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江獨慎？誰啊？哇哦，還是總經理呢。」

  明朗手裡的名片被人抽走，是和他同期入司的辛承宇，兩人同齡同期臭味相投，算是他來到S市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一個好心人。」明朗靠坐在電腦椅上，嘴角嚼著笑，長臂一伸把名片抽回來。

  辛承宇摸著下巴想了下，「我怎麼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哪裡聽過啊……」他再瞄了下名片上的信息，恍然大悟：「哦~是瀚江科技的老總？」

  明朗一下來勁了，收起吊兒郎當的樣子，坐直了身體問：「怎麼，很有名氣？」

  辛承宇是S市本地人，明朗對S市各種吃喝玩樂的了解99%來源於這人的安利種草。

  「喲，可以嘛小明同學，這剛來S市沒多久就發展出這樣的人脈了？」 辛承宇斜他一眼。

  

  明朗「嘖」了一聲，「別打岔，快告訴我，你見過江老闆嗎？」

  「嗯~」辛承宇裝模作樣思考了一波，得出結論：「可能見過？」

  明朗直接給他一記勾拳。

  「不過瀚江科技我倒是知道，八年前設立的，不是傳統老牌企業，但在高新科技業內是新晉大鱷呀！產品範圍從軟體到硬體都有，他家的技術方案團隊也提供諮詢服務，在業內很有名，我們公司和瀚江也有過合作項目呀，雖然咱們是乙方就是了哈哈。」

  原來是同行的精英啊，明朗回想對方那副西裝革履的模樣，他還以為那人是從事金融業的呢。

  合作項目……不知道未來他們有沒有可能在工作上產生交集呢？別每次都是八點檔狗血劇的交集啊，明朗有些好笑地想。

  晚上跑步，明朗又去之前那條酒吧街附近繞了幾圈，不過距離兩人互通姓名已經過去一周了，那晚之後他再也沒有碰見過江老闆，雖然至今他還沒有弄清楚那晚江老闆為什麼騙他說喊了代駕，讓兩人一起白吹了幾十分鐘冷風，但他隱約似乎感覺到了對方似乎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和拒人千里。

  那晚自己跑回來詢問對方名字時，江老闆那瞪大黑眼詫異又茫然的表情至今讓他每次回想都莫名想笑。

  男人那會兒愣了大半天，最終低聲說了自己的名字並遞給他一張精緻的名片，兩人相互加了，但也就僅此而已，後來他們也沒有再聯繫過。

  明朗原本還在想大家住這麼近，對方又是在他初來S市時第一個對他伸出援手的人，偶遇兩次也算有緣，有時間可以約個飯或者一起跑跑步交個朋友，但想了想又覺得人家江老闆日理萬機的，比他年長好幾歲，哪裡那麼有空搭理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也就作罷了。

  直至一個多月後某天，明朗深夜發了一個和辛承宇擼串的朋友圈，凌晨1點回到家發現被他備註「八點檔男主角」的江老闆在他那點了個贊。

  江老闆微信名字就是本名，頭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看地方像是坐高鐵時往外拍的景色，明朗截了對方點讚的圖，點開私聊框發了過去。

  【深夜放毒也有人點讚？】後面帶了個哈士奇齜牙表情包。

  他等了會兒，原本猜測對方可能睡了，不打算再打擾，正準備放下手機去洗澡，卻見到上方顯示「對方輸入中…」，他靜靜等著，沒想到江老闆一直正在輸入中，半天沒憋出一句，明朗仰倒在床上把手機舉高，有點好奇又有點好笑地盯著那個「對方輸入中」。

  手機終于震了一下，他低頭一看。

  【餓了。】

  「噗……」這兩個字是得憋多久？

  明朗忍住笑，快速回道：【我除了可以客串代駕小哥，也可以客串外賣小哥哦】最後他還帶了個doge表情。

  對方輸入中…

  對方輸入中…

  對方輸入中…

  明朗樂得不行，看對方一時半會也憋不出啥來，便快速脫掉衣服，拿著手機光著膀子進去了浴室。

  正準備扭開花灑開關，江老闆終於憋出回復了。

  【不必，吃太飽難以入睡。】

  【這麼晚還不睡嗎，不會又喝酒了吧？】

  明朗手指飛快跳躍，三兩下回完手機放浴室架子上，打開花灑開始沖澡。

  電話那頭，看到這條信息的江獨慎愣了一下，他此刻正穿著浴袍坐在書桌前，收到明朗信息前他原本剛洗完澡打開電腦準備加班。

  他今晚確實有應酬，喝了點酒胃不太舒服，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他習慣性地又點開了那個年輕人的朋友圈，一個多月以來這已經成為他的隱秘的習慣。

  對方是個對生活充滿熱情，興趣愛好廣泛的大男孩，他分享的生活配上風趣的圖文，總是活力四射，江獨慎默默看著，仿佛自己蒼白灰頹的生活也增添了些色彩。

  他工作忙碌，每天都戴著不同的面具活著，有時已經分不清哪些是他真正的情緒和想法。人大概都是向陽的吧，儘管知道對方應該比自己年輕很多，他還是忍不住好奇，然而他又有些瞻前顧後，畢竟兩人的相遇自己都相當狼狽。

  他一來不想讓那個年輕人誤會自己對他有什麼企圖，二來是覺得要避免和知道他性向的人產生更多交集，減少一些風險，三來他自知和正常人不同，所以只是每天默默刷一刷對方的朋友圈，沒有主動聯繫過。

  年輕人的微信名字是「Lang」，頭像是他滑雪時的抓拍，是一個單板跳起抓板動作，藍天白雪，一身藍白迷彩雪服凌空的英姿被定格，非常的瀟灑帥氣。

  他看到明朗今晚跟朋友出去吃飯，烤得金黃的肉串擺了滿桌，年輕人反戴著鴨舌帽，露出好看整齊的濃眉，深邃的眼睛笑起來微微眯起帶著點向下的弧度，看起來很陽光乖巧，和之前幫他解圍時兇狠的樣子很不一樣。

  他仔細盯著那張照片很久，最後發現桌上雖然擺滿了各種看起來很誘人的不健康食品，但只有各種汽水，沒有菸酒的痕跡。

  看來是個乖巧的孩子。

  也許是晚上沒怎麼吃東西看照片看餓了，也許是連日的加班應酬累了，也許，只是因為被那個陽光又溫暖的笑容蠱惑了。

  他快速動了下手指點了贊，然後逃避似的扔下手機匆匆去浴室洗澡。

  沒想到，出來後竟然看到那個年輕人回了他，還帶著哈士奇表情包。

  怪傻的。

  然而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有如此生活化的聊天了，反覆斟酌每一句話，卻又總是想不出有趣的回覆。

  【不會真喝酒了吧？我澡都沖完了你還沒憋出一句回我嘛？】

  手機振動讓江獨慎重新回過神。

  他猶豫了下，拿著手機走到廚房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對著牛奶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我在喝牛奶。】

  明朗愣住，把剛擦乾身上水珠的毛巾甩到洗衣機上，只穿著條短褲光著膀子走回房間坐到床上。

  啊……他實在想像不出來那個梳著精英髮型穿西服戴金絲眼鏡的年長男人喝牛奶的樣子。

  【冷的？】

  【冷的。】

  【加熱了喝，睡前別喝冷的。】

  江獨慎剛舉起杯子打算喝一口，看到這句話頓了頓，然後繼續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果然很冰。

  但他沒有如明朗所言去加熱，只是靜靜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這句帶著關心和溫度的話。

  明朗回了那句後就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閒事，不過反正發都發了，撤回大可不必，看江老闆半天不回，他躺在床上也開始昏昏欲睡，正準備放下手機睡覺時，屏幕又亮了下：

  【好孩子。】

  「哈哈哈……」明朗笑出聲，有些無奈，怎麼就換來一張好孩子卡了呢，他打個呵欠，回道：【謝謝叔叔誇獎^^】繼續接一個狗頭表情包。

  江獨慎勾了勾唇角，又想自己也沒有很老吧，怎麼就成叔叔了，剛想回復，就接著收到對方下一條信息：

  【困死了，睡了，晚安~】

  江獨慎頓住，半晌把眼鏡摘下隨手扔在桌上，雙手揉了揉太陽穴，莫名有些微微的失落，感覺只是瞎聊了幾句，他們的關係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是一次低效的交流。

  應該要問他那家燒烤店在哪裡的。

  說不定那個開朗熱情的年輕人就會說下次一起去。

  一起去，然後呢？

  江獨慎聽到內心有個聲音問自己。

  ——然後就當是一次定向的人際關係技能訓練。

  他冷靜地回答自己。

  那邊的明朗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訓練對象，呼呼大睡起來，只剩江老闆深夜中自行整理那些對他來說超過穩定界限且不必要的思緒。

  原本江獨慎以為這會是一次因自己一時疏忽而引起的意外交集，此後再不會有，沒想到這次聊天過後，兩人竟然解鎖了「建立網友關係」的成就，開始時不時就網聊起來。

  從前面兩次明朗豪爽帶點痞氣的行為和態度看來，江獨慎以為明朗是那種桀驁不馴不愛和年長者多說話的年輕人類型，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有一點話癆……不，是相當話癆，江獨慎覺得有些意外，但並不討厭。

  不過因為江老闆作為老闆還是比較忙碌的，所以兩人的對話基本是明·話癆·朗發一段「小論文」，然後江老闆回復幾個字「批示」，像極了老師學生對話的模板。

  比如有一天，明朗不知道路過哪個橋洞見到一副塗鴉，直接拍了張照片發給江獨慎，他藝術癮發作，於是開始了滔滔不絕的分享。

  明：照片.jpg

  明：【江老闆，你知道這個塗鴉是在畫什麼嗎？】

  江獨慎：【不知道。】

  明：【你看它黑色油漆部分畫的是一個奔跑追逐遠方月亮的人，這乍看之下是不是一副完整的畫？】

  江獨慎：【是的。】

  明：【但是！關鍵來了！你再看這個照片，我從下往上再給你拍一張，你就會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過了三秒。

  明：圖片.jpg

  明：【你看看，你品品！品出了啥？】

  江獨慎：【……】

  明：【你不是學美術的看不出來可以理解，你看，下面都是豎狀的鐵欄杆，從下往上拍時，鐵欄杆把這個畫的一半給擋住了，像是把下面一半用碎紙機切割成好幾段，這個是在模仿著名的英國塗鴉畫家班克斯的作品《女孩與氣球》，我打包票絕對是！沒想到啊，我國也有這樣的塗鴉大師！太有品味了！】

  江獨慎盯著手機屏幕的這段文字眨眨眼，然後打開瀏覽器上了某度，鍵入「女孩與氣球」查詢，頁面跳出一副繪畫作品，上面畫著一個黑色女孩剪影和一個紅色愛心氣球，但和其他畫作不同的是，這幅畫的畫紙有一半從畫框底部掉落，畫紙被切割成條狀，仿佛畫框底部是一部碎紙機，把畫作切碎了一半。

  作為商人，首先引起江獨慎注意的是這幅畫竟被拍出了令人驚嘆的102.4萬英鎊。

  藝術品的價值往往大幅超越實體價值，它包含稀缺增值、藝術附加值，以及升值期望，如果這位班克斯不在人世，稀缺增值將有更大的空間。

  江老闆十分現實地簡要點評了一下，但他總歸是不太了解藝術世界，對比了下明朗發來的照片和這幅畫，反正沒看出來塗鴉是模仿了這副作品，橋洞裡的塗鴉油漆斑駁，看起來已然畫了很久了，但前面的鐵欄杆明顯是新加的，銀光鋥亮。

  果然這世上不僅需要藝術還需要一雙善於發現藝術的眼睛。

  江獨慎如是想。

  他不了解繪畫，無法對班克斯，或者《女孩與氣球》，或者照片裡「追逐月亮的人」發表任何意見，再看了下明朗發來的對話，那句「你不是學美術的看不出來可以理解」反倒引起了江老闆的關注。

  江獨慎：【你是學美術的？】

  明朗：【啊？不是啊，我學計算機的】

  江獨慎：【？】

  明朗：【？？？】

  於是江老闆還沒組織好語言進行下一個對話，就被助理喊去開會了，兩人這次迷惑交談到此結束。

  這種迷惑對話其實不少，但兩人似乎都不覺得自己在尬聊，明朗喜歡看聊天框頂部一直顯示「對方輸入中…」，遲遲沒有回覆時他會想像江老闆為難和絞盡腦汁的模樣，覺得好玩又可愛。而江老闆日理萬機，會接受這種無聊對話的理由……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兩人這樣一聊竟然聊了半個多月，首先發現不對勁的是江獨慎的助理鄭拓風。

  「江總，您最近似乎……經常看手機。」其實他想說經常在和別人聊天，因為他每次不小心掃到老闆手機屏幕都是聊天窗口，而以前的老闆偶爾看手機屏幕都是股票軟體或者是公司郵箱界面。

  「嗯。」江老闆正在思考怎麼回復對面小朋友問他喜不喜歡滑雪單板的平花，隨口應了句，然後想到鄭拓風應該也比明朗大不了多少，便問：「你知道班克斯嗎？」

  「？」鄭拓風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那單板平花？」

  「……」

  「……罷了。」江獨慎一哂，似乎是覺得問這個問題的自己有些可笑。

  鄭拓風聽著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又見江獨慎前所未見地全神貫注投入在手機聊天上，心裡頓時生出莫名的焦慮，他咬咬牙，突兀地猛然擡頭，問：「您……是有了戀人嗎？」

  江獨慎正在打字的手一頓，擡頭淡漠地掃了一眼對方。

  「抱歉……是我多嘴了。」鄭拓風連忙低頭，放在身旁的雙手漸漸蜷縮成拳。

  江獨慎沒有理會，仍舊沉浸在如何回復手機對面的人上，最終，他斟酌再三，回復了明朗一句「喜歡」，然後收起手機，起身拿起西裝外套和平板準備去開會。

  鄭拓風仍舊窘迫地低著頭站在那一動不動，江老闆見狀微微蹙眉，輕嘆一聲。

  「精力放在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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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朗：（豎起耳朵）嗅到了情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