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友情之上（2）

  第83章 番外：友情之上（2）

  江獨慎聽到蔣逸這略帶挑釁意味的話，微微挑眉，想了下後，幾不可查地淡淡勾了勾唇角，把目光移回到筆記本屏幕上，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巧合。」

  蔣逸後知後覺品出自己有點不對勁，心裡懊惱，但見到老友一如既往淡定無波，也不好主動解釋擔心越抹越黑，便撇撇嘴，坐到江獨慎對面的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翻了下茶几上的茶具。

  「老陳不是給我們泡了茶嗎？喝點不？」

  江獨慎道：「不是『我們』。」

  蔣逸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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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獨慎面不改色接了下去：「是給『你』泡的，不是我們。」他輕飄飄擡眸看了蔣逸一眼，「我私下裡不喝茶，你們都知道。」

  「哦……」蔣逸愣愣道，有點懵。

  就算他和陳德鳴、江獨慎相交多年，是真正的「鐵三角」，但說實話蔣逸確實很少和江獨慎單獨待在一起，就算少有的幾次，也是晚上約在蔣逸酒吧里，而那時的蔣逸一般是他一天中最精神最能侃侃的時候，而江獨慎也是下了班比較放鬆的時候。

  現在青天白日在陳德鳴辦公室這種帶點嚴肅屬性的場所，江獨慎恰好在處理工作，自己又精神不振，因此蔣逸總莫名感覺有點無所適從，不知道說什麼話題，只好拿了茶壺給自己滿上，靜靜喝起了茶。

  然而，很快，江獨慎卻蓋上了筆記本電腦，放回自己公文包里，幽深的黑眼直直望向他，目光看著讓人怪害怕的，神色卻很溫和，一副準備要和他促膝長談的模樣。

  蔣逸有些緊張又有些想笑，感覺江獨慎和明朗那隻小狼狗在一起後確實大不相同了，以往江總哪裡會留意到有個人坐他對面啊，肯定沉浸在工作中不可自拔，更別提和他聊天了。

  「咋了老江？要和我分享你和小狼狗的愛情故事嗎？」蔣逸隨口就調侃，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的，漾著迷人的弧度，他翹著個二郎腿，姿態放鬆，微長的黑髮隨意扎了個小馬尾，慵懶得很。

  然而江獨慎卻微微搖了搖頭，竟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很內斂卻非常自然，蔣逸一時甚至都懷疑自己眼花了，以往他從來沒有見過江獨慎露出這種神情，自己這個朋友的臉上總是漠然又毫無情緒起伏，就像是人偶一般精緻。

  蔣逸再次感嘆，果然是大不相同了。

  不過江獨慎驚艷一笑後卻是問道：「你為何不問我這個時間為什麼會找陳德鳴？」

  蔣逸有些驚奇，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更不知道江獨慎問這問題是出於什麼考慮，難道是擔心自己發現他的病情？

  但蔣逸並不覺得江獨慎會認為他完全不知道，他雖不主動打探對方隱私，但江獨慎也從不故意隱瞞偽裝。

  「咱們之間找彼此玩還要原因嘛？」於是蔣逸只是笑嘻嘻揭過。

  聞言江獨慎又淡淡勾了勾唇，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就在蔣逸以為自己今天見鬼了的時候，他輕聲道：「我有心理疾病，今天來找他也是複診，陳德鳴是我的心理醫生，所以從前他就一直很照顧我，面對我時也小心翼翼。」

  這下輪到蔣逸怔住了，這些年他們三人間都很有默契對江獨慎的病情避而不談，如同一個你知我知的雷區，絕不涉足，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江獨慎本人態度坦然地將一切和盤托出。

  「……你怕是被奪舍了，就是被明朗那小狼狗奪的。」蔣逸愣半天后，點評。

  江獨慎加深了笑意，連眼尾的弧度都變得柔和，他道：「也許吧。」

  「有些事，我知道你早就察覺，但一直不拆穿，對此我一直很感謝，蔣逸。」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了會兒，一時有點你瞞我瞞終於瞞不住的尷尬，半晌，同時輕笑出聲。

  「太嚇人了。」蔣逸笑嘆，「江總竟然一本正經給我道謝，好嚇人，怕怕。」

  「明朗確實帶給我很大的改變，他教會我坦誠，教會我直面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江獨慎眼底泛起溫柔，繾綣地輕撫無名指上的指環。

  正在蔣逸以為自己要繼續被餵狗糧時，江獨慎卻話鋒一轉，突然直視他，輕聲問：

  「那你呢，還要繼續自欺欺人嗎？」

  蔣逸幾乎屏住呼吸，他像是被驚擾的動物一般渾身繃緊，警覺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什麼意思？」

  江獨慎卻非常平靜，仿佛只是波瀾不驚地陳述一個事實，他說：

  「你喜歡陳德鳴。」

  一瞬間，蔣逸瞳孔微縮，他幾乎想要上去捂住好友的嘴——

  自己一直費盡力氣遮掩住的不堪被人一下子撕開，那張遮羞布他蓋了太多年，早已與自己的血肉融成一體，現在再去揭開，皮肉相連，撕裂成血淋淋的傷口。

  曾經，他竟然覺得江獨慎面對感情時是他們三人中最遲鈍的……卻不知就像他這些年一直看著江獨慎在與病魔鬥爭一般，那人這些年也一直看著他與心魔抗衡。

  原來他們如此默契，都選擇幫對方保守住了彼此最脆弱的秘密。

  「……」蔣逸無言以對，他想要否定，也想要轉移話題打哈哈敷衍過去，那麼擅長察言觀色的江總一定不會勉強他，會繼續回到看透不說透的時候。

  但不知為何，蔣逸卻覺得此時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

  也許他真的藏太久了，也憋太久了，潛意識深處一直希望有人能拆穿他，把他不敢宣之於口的感情剖出來，最好還能剖給那個遲鈍的傢伙看。

  江獨慎看到眼前的人反應這麼大，就像石化的雕像一樣，黑眼閃過一絲訝異，頓了頓，又有些瞭然。

  他在蔣逸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身影。

  雖然他們害怕的東西不一樣。

  想了想，江獨慎輕嘆口氣，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站起身。

  「看來老陳一時半會回不來了，我還是改約其他時間過來複診。」他拿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套到身上，然後繞到蔣逸身邊，拍了拍好友肩膀。

  「我不該多嘴，但是……」江獨慎沉默了一下，輕聲道：「但是，你看起來，已經很累。」

  「一直勉強自己以這樣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你會出故障的。」

  「不要像我一樣。」

  蔣逸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這些話做出回應，他只是一直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那杯紅茶從溫熱慢慢變冷，他的思緒凌亂又飄散，多年來他和陳德鳴之間度過的點點滴滴仿佛在播放膠捲電影一般，一幕幕回放。然而，等他驚覺時間的流逝後，又仿佛自己剛剛什麼都沒有想。

  他看了眼天色，窗台處已斜斜照入泛著金黃的夕陽餘光。

  現在是冬天，天黑得早，蔣逸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手機，發現陳德鳴竟然給他發了六條信息。

  【我還在開會，你到了嗎？】

  【茶我給你泡好了，你到了記得喝啊，別整冷的。】

  【唉，看來還要好一會兒才能結束了，你究竟來了沒？】

  【你是不是又拿我平板沉迷電視劇了？看看手機，臭小子！】

  【我得到晚上了，你著急就先去酒吧，我晚點結束去找你。】

  【不是，你怎麼回事？給點反應！】

  蔣逸呆滯地看著這些信息，一字一句，反反覆覆。

  然後眼眶就紅了。

  他彎下腰，扶著膝蓋，嘶嘶喘氣，感覺昨晚被酒精荼毒的胃又開始疼了起來。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蔣逸還沒來得及平復好情緒，就看見來電顯示著「阿鳴」兩個字，只覺得這下不止胃疼，全身上下都開始疼起來。

  但他還是顫著手接通——

  「你在哪？怎麼玩起失聯了！」話筒對面傳來陳德鳴著急的聲音。

  蔣逸深呼吸兩口氣，才儘量用平穩的聲音回：「在你辦公室啊，剛剛顧著玩遊戲沒留意到。」

  「你……這麼大人了，能不能有點分寸？」陳德鳴不悅地責備。

  這話說得……好像他一時半會兒沒回這人信息就很沒分寸似的。

  蔣逸有些無語，現代社會人人都忙得很，就算是朋友之間有時也會幾天都不聯繫一次，陳德鳴究竟知不知道像他們這樣幾乎天天見面，粘得比戀人還緊的「朋友」真的非常罕見也非常奇怪？

  「你結束沒？結束我就和你一起吃個飯再走。」蔣逸轉移話題。

  陳德鳴也不好揪著不放，本來這人就老是喊他老媽子陳道長什麼的，再囉嗦下去怕是更嫌棄他，便順著回道：「估計還要一會兒呢，沒事，你先吃，覺得麻煩就找前台拿我備用卡去院裡的飯堂，我晚點去酒吧找你……對了，我警告你別喝酒。」

  蔣逸頓住，一時百感交集，一直以來他沉溺於這些對話中的關心和親密無法自拔，甚至覺得只要有這些就夠了，他這輩子可以作為陳德鳴永遠的死黨，就這樣渾渾噩噩活下去，這樣也不錯。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隨著感情加深，隨著壓抑成癮，每次陳德鳴關心他，對他好，他就會越發感到苦澀，而這種苦澀，如今又逐漸變成了痛苦和煎熬。

  江獨慎說的那些蔣逸不是不明白，也都理解，但他自問做不到。對他而言，失去作為陳德鳴「朋友」的這個角色，比陳德鳴拒絕他的感情，要來得痛苦千倍萬倍。

  是不是要嘗試從這虛假甜蜜的漩渦中逃脫自救？

  總不能真的等陳德鳴給他髮結婚請帖找他做伴郎時，他才清醒過來吧？

  到時候的他又該如何自處？又如何將自己的心從身體裡剝離？

  「……不用了，我自己隨便吃點就去酒吧，對了，我晚上要陪幾桌朋友，忙著呢，你別過來了。」蔣逸咬牙，決定抵制一次誘惑，他也想要緩口氣，每天都和陳德鳴見面，每天都待在這人身邊克制自己的感情，真的太痛苦了。

  對面的陳德鳴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明顯愣住了，頓了頓，才重新開口：

  「沒事啊，你去唄，我到時在包廂里等你。」然後又道：「你這傢伙沒點分寸，萬一又喝多了，不還得找我送你回去！」

  蔣逸難受地擡手攥緊心臟處的衣服，強迫自己忍住鑽心的疼痛。

  半晌，他壓抑住嘴唇的顫抖，冷聲道：

  「我今晚不會喝酒，所以，你不需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