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024-09-14 05:03:35
作者: 渡寒星
第49章
江家的別墅園區在郊區,離機場不過半個多小時車程,明朗年輕力壯精神好,一路上又有美人靠肩,還和他慎哥執子之手什麼的,心裡跟打雞血一樣,根本睡不著。他看江獨慎閉目養神,閒著無聊一開始也跟著裝睡,不過老忍不住掀開眼縫偷瞄窗外,折騰了好一會兒,明朗最後還是放棄了,乾脆睜大眼盯著這個江老闆在此出生長大,卻沒有美好回憶的城市。
很快,在連續走過兩個環山的大彎道後,黑色商務車緩緩駛入一條小路,路兩旁是凋零的樹,明明現在已經是初夏,但樹枝上卻遲遲沒有長出新芽,仿佛還被困在冬天。
明朗眯起眼,看到遠處有綿延的幾棟白色別墅,連著最南邊的白牆灰瓦頂的江家主宅,等車再走近了些,他才發現原來那些白牆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已然有不少地方斑駁,在周圍枯枝落葉的襯托下,很有些破敗的味道。
沒多久,明朗感覺肩膀上一輕,江獨慎仿佛算準了時間一般緩緩睜眼,坐直了身子,兩人目光碰了下,又很有默契地游移開,一個人撓了撓頭,一個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空氣中緩緩浮現一股燥熱的曖昧。
到底還是明朗厚臉皮,下一秒他就肩膀一垮,裝可憐哀嘆:「哎哎哎,肩膀疼,慎哥最近是不是重了啊,腦袋還挺沉的,快幫我揉揉肩膀。」
最近體重確實見長的江總一頓,但還是鎮定自若道:「快到了,別鬧。」
「好吧。」明朗低笑,調侃:「慎哥之前太瘦了,還是再多長點肉吧,再重我也能承受。」
江獨慎不理他,自顧自地整理沒有一絲摺痕的衣領,耳朵尖發紅。
車駛進最後一條通向大門的水泥路,江家不遠處的長閘門緩緩拉開,明朗見到宅子外站了稀疏的幾個人,而且都穿著制服,一看就是宅子裡的工作人員。
明朗沉下臉,冷笑:「江家人是都死光了嗎?」
江獨慎愣了下,詫異地看他一眼,頓了頓,才緩緩道:「小孩子別說這麼惡毒的話。」
明朗有些憋屈,剛想反駁,江老闆悠悠接了下去:「他們不配讓你生氣。」
他頓時又好了,心裡舒坦,神清氣爽。
「我離開江家也十幾年了,好不容易來一次,江家自然想給我下馬威。」江獨慎淡淡笑了,眼底卻毫無波瀾,「無意義又無價值的決策,還和他們這次逼我來的目的背道而馳,江家是真不行了。」
說罷,江獨慎邁開腿下車,明朗也沒時間細想那些話的意思,趕忙長腿一跨,麻溜跟上去,維持盡職盡責的助理兼保鏢人設。
「小……小少爺!」剛下車,一道蒼老的聲音就發出了顫巍巍的呼喊,明朗看過去,是一個老爺爺,雖然白髮蒼蒼身材佝僂,但臉上卻沒有多少皺紋,目光炯炯,仿佛經歷滄桑後磨礪成的兩把利刃。
江獨慎站在原地沒有動,輕聲頷首:「趙伯。」
老人家快步走來,深吸一口氣,緩緩鞠躬,剛開始那一剎那的激動很快平復好,再開口聲音已沒有了顫抖:「小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一旁站著的幾個年輕傭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老人口中的「小少爺」和他們知道的不是同一個人。
「趙伯。」江獨慎神色平淡地打斷,「我已經和江家沒有關係了,請不要那樣稱呼我。」
老人的表情瞬間變得黯然和悲傷,江獨慎側身向明朗介紹:「這是趙管家。」
明朗撇著嘴站在江獨慎身後半步的位置,面上毫無笑容,一臉桀驁不馴,這人五官凌厲,不笑的時候往往會給人一種不把任何人放眼裡的高傲和攻擊性。
他對江家沒有好印象,本不打算搭理,但是江獨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補了一句:「趙伯是你在江家唯一需要知道的人,有什麼需要可以和他說。」
下一秒,原本板著個酷臉的明朗立即扯開一個陽光的笑容,朝老人禮貌地打招呼:
「趙伯好!」
明朗在面對江獨慎時真的可謂靈智全開,江獨慎一個眼神一句話他都能秒懂對方意思,聽到江獨慎這麼介紹,他頓時就明白了那位老人家並不在江老闆的「黑名單」里。
也是,趙管家可是唯一一個帶著人在門口迎接江獨慎的人,至少對方還喚江獨慎一聲「小少爺」。
趙伯被明朗熱情問好,也不由地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忍不住多打量對方兩眼,畢竟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那個獨來獨往、冷若冰霜的小少爺會帶著陌生人回到這個宅子。
「小伙子,你是……」
「您喚他小明即可。」江獨慎替明朗回答,似乎並不打算說出明朗的全名,「小明」這個稱呼還挺便利,大多數人乍聽之下會以為「明」是名字,而非姓氏。
「好,好……歡迎你,小明。」趙伯也看出江獨慎不想多介紹,便略過,轉而問:「小少爺,您的房間我都安排好了,要不先過去休息……」
江獨慎剛對這個稱呼皺眉,不遠處就有人幫他發表了「抗議」——
「稱呼可不能亂叫啊,趙伯,叫誰小少爺呢!」
江家大宅門口大搖大擺走出一個纖瘦的男子,遠看五官輪廓似乎和江獨慎有兩分相似,等走近卻明顯看出對比。
江獨慎屬於英俊儒雅掛的,唯獨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再加上這人周身總是環繞著冰冷淡漠的氣息,讓他雖安靜內斂地站在那裡,卻自帶一種矜貴和疏離感。
而眼前這男子長相更陰柔些,再加上一臉蒼白羸弱,還穿套白西裝,仿佛風一吹就能像根白綾飄走了。
男子慢悠悠地走近,四周的傭人連忙行禮問好:「小少爺。」
嚯,這位也是「小少爺」?明朗心裡好笑,江家究竟有多少個「小少爺」?待會不會跑出第三個吧?這稱呼這麼值錢,還搶著要了?
但看他慎哥的表情分明是避之無恐不及呢!
就在明朗準備「洗耳恭聽」另外那位「小少爺」看看對方準備噴什麼糞,然後反射回去時,一旁卻傳來江獨慎低低柔柔的提醒:
「你控制下表情。」
明朗挑眉,也學著人壓低聲音問:「我表情怎樣?」
「不像個助理。」江獨慎比他稍矮些,側頭由下而上瞥了他一眼,眼睛上揚的弧度看在明朗眼裡莫名勾人。
「……那你想要怎樣的助理?」明朗有些口乾舌燥。
那雙黑眼彎出了點點弧度,江獨慎收回目光,淡淡直視前方,一本正經道:「要害羞點的。」
「???」
明朗一愣,直接樂了,垂頭盯著人看,但男人故意不搭理,瞧得他自己心癢難耐。
「大敵」當前,江老闆竟然還在這撩撥他呢!
不過他也因此稍微放心了些,這證明江獨慎的情緒並沒有因為來到江家而受影響。
這邊兩人交頭接耳,那邊被忽略的人就不爽了,臉上露出冷笑陰惻惻道:
「江獨慎,你也有臉認這一聲小少爺?一個叛徒知不知道羞恥?」
江獨慎仿佛沒聽到男子的挑釁,甚至可以說仿佛沒有看到對方一樣,神色不變,薄唇微啟:「我本只打算停留兩個小時。」他掃視一圈,擡起手看了看腕錶,淡淡一哂:「如果貴府待客之道不過如此,看來沒必要浪費時間。」說罷,江獨慎頭也不回地轉身往車的方向走。
明朗傻眼:這就走了?這麼突然的嗎?他腦子裡還演了不少商戰諜戰大片呢!
「江獨慎!你……!」男子大驚,周圍的傭人驚訝地擡頭,一旁的趙管家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少爺!」
這再次引來男子大怒:「趙伯!你究竟喊誰少爺?」
但還沒等眾人從突如其來的混亂反應過來,另一道威嚴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出——
「都是一家人,江知行,你不迎接自己兄長,做這無謂之爭像什麼樣!」
伴隨著輪子滾動的微響,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被傭人推著緩緩往他們的方向移動,在這初夏已經有些燥熱的天氣里,膝蓋上仍蓋著厚厚的毛毯。
對方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目光卻像兩把利劍,只是那緊鎖的眉頭藏著幾分疲弱,他身後跟著一大堆人,有些眉目相似,有些又截然不同,都穿著禮服或者西裝,乍看下還挺勞師動眾。
明朗下意識扭頭看向江獨慎,看到男人已然轉回身,似乎早有所料,神情淡漠好整以暇地直視眼前江家眾人。
明朗一瞬間有些恍然又有些迷茫,他雖然後知後覺能猜到江獨慎剛剛演那一出突然告辭是想逼江家的話事人出來,但又很難理解眼前的情況,他實在搞不懂,江家都已經耍些下作手段威脅江獨慎回來了,而且明明人也挺齊的,為什麼非要整這種無人迎客的騷操作?
難怪他慎哥早早就和江家脫離關係,要換成他也得趕緊跑路啊!他才剛踏進江家的大門沒一會兒就已經渾身難受了。
「離家太久,爺爺都不會叫了嗎?」老人緊蹙雙眉,和江獨慎相似的狹長鳳眼中含著沉冷。
看來江老闆這雙丹鳳眼是江家傳承,明朗大致可以從眼睛的形狀了解在場哪些人和江獨慎大概率存在血緣關係。
「如你們所願,我站在這了,奶奶的遺物,我會安排人去整理,請遵守諾言。」江獨慎沒有回答江老爺子那句質問,開門見山表達自己的目的。
老人微微皺眉,似是不知道這話何意,身後推著輪椅的管事立即傾身,附在老人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老人瞬間沉下臉,然而,還沒等他說話,一聲怒喝從老人身後炸開——
「逆子!」
人群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往前邁了兩步,擡起手指著江獨慎怒喝:「這麼多長輩在這裡,你這是什麼態度跟語氣?我怎麼生出你這種廢物!」
曾經熟悉的怒罵喚起江獨慎埋葬的回憶,他收緊喉嚨,平靜的黑眼氤氳起陰暗,不自覺地繃緊下顎,但他又很快對自己的反應做出了控制,他強迫自己舒展肩膀,放鬆腰背,並且將左手插入褲袋中,通過做出輕鬆而遊刃有餘的姿態來對自己做心理暗示,平復心底蔓延的憎惡。
「噗嗤……「突兀的,一聲響亮的噴笑打破了凝重的氛圍,明朗這位「助理兼保鏢」長腿一邁,擋在了自家江老闆面前,高大的身軀輕而易舉把男人掩藏在身後,牢牢護住。
「逆子?這是什麼古裝台詞,好土。」
「哪來的毛頭小子?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中年男人橫眉豎眼,轉過頭對著江獨慎又罵:「早聽說你在外面搞男人,什麼骯髒玩意兒,在外丟人現眼也就算了,還敢往家裡帶!」
江獨慎一瞬間瞳孔微縮,眼裡的漆黑深潭翻湧成風暴,薄唇微微發抖,一個大步想越過明朗將人護在身後,卻被一條結實有力的胳膊擋了回去——
「你好,先生,本人不是什麼毛頭小子,是江總的助理,我跟著江總來談生意應酬,不是跟他來見『家長』,啊,不對……」明朗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挑眉:「我一直以為江總父母雙亡來著。」
「你!」
「行了!都少說兩句!」老人重重拍了下輪椅的木質扶手。
明朗沒有理會,微側身,助理人設上身,低著頭裝模作樣向江獨慎請示,聲音卻大的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江總,這江氏集團待客態度傲慢,您看在往日情分來參加生日宴,但來了十分鐘了椅子都沒得坐,一群人杵在門口也不知道是迎客還是送客,依我看不是什么正經的合作方,不建議接觸啊!」
江獨慎看了一眼明朗,原本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些,見這小子趁背對其他人朝他不斷擠眉弄眼的,有些無奈又莫名想笑。
但其實最讓他意外的是明朗話里話外的那些含義。
給他扣了個「看在往日情分」帽子,先讓他占據道德高度,然後替他劃清界限:他是來參加生日宴的,是外人,是賓客,最後再明面上責備江家態度,實際暗地裡威脅江家如果需要他這個「合作方」的幫助,就應該清醒點端正態度。
滴水不漏,反客為主。
江家多年未曾聯繫他,這次不惜用老人的遺物為藉口逼他回來,自然有所求,但他們又拉不下面子來求一個棄子,戲就要做全套,既有人唱紅臉給下馬威責備他,又有人唱白臉一嘴一個「一家人」企圖換起他離家的愧疚和自責,恐怕待會,他的母親就要下場,演一出母慈子孝。
明朗會說那些話,不僅意味著對方在這短短几分鐘內就看透了江家人和他之間的暗涌,還完全理解了他想要對江家人拿出的態度和立場。
他從不知明朗還有這樣通透的心思,竟能如此鎮定地面對這種場合併迅速做出回應,畢竟這個年輕人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得大大咧咧,看起來不喜歡應對彎彎繞繞的人際關係。
當然,「不喜歡」不代表「不擅長」。
江獨慎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多了解身旁的小朋友,這次出行已經給了他太多的意外和驚喜。
「趙伯,帶小慎去休息吧,你們,都回去干自己的事!都杵這做什麼!」
江老爺子最終還是發聲結束這場鬧劇,至於這其中有沒有受明朗那些話的影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難得回來一次,就多留會兒,待會來書房和我這老頭子聊一聊,咱們爺孫也多年不見了。」沒等江獨慎回應,老人又接了下去:「我聽說了你願意回來的緣由,江知行拿這事威脅你犯錯誤了,我已經教訓了他。你放心,有我這個老頭子在,奶奶的遺物沒有人敢動。」
江獨慎不置可否,神情淡漠地帶著明朗逕自往前走去,趙伯連忙跟上,一旁的傭人也都跟在了後面,浩浩蕩蕩一長排。
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花園長廊深處,江老爺子才緩緩轉頭,臉色陰沉地望向一旁的江知行,江知行面色蒼白,嘴唇發抖,突然,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偌大的庭院中響起。
「爸!」中年男子失聲大叫,一旁的女人也趕緊把江知行拉到身後護著,眼中泛著淚光。
「我讓你們想辦法帶小慎回來,不是讓你們用這種方法!」老人用手裡拄著的拐杖重重敲擊地面,氣得渾身發抖,剛剛那一巴掌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量,他死死盯著遠處江獨慎離開的方向,半晌,又重新癱坐回輪椅上,滄桑的眼中滿是孤寂和悲涼。
「天要亡我江家祖業啊……」
「當初……當初我應該要聽你的話呀,老婆子……」
老人喃喃低語,疲憊地闔上了眼,緩緩擡手示意,身後的管事低頭推著輪椅重新往大宅的方向前行,低低的嘆息隨風而逝:
「晚嘍……都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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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沉吟):小朋友還挺通透,不簡單。
明.根本沒想這麼多.朗:論嘴炮沒人能贏我!有本事你來呀!來打我呀!(鼻孔朝天大聲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