,他是早就做好犧牲準備的,可是此刻,有許之窈在身邊的這一刻,讓宋星河的心裡萌生出一種無法克制的不舍。

  他想活著回去,和許之窈一起回去,走在燕京的繁華都市裡,像每一對普通情侶一樣,約會的地點應該是電影院或者商場或者公園,而不是無窮無盡的沙漠、槍聲和死亡……

  宋星河笑道:「我在想呢。」

  他打開軍用pad,重新檢查地形圖,以及軍事基地的布防圖,而後打開無線電耳麥。

  「徐晉,在嗎?」宋星河問道。

  徐晉回得很快,「報告連長,特戰連全員都在,共八十人,目前均駐守在拉萬邊境!」

  宋星河微微一怔,他是真的不知道。特戰連三個排在此次撤僑中各有任務,按照計劃,此刻他們應該已經在回國的軍艦上來。

  然而下一刻,還有更大的驚喜在後面,無線電里傳來劉指導一聲冷笑:「我還以為你小子準備在那等死呢,一聲也不吭,怎麼想躺著拿一等功,等著蓋國旗嗎?」

  宋星河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思路有點亂,現在捋明白了。」

  「行了,不用你捋了,先告訴你,外交途徑是沒希望的,坎里亞那幫孫子現在是油鹽不進,你想跑,就得靠自己。現在整個坎里亞所有僑民已經全部撤離了,你和許之窈同志是最後兩個人了。等你們出來了,停在港口的軍艦就啟航回國。」

  「唉我們倆給組織拖後腿了。」宋星河聽出劉指導口氣里的不滿,不敢隨便吭聲了。

  「哼你小子。」劉指導嘆了一聲,才繼續道,「總共就這麼一公里,特戰連八十多人待命,武器我也拿過來了,拉萬政府全力支持,你小子就是爬,也得給我囫圇爬回來。」

  這話算是給宋星河打了強心針,他回來一個鏗鏘有力的「是!保證完成任務!」

  而後無線電再次交回到徐晉手中。

  剩下的時間,宋星河和特戰連的人開始制定具體的作戰細節,許之窈放鬆下來,靠在宋星河身邊,玩他的手。

  明明也算是生死關頭,但她莫名覺得身體和精神都十分放鬆,絲毫沒有命懸一線的緊張感,她甚至拿出照相機,開始看他們拍下的各種照片。

  有沙漠無邊無際的壯麗風景,有戰士們的笑容,難民們痛苦的哭泣,有宋星河各種側臉和她偷拍過多無數次的驚鴻一瞥。

  無一例外,她每一次的拍攝,都會被宋星河發現。

  他有時無奈,有時縱容,有時又神色複雜,只有那雙眸子,永遠透過鏡頭,深深地看向她。

  宋星河有一雙深情的眼睛。

  那也許是常年用槍練就出來的眼神,看人的時候格外犀利和專注,而許之窈也不知是不是荷爾蒙的作用,此時看著照片上的宋星河,竟覺得他的眼睛很迷人。

  「真人就在這裡,看照片做什麼?」不知何時,宋星河掛斷了電話,他伸手捂住照相機,吃醋似的在她臉頰邊啄了一下。

  許之窈回過神來,笑道:「這個時代,紙片人向來比真人受歡迎。」

  」紙片人?紙人?」2G衝浪的宋星河完全沒聽懂許之窈說得什麼,他莫名其妙看她,換來許之窈一個無語的白眼。

  算了,跟這種村沒通網點人沒什麼好說的。

  無線電突然傳來聲音,是徐晉。

  「連長,爆破機器人就位,你和許翻譯註意安全。」

  「好,我知道了。」

  宋星河抱起許之窈,像是抱小孩子似的,把她圈進懷裡,再次檢查了一下他們腳底通往駕駛室的艙門是否嚴絲合縫,而後他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許之窈蜷縮在宋星河懷裡,懵懂地看他:「怎麼了?」

  宋星河作出一個噤聲得手勢。

  無線電里傳來徐晉的聲音。

  「爆破機器人就位,五、四、三、二、一……」

  砰——得一聲巨響從地下傳來,許之窈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整個坦克都似乎搖晃了一下。

  她能感覺的到一股熱流從腳下湧上來。

  宋星河又等了一會兒,才鬆開她,打開通道,只見駕駛室內硝煙瀰漫,嗆人得很。

  許之窈猝不及防地咳嗽了兩聲,才在煙霧散開後發現,駕駛室的地盤不知何時,被機器人炸開了一個大洞。

  宋星河跳到駕駛室,確認裡面已經沒有危險,才招呼許之窈跳下來。

  許之窈從炮台上跳下來,被宋星河穩穩地接住,她有些擔心地蹙眉道,「你的傷……」

  宋星河搖搖頭,「能忍。」

  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扶著許之窈鑽到坦克底部。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半個多小時,宋星河和許之窈一起趴在坦克下面。

  宋星河架起狙擊槍,靜靜注視著坎里亞方向的動向,而許之窈則被她安排,看著拉萬方向的動靜。

  小小的縫隙,只能瞧見拉萬邊境處的鐵柵欄,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隱約閃爍著些許燈光。

  無線電里傳出特戰連各排已經就位的消息。

  宋星河看著瞄準鏡中緩緩開過來的車輛,輕輕笑了起來。

  「看來敵人想的和我們一樣,準備在黎明前就發起進攻。」瞄準鏡里,一輛越野車緩緩朝坦克的方向駛來,宋星河對著無線電說道,「迫擊炮準備。」

  「迫擊炮準備完畢。」

  宋星河開了第一槍,他打在了越野車的車輪上。

  越野車停了下來,車上的士兵驚恐地開槍,子彈噼里啪啦落在坦克上,但因為角度問題,根本打不到坦克底部。

  在拉萬邊境的迫擊炮開始反擊。

  炮彈落在越野車前方的陣地上,整塊土地似乎都在震盪,一時之間,煙霧瀰漫在整個緩衝區內。

  與此同時,許之窈看到一個機器人拖著一根鋼索飛速地朝她的方向奔來,很快便到了她眼前。

  宋星河匍匐著到她身邊,幫她把鋼索卡在防彈衣肩膀位置的卡扣上,「躺好。」他說道,「一會兒可能會有點疼。」

  許之窈有些懵,但還是按照宋星河說得躺好。

  坦克下的空間狹小的可憐,宋星河擁著許之窈,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待會兒見。」他笑。

  而後,在許之窈反應過來之前,她身後的鋼索突然動了起來,拉著她飛速從坦克下沖了出去!

  許之窈嚇得差點再度尖叫,可那尖銳的聲音被她壓制在了喉嚨里。她整個人被鋼索拽著,飛快地將她朝拉萬的方向拖拽。

  地面斑駁的沙土時而咯到她的身體,但好在厚重的防彈衣抵擋了大部分的劃傷。

  那速度太快了,她整個人仿佛一個提線木偶,被引線控制著身體,不得動彈。

  此時,陣地上的煙霧逐漸散去,宋星河趴回一開始的狙擊位,再次開了一槍,這一次,他打碎了越野車上伸出來的一根槍管。

  車上的人瘋狂大罵起來:「該死!他們有狙擊手,我們打不到他,也下不了車!我們需要支援!」

  宋星河仿佛聽到了對方跳腳的大叫,輕笑了起來。

  而後越野車一輛接一輛地奔襲而來,宋星河一槍一個打爆了所有的車胎,拉萬方向的迫擊炮又發射了一輪繼續震懾對方,與此同時負責送鋼索的機器人終於再次悄悄到達了坦克底部。

  宋星河把鋼索系在自己的防彈衣上,輕輕吐出一口氣。

  「連長,可以拉的時候,你說話。」無線電里有人說道。

  宋星河「嗯」了一聲,他沒有急著走而是重新爬回坦克下面,觀察對方的情況。

  直到又有人很是不長記性的探出頭來,狙擊槍打穿了對方拿槍的手腕,換來一聲痛苦的尖叫。

  與此同時,宋星河翻身躺平,抱著狙擊槍,輕聲道:「拉!」

  鋼索的力量拖著宋星河,瘋狂地往拉萬的方向拖拽,與此同時,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黑暗剎那間隱退,天空又黑變藍,而後仿佛瞬間,陽光普照大地。

  宋星河覺得自己的胸口,裂開的肋骨隱約作痛,但那疼痛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輕微的不值一提。

  坦克周圍,發出炸彈的轟鳴,而那些刺耳的爆炸聲於宋星河來說,卻已漸漸遠去。

  鋼索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許之窈衝過去,把宋星河抱在懷裡。

  她的手冰涼,渾身都在顫抖。

  宋星河說:「許之窈你看,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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