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24-09-14 05:02:38 作者: 渡寒星

  第11章

  卜方邀請瀚江的年終飯局約在了CBD商圈內知名高端飯店——春江大酒樓,卜方的行政為了展現我司的排場和對甲方爸爸的重視,不僅定了最高消費級別的大包間,以公司最高規格檔位招待,還安排了各式名貴酒水,在包廂玻璃柜上齊齊整整,擺得琳琅滿目。

  明朗昨晚有些失眠,想到和江獨慎最後那晚的不歡而散就有點犯尷尬,輾轉反側到大半夜才入睡,但到底年輕,早上他還是照常起床投入工作。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時還好,臨近下班他就開始有點心神不寧,而等到下班和同事走來春江的路上,他心裡更是開始有點打鼓,現在坐在酒店包廂的沙發上更是像屁股坐榴槤一樣渾身不自在。

  春江的豪華包間內置五張桌子,說是包間,其實除了用餐區域,還分了迎賓、候客區,以及休息談話區,儼然已是個小宴會廳一般的規模。明朗他們項目組提前了30分鐘到場,畢竟是職級最低的社畜,自然得提前到場迎接雙方大佬們。

  「明朗,屁股長釘子了?怎麼扭來扭去呢?」一旁的領導揶揄,以為自家小年輕是緊張,「待會人家江總來了你可別這樣扭啊。」

  話音沒落,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傳來服務員大聲熱情的問好,隨後就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卜方這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臉上全部揚起精緻社會人假笑。

  明朗站在最裡面表情僵硬,有點小緊張,他憑藉優越的身高,目光越過眾人,穿過大門,遠遠落在連廊遠處的模糊人影上,隨著距離拉近,他看到一身筆挺西裝的江獨慎走來,男人邊走邊微微低頭和卜方老闆交談,左右兩側和身後簇擁著一堆人。

  

  進入包廂,兩位老總自然地停止交流,向朝他們問好的人們頷首回應。

  今天的江老闆把額前的黑髮整齊往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金邊眼鏡在柔光燈下微微反射流光,狹長黑眼自帶威壓,英俊高大的男人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目光,卜方項目組的人除了資歷比較老的領導,其他人都沒有見過這位低調神秘的瀚江老總,一瞬間都有點面面相覷,滿眼驚艷,尤其是一些小妹妹,直接低聲驚呼「好帥」。

  「黑手套……」有人輕聲嘀咕,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揶揄,明朗這才留意到江獨慎雙手帶著一雙薄薄的手套,看起來像是絲質做的,非常貼合,顯得對方的手指修長。

  一個男人戴著這種絲質黑手套,卻不顯得柔媚或冷艷,反倒增添了幾分神秘感和距離感,果然還是得靠顏值。

  明朗畢竟已見過幾次真人,雖然沒有其他人這麼震驚,但也看呆了一瞬,主要因為江獨慎此時的形象、神情,都是他從未見過的精緻和完美無缺。

  他三次偶遇江老闆都是在對方略帶狼狽的情況下,而借宿對方家時,那人不小心顯露在他面前的脆弱和真實,又那麼令人,令人……

  明朗說不清。

  但現在,江獨慎渾身上下都是一種位高權重的矜貴和遊刃有餘,明朗清晰意識到,他們之間隔著的距離遠不止這短短十幾米,還有年齡、身份、地位、閱歷等等的巨大差距,這種突然拉開的距離感讓他心裡仿佛遭受重擊,突然一下清醒。

  也是……難怪當時這人會懷疑他的居心,卜方老總歲數上估計比江老闆還要大上一輪有餘,但此時在對方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足見江獨慎在業內是什麼地位。

  罷了,真是杞人憂天。

  明朗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天的糾結是自尋煩惱,人家大老闆每天日理萬機,哪裡會在意關注和他之間那些小小插曲,他本來也是個心大的,也不知最近是花季雨季迴光返照還是怎麼的,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婆婆媽媽起來。

  為了一個男人……

  明朗一臉菜色,想到他哥那對,突然自我懷疑:難道性向也是會遺傳的?

  ……呸呸呸,差點一桿子把他那個妻管嚴老爹也打翻了,對不起,明女士,兒子嘴瓢了。

  就在明朗糾結這會兒功夫,兩位老總已經走了進來,這次卜方帶的人比較多,老闆給江獨慎一一介紹自己的人,江獨慎臉上掛著溫和的淡笑點頭示意,眼鏡下的黑眼飛速掃視在場所有人,在遠處那個高大得讓人無法忽視的身影上略微一頓,然後神色自然地轉了回來。

  明朗確信江老闆已經發現了自己,他心裡浮起幾分揚眉吐氣的愉悅,然後馬上又因對方的冷淡和一視同仁而莫名有些失落。

  卜方老闆好不容易介紹完一圈,最後來到明朗他們項目組面前,樂呵呵道:「這位是我們譚經理,這次中標瀚江雲原生項目的團隊長,團隊裡都是一群年輕人,特別有衝勁吶,項目剛啟動對吧?譚經理?」

  譚經理連忙稱是,然後恭敬道:「剛好也湊巧趕上這頓年宴了,有幸讓陳總帶上咱們團隊給江總您打聲招呼,順便提前拜個年,以後也請江總您多多關照!」

  江獨慎微微一笑,聲音和煦:「譚經理言重了,本次參與競標的企業不少是業內翹楚,能夠從中脫穎而出已證明卜方團隊的實力相當優秀,這次雲項目是瀚江構建自身產品雲生態的重要一環,還需您多費心,有需要支持的地方隨時和我們溝通。」

  這話聽得明朗心裡都舒服極了,整個卜方的人也都如沐春風的,滿臉笑容。

  ……確實不一樣,這個江老闆仿佛都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看,人家還會笑呢!

  他之前遇見的江老闆,又冷又硬,哪裡有這麼溫聲細語,和煦如春風的時候?

  這人該不會是有個雙胞胎兄弟吧?還是有什麼人格分裂症?

  明朗控制不住在心裡吐槽。

  甲方爸爸給足了面子,席間自然是賓主盡歡,明朗坐在沒有領導就坐的最末桌,桌上是雙方項目組的成員,大多都是年輕人,大家說說笑笑氣氛非常融洽,明朗也就放開了大快朵頤,但吃歸吃,目光總是忍不住往主桌飄。

  江老闆入座前就把西裝外套脫了,內里竟然只穿了件深棕色格紋馬甲和白襯衫,一月份的大冬天連件毛衣都沒穿,修身馬甲加上合體的西褲把男人精瘦的腰型完全突顯出來,顯得寬肩窄臀細腰,那雙黑手套也不知何故一直沒有脫下來,周圍也沒人敢問。

  怪誘人的。

  明朗有些憤怒地叉住了碗裡的泰式大蝦。

  然後又看到對方接下卜方老闆的敬酒,微笑著一飲而盡。

  明明不能喝,又打腫臉充胖子,待會有他胃疼的!

  明朗惡狠狠地把嘴裡的大蝦嚼得「咔嚓」作響。

  「……你吃蝦不剝殼的嗎?」坐他隔壁的瀚江項目組妹子悻悻然問。

  「連皮帶殼有營養。」明朗瞪著遠處又在喝酒的某人漠然道。

  這可是羅氏沼蝦……妹子深感震驚。

  她原本對卜方的這個年輕帥哥有點興趣,故意坐人身邊,沒想到帥哥全程只顧著吃對她的搭話愛理不理,還時不時對著自己碗裡的食物死勁折騰。

  可惜了,長這麼好,又是個直男癌。

  明朗可沒空留意飯桌上的暗送秋波,他瞪著江老闆下飯吃個八成飽,然後才出於禮貌和同桌的小夥伴們交流兩句。

  然而沒等他交流多久,就感覺總有道目光輕輕淺淺、若有似無地在他身上飄來飄去,然而他擡眼去捕捉時,又一無所獲。

  席間卜方的人多次敬酒,先是全部一起喝了幾杯,然後每一桌的人一起敬主桌,再是三三兩兩結隊敬酒,明朗作為項目組成員也被領導拉著一起去敬江獨慎,他走到人跟前,目光沉沉,臉色幾經控制還是有點臭,碰了下人江總的酒杯後就自己仰天喝盡。

  「您·隨·意。」聲音惡狠狠的。

  「……」

  江獨慎頓了頓,微笑著一飲而盡。

  明朗更氣了。

  他不信以江獨慎這樣的身份,一個乙方公司小嘍嘍給他敬酒他會需要乾杯,也不信這桌上沒有安排幫他擋酒的下屬,在前幾次兩人相遇看來這人也是個我行我素的主,不是會因為應酬就委屈自己的人。

  這只能說明,江老闆今天,就是想喝。

  不顧後果,就是想喝。

  明朗有些心煩,他沒多客套兩句,轉身直接回了自己座位,好在飯桌上眾人皆酣,都喝了不少,三三兩兩勾肩搭背,氣氛熱烈,沒人在意這些細節。

  他在座位上玩了會兒手機,總覺得那道若隱似現的目光黏得他心煩意亂,於是便起身打算去包廂外的公共洗手間,順便轉一圈透透氣。

  趁著尿遁發了個朋友圈,只發了一個打呵欠的表情,附上一張白底黑字寫著「無聊」二字的圖片,發送時當然記得做好分組屏蔽,很快就收到了辛承宇的點讚和回復。

  【無聊就多吃點,吃不完就給哥打包。勾手.jpg】

  辛承宇知道今天的飯局,作為吃貨還激烈地表達了一通羨慕嫉妒恨。

  明朗勾了勾嘴角,把手機塞回口袋,從洗手間走出來,就見到洗手池前彎腰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男人修身的馬甲裹著腰線收攏進合體的西褲內,兩條大長腿站得筆直,極其養眼。

  嘴角一瞬間垮下,明朗裝作若無其實地走到對方身邊,把手湊到自動感應出水器前,微側臉朝人禮貌頷首示意,淡淡問好:「江總。」

  畢竟是打工狗,該做到位的地方還是做到位,免得後續這人又誤會自己,給項目惹來什麼么蛾子,這是他進入社會以來第一次獲得這樣參與大型項目的機會,可以的話明朗希望善始善終,有個好結果。

  江獨慎聞言輕輕點頭,神色不變,但手上卻似有些慌亂地連抽幾張紙巾,然後用力擦拭自己的手,再匆匆把黑手套戴回去。

  明朗瞥了一眼,男人那截白皙的手腕靈一下就靈活地鑽進了黑絲手套里,只來得及捕捉到對方手背上的幾寸皮膚,心中飛快閃過一絲來不及捕捉的疑惑。

  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眉頭不自覺地微蹙,但想了想還是作罷,抽出一張紙巾隨意擦了擦手,然後扔進廢紙框,正準備大步離開,卻發現面前的人半側過身子站著面向他,有點擋路但又沒完全擋路的姿態。

  「江總還有事吩咐嗎?」明朗乾脆直接轉身面向對方,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說出的話卻陰陽怪氣。

  江老闆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如你所說……」聲音啞了下,他清了清嗓子,「我們確實成為了『合作方』。」

  「恭喜你。」

  ……

  什……麼?

  恭喜你?

  他沒聽錯吧?這人在說「恭喜你」?

  難道不是應該說「抱歉誤會你」嗎?

  明朗簡直無語凝噎,憋了半天,只能「呵」地發出一聲笑。

  怎麼,他該說「謝謝江總」然後抓緊機會拍一通馬屁為項目後續發展和以後雙方公司合作貢獻一份力量?

  明朗自問做不到,糾結了會兒,他最終還是決定遲來地為自己辯解一句:「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解釋什麼了,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天打電話給你,並不是想要……」他頓了頓,有些艱難接下去:「走後門。」

  「我知道。」江獨慎飛快地說,兩條手臂由原本自然垂直在身側改為交握身前,戴著黑絲手套的十指不自然地蜷縮在一起絞緊,這一姿態的改變,讓原本氣勢沉穩內斂的江總,變得有些弱勢起來。

  「我後來想了下,是我誤會了。」江老闆輕聲道,「我習慣了別人接近我是有所求,所以下意識地往那邊想。」

  兩人都沉默下來,明朗的心情卻在這沉默中開始瘋狂加速變好,只因他後知後覺意識到,江獨慎似乎是專門來洗手間堵他的,為的就是跟他道歉。

  雖然對方全程沒有說過一句「抱歉」。

  他的情緒莫名有些高漲,心裡好像有個小紙人拿著小水壺往裡灌入什麼神秘營養液,讓他內心喜悅的花花草草瘋狂生長!

  那我也得趕緊道歉……

  明朗回想起那晚傷人的話,趕緊開口:「那晚……」

  悠揚的古典音樂在空蕩的酒店洗手間內響起,打斷了明朗的話,江獨慎原本只是想掏出來看看來電人,手一滑卻按了接聽,一道嬌滴滴黏膩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

  「江江寶貝,你在哪裡嘛,不回人家消息,待會來接下我好不好~」

  明朗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剛才心頭的雀躍仿佛隨著這道聲音消散一空,江獨慎沒有立即掛斷,反倒把手機舉起接聽的動作更是讓他心頭無名火熊熊燃燒。

  然而江獨慎緊蹙雙眉,剛把手機放到耳邊就語氣冷淡劈頭一句:「我說過,晚上十點前不要打電話給我。」說完他又頓了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沒控制好情緒,於是疲憊地捏了捏鼻樑,微不可察嘆息一聲,壓下心頭的不悅道:「乖,我在忙,晚點打給你。」

  不等對方回答,江獨慎快速掛掉電話,剛擡頭想繼續回到兩人剛剛的話題,卻在擡眼一瞬觸及明朗陰沉的眼神,空氣中開始升起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獨慎微微蹙眉,黑眼閃過一絲迷茫和疑惑,不理解為什麼明明兩人剛有和好的跡象,對方卻在一通電話的時間內就改變了態度,甚至這通電話前後沒超過10秒。

  但今晚,他並不想一無所得,在包廂中看到明朗那一瞬,江獨慎便盤算著今晚必須找機會和明朗說開,解決這段時間纏繞他思緒,讓他陷入低壓情緒中的難題。

  至少……要重新加上對方好友。

  「你真的喜歡過這些人嗎?」

  江獨慎還在腦內排演計劃,卻聽到明朗低聲問,他擡頭望向對面滿臉戾氣緊緊盯著他的年輕人,不由地露出一抹輕淺的不悅,這個話題有些過於隱私,他不確定應不應該在這個階段就和對方探討。

  明朗心裡十分煩躁,又覺得自己這種煩躁簡直不可理喻,那種莫名其妙的焦慮讓他心裡堵得難受,他想大吼大叫,質問眼前這個人為什麼如此不自愛,但又深知自己於對方不過見過幾面的陌生人,沒有立場過問。

  他自嘲一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脾氣,撒火:「你是腳踏好幾條船還是怎麼的?你那些對象是日拋型的嗎?會過期?怎麼每次都不一樣呢?」

  江獨慎皺眉,金邊眼鏡下的眼不悅地眯起,浮起兩分疏離,他雙手抱胸站立,微微仰頭,重新拉開距離感,嚴厲望著眼前語出冒犯的年輕人,淡漠道:「我認為這是我的私事。」

  這高高在上的態度更是激怒了明朗,他心頭火燒得那個旺啊,一時血壓飆升,好不容易裝出來的高冷燒得一絲也沒了,幾乎是怒髮衝冠地發作:「哈!那是,自然是您的私事,我畢竟是個居心叵測,妄圖走後門,被刪好友的陌生人,我算哪根蔥?哪敢管您大老闆見一個愛一個!」

  「你也刪了我!」江獨慎似乎也被氣到了,白皙的臉上浮起幾分怒紅,脫口而出竟然是一句指責對方刪自己好友的話,這對他這種年紀而言多少有些幼稚。

  然而更幼稚的明朗同學沒有意識到,嘴炮打得叭叭響。

  「那不然呢?留著一個刪了我的人過年嗎?啊?畢竟我都居心叵測了,總不能死皮賴臉吧?」

  「那件事我已經解釋了,是我誤會你。」江獨慎幾乎是咬牙回道。

  「哎喲,不敢不敢,哪能是您誤會啊,是我自己不長心眼,自以為是往上湊,您位高權重,哪有空理我這小嘍囉吶!」

  「哦對了,剛好,能和江總在廁所閒聊的機會多麼稀有啊,我這順便道歉了,之前幾個月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老拿些芝麻破事兒叨擾您了,您看著當個笑話就好,我也就是那會兒人生地不熟,無聊得要死才想找個樹洞,反正您每次回我也沒花費超5個字的腦力,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哈!」

  論惹人厭和陰陽怪氣還真沒幾個人能比得過存心找茬的明朗,向來一板一眼的江老闆更是被懟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兩手緊握,渾身都氣得微微發抖。

  明朗氣上頭,但也沒忽略對方表情,看江獨慎被他氣得矜貴精緻的臉都有些扭曲了,那黑幽幽的眼睛也莫名濕漉漉起來,他嚇得趕緊住嘴,尷尬了一會兒,最後找補吼:「您老人家包廂豪華廁所不用跑來跟我搶占公共廁所資源幹什麼?趕緊回去!看得心煩。」

  然後想起這人飯桌上喝得起勁的鬼樣子,又補了句諷刺:「不能喝就別裝,不然待會你對象對他的『江江寶貝』該大失所望了。」

  江老闆轉身就走,戴著黑絲手套的手緊緊握拳,明朗在後面看著那瘦削挺拔的背影心裡既煩又悶還各種不是滋味兒。

  得,搞砸了。

  「靠……」他錘了一下大理石牆面,懊惱地捂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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