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晚安

  宋星河的身體結實而寬闊, 肌肉線條利落硬朗，許之窈趴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攬過他的脖頸, 心裡有些莫名的窘迫和尷尬。

  被人背著走，這樣的經歷還是第一次。許之窈從小爭強好勝, 學習要拿第一名，唱歌跳舞要拿第一名，體育還是要拿第一名，她在男人面前，也向來是驕傲且泰然處之的, 然而在這種絕對體力上的劣勢下，突然間被人這樣悉心照顧, 許之窈發自內心地彆扭起來。

  「你如果累了還是把我放下吧, 我自己能走。」她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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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星河回眸瞄了她一眼：「你比裝備還輕，我現在這樣, 叫偷懶。」

  許之窈有些羞惱, 狠狠捶了一把宋星河的肩胛骨, 反倒把自己的手捶得生疼。

  「嘶——」她氣得揉手，換來宋星河輕聲的嗤笑。

  而後宋星河突然喊了一聲：「同志們, 累不累？」

  戰士們響亮地喊道：「不累！」

  「那咱們跑兩步吧？」雖然是問句，卻不是商量的語氣, 宋星河說著，聲音十分洪亮地喊道：「全體都有，跑步走！」

  「一二一……」

  空無一人的沙漠戈壁上, 一隻蜥蜴被震盪的腳步聲嚇得驚恐鑽進沙堆里。

  戰士們背著滿身的補給和裝備, 輕輕鬆鬆地跑了起來，速度比之前竟然更快了不少。

  許之窈被顛得不行, 只能下意識地抱緊了宋星河的脖頸，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人輕輕鬆鬆地背著她，在沙漠裡奔跑，竟還有越跑越快地趨勢。

  這人是屬騾子的吧？這麼能跑！

  許之窈在心裡忍不住吐槽，如此顛了一個小時，宋星河才終於放慢了腳步，這倒不是因為他累了，而是他們走到了一條公路上，路上還有零零散散的行人。

  宋星河把許之窈放了下來，旁邊韓向前把軍用pad遞給他。

  「這些人是……難民？」許之窈蹙眉猜測道。

  路上三三兩兩的人群多是成年男性，也有一些女人抱著孩子，幾乎看不到老年人，他們目光呆滯，衣衫襤褸，黝黑的皮膚被太陽暴曬成黑紅色。

  宋星河划過地圖，輕輕吐了一口氣，蹙眉道：「這是坎里亞通往拉萬的國道，因為戰亂，很多坎里亞人開始往鄰國遷移，從這裡到邊境，難民的數量恐怕會越來越多。」

  且按照之前在戰亂國的經驗，難民無法跨越國境，卻也沒有辦法回到家鄉，他們會逐漸聚集，在邊境線附近形成規模化的貧民窟。

  穿越這些貧民窟，本身已是危險重重，更何況他們的行蹤極有可能在這期間被帕特的反政府武裝發現。

  宋星河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擔憂，但許之窈心中也早已有數，這樣的事她見過太多了。

  「要改道嗎？」許之窈問。

  宋星河搖了搖頭：「如果走戈壁，我們沒辦法按時到達，只能賭一把，所有人原地休息，整理裝備，物資藏好，槍都拿出來。」

  半個小時後，這隻華國軍人的隊伍開始繼續前進。

  他們保持著232的隊形，把許之窈夾在中間，就這樣走進了難民的隊伍里。

  因為衣著實在顯眼，他們這一行人吸引了沿途難民的不少目光。

  「是外國人。」

  「還是軍人。」

  「該死，一定是他們擾亂了我們的國家。」

  「他們也要去拉萬，可是國境線已經封閉了。」

  「憑什麼我們過不去他們卻可以……」

  細細碎碎的語言傳進許之窈的耳中，她皺著眉，低頭不語，在人群中儘可能快的前進。

  宋星河走在許之窈前面，手裡大咧咧拿著槍，神色兇悍地回瞪每一個不友善的目光，他們就這樣走了很久，直到太陽漸漸落山。

  道路兩旁搭滿了帳篷，延綿在公路兩側，宋星河不願和當地人搶地方，在偏離公路將近一公里的空地上露營。

  他們升起篝火，照例是三個帳篷，戰士們坐在篝火旁煮開水，把方便麵一袋一袋的下進去。

  油炸過的碳水化合物烹煮起來，香味四溢，許之窈剛準備休息，就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光著腳跑過來。

  他看上去瘦骨嶙峋的樣子，和她見過的難民的孩子一樣，神色麻木，如行屍走肉一般。他把手伸向士兵們，嘴裡嘀哩咕嚕地說著什麼。

  即便不用翻譯，士兵們也知道，他想要吃的。他看起來餓得不行，眼睛一個勁兒地瞄他們鍋里的食物。

  韓向前猶豫地把手伸向包里。

  但許之窈有些冷漠地回答：「我勸你不要給，否則過不了一會兒他就會帶很多小孩子過來，搶走你包里全部的東西。」

  韓向前把手收了回來，就連宋星河都有些意外地看向許之窈。

  許之窈站起來，在小男孩身邊蹲下，問道：「你家裡都有誰？」

  小男孩回答：「爸爸媽媽還有我和姐姐，爺爺被炸死了，奶奶餓死了，我妹妹也死了，可能是生病吧。」

  戰爭帶來的災難，讓一個家庭支離破碎，可小男孩說的那樣麻木，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哀戚的表情，甚至回答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鍋里煮著的食物里。

  許之窈從包里拿出兩條巧克力。

  男孩上手就要搶，卻被她警惕地躲開了。

  男孩的目光變得兇狠起來，他吼道：「給我！」

  許之窈平靜地看著他，「我可以給你兩塊糖果，如果你不告訴任何人你從我這裡得到過食物，那明天早上，你可以趁著天亮之前再來一次，我還可以再給你兩塊。如果這期間有任何人來過，我只能把我的糖果分給其他人。」

  男孩瞪大眼睛，似乎在思索許之窈的意思，許久他才狠狠點點頭。

  許之窈把巧克力交給他，男孩撕開包裝，囫圇著便吞下了一條。許之窈嚇了一跳，忙遞給他水壺，看著他咕咚咕咚將那半壺水喝乾。

  食物帶來的力量立竿見影，男孩抹了一把嘴角，眼睛都似乎亮了起來，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笑容，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稚嫩了許多，「我明天早上和我姐姐一起來。」

  許之窈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明。」

  光著腳的阿明離開了。

  在旁邊看了許久的宋星河才慢慢上前，他好奇地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許之窈翻譯了自己方才和阿明的對話，「這是我剛來非洲的時候，聘請的一位嚮導告訴我的，當我提到我要去貧民窟的時候，他提醒了我許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不要無緣無故給人吃的。人餓極了，和野獸沒有什麼區別，再強壯的獅子，也無法抵抗一群豺狼的撕咬。」

  宋星河看向許之窈，她垂著眸子，眼睛盯著阿明離開的方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色漸漸冷漠。

  但宋星河知道，這個倔強的女人，骨子裡有著無法遏制的悲天憫人的性格，否則她也不會在此時此刻，坐在這裡。

  「你已經盡力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別難為自己。」

  許之窈一時怔忪，而後眯著眼仰頭看向宋星河，她此刻有些討厭他洞悉人心的樣子，讓她有一種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的錯覺。

  「沒有人可以拯救這世間的一切苦難，耶穌不行，如來不行，玉皇大帝也不行。我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的命運。」宋星河淡淡道。

  「你不覺得你管的有點多嗎？宋連長？」許之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宋星河卻像是摸透了她脾氣一般，丁點不覺得這口氣里有絲毫威脅的意思。

  「吃飯了。」他道，「今天晚上煮方便麵，最後幾包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說服小韓拿出來的。」

  韓向前聽到這話，有些怨念地看了宋星河一眼：「連長，你又欺負我。」

  許之窈發現宋星河又成功岔開了話題，無奈地莞爾一笑。

  韓向前是個標準的吃貨，兜里偷摸裝了一堆零食，前兩天在沙漠裡見著一隻野兔子，他差點殺紅了眼，恨不得追殺那隻兔子祖宗十八代。

  方便麵在這種地方可是十分緊俏的食物，昨天許之窈還聽韓向前絮叨著要把這幾包留在最後吃。

  宋星河笑道：「我這是保護你，今晚不吃，過兩天萬一被搶了你想吃都吃不成了。」

  韓向前聽得小臉煞白，立時不說話了，用勺子哼哧哼哧絞著自己眼前的那口大鍋。

  吃過了一碗熱乎的方便麵，夜幕徹底降臨了。

  許之窈鑽進睡袋，看著篝火旁坐著的宋星河，內心越發覺得安定。

  「其實我沒有那麼敏感。」許之窈突然冷不丁開口道，「也不想當任何人的救世主。」

  宋星河擡頭看向她。

  帳篷露出一個口，能看到許之窈巴掌大的小臉，和黯然的眼神。

  「我只是厭煩那個為這些事，總是內耗的自己。」

  宋星河發出一聲細不可聞地嘆息，他走到許之窈的帳篷旁邊坐下，想靠得她近一些。

  他知道，接下來的對話許之窈一定不想讓別人聽見。

  只是，那一瞬宋星河的動作幅度有點大，兩個人靠得有些太近了，以至於有剎那間，宋星河竟忘了自己走過來的原因，只盯著許之窈粉色的唇。

  因為連日的缺水，她的嘴唇有些乾燥，帶著裂痕。

  我們的補給里有沒有潤唇膏……

  「那是因為你下意識地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而難過。」宋星河回過神來，看向許之窈疑惑的目光。

  宋星河刻意低沉的嗓音，沙啞而充滿磁性，熱氣幾乎噴在許之窈的臉上，許之窈避開宋星河的目光，臉色微微紅了起來，她翻了個身，其實根本沒聽宋星河說了什麼，「哦這樣啊，晚安。」

  她盯著黑暗，消化著莫名加速的心跳。

  宋星河怔忪地看著她圓潤的後腦勺，身後的篝火不知點著了什麼，發出噼啪一聲脆響。

  「那就……晚安？」宋星河試探著說道。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