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
2024-09-14 05:16:00
作者: 金枕頭
殘酷
短暫的混亂過後,許之窈和超市阿姨接受了一個簡單的身體檢查,便被宋星河帶出超市。
插著國旗的裝甲車已經在超市門前等著他們了。
四周還有方才混亂的痕跡,空氣里都是硝煙和鮮血的味道,地上還零星躺著幾具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屍體,死相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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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熱熱鬧鬧的集市空蕩而死寂。
天邊再次響起一聲悶雷,天色漸暗,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了下來,沖刷著地面上逐漸澎湃的血跡,血沫在下水道的井口打著旋兒,滾入旋渦中。
許之窈的目光掃過這一切,而後無意間撞入宋星河的目光。
他在盯著自己,黑漆漆的眸子裡閃爍著別樣的情緒。
許之窈毫不避諱地直視他的目光,直到宋星河率先退讓,他讓開通道,給許之窈打開了大門。
大顆大顆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宋星河最後一個上車,狙擊槍背在身後,許之窈本能地往裡面擠了擠,給他騰出一點位置來。
男人的身形很高大,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有些拘束,他關上車門,外面的雨聲和喧囂頓時被隔絕在外。
車子裡很安靜,只能聽到人們平穩而安靜的呼吸,車內車外如同兩個世界,許之窈靜靜看著窗外,一時有些失神。
劉指導在副駕駛座跟大使館聯繫。
「對的,兩個人,一個是超市老闆,一個是……」劉指導說著,回頭看向許之窈,「姑娘,你來非洲做什麼的?」
「我是一名自由攝影師」許之窈自我介紹道。
宋星河又擡頭看向了她,似乎終於找到了話題。
「你都拍了些什麼?」宋星河漫不經心地問道。
許之窈回過神來,從背包里取出一台可攜式的攝像機。
那上面有一些她最近拍攝的片段,平民窟里神色呆滯的兒童,肚子又圓又滾,四肢卻十分纖細,呈現出一種十分不健康的狀態。
衣不附體的女人,伏在窩棚里哀嚎,她的丈夫剛剛病死,她和女兒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
再往後是非洲大草原,獅子趴在草原上,緊盯著不遠處的羚羊,夕陽下奔跑的野牛群。
人類的苦難和寧靜而祥和的非洲大草原,加上此刻車窗外寥落的街景,荒唐得出現在同一片大陸上。
宋星河湊過來看許之窈拍攝的畫面,他靠得近了些,身上帶著火藥和香菸的辛辣味道,讓許之窈的身體本能地有些僵硬。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危險而凜冽,仿佛一隻野獸慢慢靠近,危險而刺激,想到那根黑漆漆的槍管,許之窈忍不住肩膀僵硬起來。
「你一個人拍的?」宋星河擡眸問她。
「我們有團隊。」許之窈回答,卻下意識地避開宋星河的目光。
宋星河也不惱,他輕笑一聲,坐直身子。
潮濕的水汽充盈著車廂,帶著黏膩的微妙觸感,雨水沖刷路面,狼藉的街景和神色麻木的貧民飛馳著從許之窈眼略過,她的手指動了動,把攝像機關掉。
接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他們到達大使館,中間因為遭遇到交戰區,他們不得不繞道。槍聲和爆炸的巨響隱約傳來,所有人的臉色都慢慢變得有些凝重。
「這是要亂啊。」一個士兵嘀咕著。
其餘人沒有說話,但顯然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許之窈想到她有可能被迫離開非洲,心裡莫名覺得焦躁起來,如果有人不想回國,那大概就是她了。
回到大使館,許之窈和開超市的阿姨被工作人員帶走。
而戰士們則回到大使館旁的營房。
營房的鐵門一關上,宋星河就變了臉色,站在院子裡大吼一聲:「趙小慶!高亞雷!出列!」
兩個士兵臉色一變,小跑到宋星河面前,雙腿併攏,敬了個軍禮,大吼一聲:「到!」
他們就在院子裡,雨還在下著,瞬間打濕了所有人的軍裝。
大使館五層樓的建築,挨個窗幾乎都悄咪咪打開一條縫,跟著看熱鬧。
「為什麼叫你們出列,你們知道嗎?」宋星河犀利的眼神瞟過二人。
兩個大頭兵黝黑的臉上透出一絲絲微妙的紅。
高亞雷舉手敬禮,而後出列大吼道:「報告長官!我們今天在任務過程中言語不當!違反了紀律!」
烏雲密布的天邊傳出一聲雷鳴,由遠及近。
雨越下越大了。
所有士兵都在院子裡淋雨。
恰好在營房的大使館參贊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扶了扶眼鏡,撐著傘走進大雨里,站到劉指導身邊,笑道:「老劉啊,你手下的這個連長,可夠嚴格的。」
劉指導笑了笑道:「宋連長的風格,他手下的兵知道他的脾氣。」
宋星河回眸瞪了劉指導一眼,明顯對他插話的行為表示不滿。
饒是領導,劉指導也只能閉了嘴。
「其餘人解散!你們倆去跑圈。」宋星河冷聲道,「我陪你們一起跑!作為長官,出發前沒有對你們的教育到位,是我的失職!」
大使館旁邊就是維和部隊的駐紮營地,平日裡也肩負著大使館日常安保工作,兩個院子離著近,大使館三樓往上就能看到軍營的操場。
許之窈被安排在大使館五層的房間,裡面有浴室有臥室,功能齊全。
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因為坎里亞的局面惡化,即便是首都尼熱拉,也已經無法保證安全。他們已經在著手撤僑工作,也請她做好撤離的準備。
一時之間,許之窈如墜雲端。
她一會兒想起今天的遭遇,槍聲和命懸一線,一會兒又對回國這件事害怕不已。
她把浴室的水溫調到最大,皮膚都泛著紅色,卻依舊無法驅散那種冷。
從浴室里出來,許之窈打開手機,發現坎里亞局勢惡化,華國即將撤僑的消息已經出現在網絡上。
她的經紀人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
「你現在在哪?我給你住的酒店前台打電話,他們說你一天都沒回來?」
「我在大使館裡,白天出了點意外。」她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雨幕中,她正好可以看到軍營的操場上,有三個人影在跑步,不知為什麼,許之窈一眼便認出了宋星河。
大約是衣服太濕了的緣故,他脫掉了上衣,只穿著軍褲,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
「什麼意外?你怎麼了?我看新聞上說尼熱拉在槍戰,那邊太亂了!你想拍那些有的沒的,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歐洲?哪怕是南美洲也比那邊好一點!」
「我就要拍這裡。」許之窈的目光忍不住追著宋星河,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又漸漸遠了。
「什麼?」對方顯然被許之窈弄得有些懵了。
「我想拍一些最可愛的人。」許之窈的初衷顯然不是這個,但她忍不住拿出照相機,拍下了眼前的這一幕。
大雨滂沱中,軍人矯健的身姿如此耀眼,雨水沿著他剛毅的下頜一滴滴砸在地上,他面無表情,卻在快門按下的瞬間突然擡頭。
剎那間他們四目相對,宋星河黑漆漆的眼睛諱莫如深,許之窈覺得自己好像被抓包了,她放下窗簾,微微紅了臉。
那天晚上,許之窈在大使館提供的房間裡過夜,局勢依舊不太平,槍聲和爆炸聲持續了一整夜,凌晨兩點鐘,軍營那邊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許之窈忍不住起床,偷偷拉開窗簾看了一眼。
黑暗中,戴著鋼盔的軍人在夜色里集合,很快登上一輛輛越野車,荷槍實彈,腳步堅毅。
天快亮了的時候,他們又回來了,帶回一整輛大巴車的華國人。
黎明的晨光里,許之窈再度被喧鬧的聲音驚醒,她忍不住起床,拉開窗簾的一條縫隙。
看著大巴成上走下來的人們,一眾人的眼神驚魂未定,有的人甚至在瑟瑟發抖。
大使館裡很快熱鬧起來。許之窈睡不著,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間去打聽。
她隱約覺得這一次她或許必須回國了。
他們是這附近一家華人工廠的員工,或許是經歷過什麼的緣故,他們的目光裡帶著驚恐地戰戰兢兢,無論看向哪裡,都充滿著恐懼。
這些人很快也被安排在大使館居住,因為人數過多,有一部分工人被安排到了隔壁的軍營。
走廊里熱鬧非凡,如同旅遊旺季的酒店,人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幾乎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許之窈下樓,在食堂里吃了早餐。
餐廳里熱鬧得很,幾乎可以稱得上人聲鼎沸,很多劫後餘生的人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下一步如何離開這個境地。
有人說,大使館已經在聯絡航班,用不了幾天,就會送所有人回國。
許之窈聽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她仍然不想面對這件事。
她背著相機走出餐廳,沒有上樓,而是跑到院子裡。
戰事依然焦灼,許之窈站在大使館的門前,不遠處傳來陣陣爆炸和槍擊聲,震耳欲聾,四四處都是硝煙,空氣也嗆人得很。
她拿著攝像機在大使館門口錄像。
門前的滿是鐵鏽的柵欄、飽經滄桑的石柱、途徑的軍人、還有沿途經過的乞丐和流民……
充滿著頹廢的現代感。
「拍這些做什麼?」
在許之窈站在門口拍了快一小時之後,宋星河終於忍不住開口。
她嚇了一跳,差點把攝像機摔在地上,她回眸看過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宋星河靠在牆面,靜靜盯著自己。
他個子高,穿一件綠色的短袖迷彩,裸露在外的肌膚是小麥色的,臉上戴著墨鏡,看不出情緒。
他的身形很強壯,單薄的衣衫遮不住他略微隆起的胸膛。
許之窈勉強把目光從宋星河的胸口收了回來,迎上他的臉。
「我想拍一些真實的東西。」
「真實?」宋星河重複道,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盒香菸,點起來,吐出一口。
許之窈轉頭看向院外,遠處不知何處又發生了爆炸,巨大的聲響伴隨著滾滾濃煙撲面而來。
她的表情沉鬱且複雜:「人類真是殘酷的生物。」
宋星河嗤笑一聲,他上前一步,抓住許之窈的衣角,幾乎是把她拎著後退了好幾步。
「哎?」許之窈被宋星河拽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幾乎站到了大使館一樓入口。
槍聲和爆炸聲由遠及近。
宋星河摘下墨鏡,和許之窈並肩站著,他眯著眼,看向遠處,淡淡地說:「真正的殘酷,你沒見過。」
他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噗嗤射入剛才許之窈站著的地方。
許之窈看著地上還冒著青煙的小窩,冷汗從背後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