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拉（15）

  奇美拉（15）

  111.

  雖然門上有貓眼, 但若是林執從門內往外看，貓眼會變暗，門外的來者就能通過貓眼判斷門後是否有人。

  「你好林執先生, 我們是聯合國A息部的，我們沒有惡意, 只是做一些例行調查，」門外響起的女聲竟然有些耳熟，只是林執一時半會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我不會使用強制手段，A息部是合法正規的政府組織, 請放心。」

  ——是金娜！這個強勢得堪稱偏激的女人留給林執極深印象, 和奇美拉認識這麼多年以來, 只有金娜膽敢對菲尼克斯破口大罵「你就是個狂妄自大又自閉的反社會怪胎」, 不知道菲尼克斯會不會在意, 總之林執是很在意, 奇美拉身上還有許多未解之謎, 林執相信奇美拉肯定對自己有所隱瞞——那是藍鬍子的秘密房間, 即使是林執也不得踏足的絕對禁地。

  「林執先生, 你還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思考, 如果感到飢餓, 我們這裡會為你提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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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使用強制手段是因為金娜很清楚，這是間久無人居的空房，一個大活人不可能躲在屋子裡活活餓死, 就算林執有這個骨氣，金娜也能以保護人權為由, 強行破門而入帶走林執。

  林執不見金娜反倒顯得他心裡有鬼，於是林執風馳電掣地將筆記本電腦歸位, 取出晶片藏進項鍊里，最後把客廳沙發茶几上的防塵罩撩開，然後才去給金娜開門。

  門外站著的仍然是金娜和下川宏樹這個組合，五年時間過去，金娜竟然沒有什麼變化，嘴角兩邊仍是兩道深刻的木偶紋，短髮濃妝，以及見了面才能聞到的刺鼻香水氣味，和她本人一樣充滿攻擊性；而下川宏樹比起第一次見面倒是變化巨大，他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穿了得體的西裝，與林執目光相對時露出淺淡的笑意，他手上提著一個小型黑色行李箱，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林執裝作不認識兩人，熱情迎接：

  「快請進，真不好意思，我稍微收拾一下客廳所以耽擱了，請問二位是？」

  「我是金娜，他是下川。」

  金娜雷厲風行地進門，毫不掩飾地打量林執家的客廳，下川向林執點頭，你好。

  「我下去給你們買兩瓶飲料吧，想喝什麼？」

  「不用麻煩，」金娜坐到沙發上，沉聲道，「我們今天來，就是想向林執先生詢問一些關於奇美拉的事情。」

  林執坐到金娜對面的沙發上，露出困惑表情：

  「為什麼要問我關於奇美拉的事，直接去問他不是更快嗎？」

  金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林執，沉默了一陣，大概有十幾秒，很久，這陣沉默很微妙，林執默不作聲等待金娜開口：

  「為了工作效率，請你戴上這個。」

  金娜說著，下川宏樹在旁邊打開黑色行李箱，取出一個插滿導線的頭盔，導線末端連接著箱子大小的儀器。這個頭盔長得讓林執有點毛骨悚然，看起來像某種刑訊逼供用的道具。

  「這是什麼？」林執警惕地問。

  「測謊儀，通過探測腦電波判斷你是否撒謊。」

  下川宏樹邊解釋邊為林執強行戴上頭盔，如同為新王進行一場加冕儀式。林執戴著這個有些沉重的頭盔，讓自己大腦放空。通常情況下說真話時腦電波是正弦波，而說謊時腦電波則會呈現鋸齒波，而想要躲過測謊儀的探測，要做到說出口的話語不經大腦思考，必須脫口而出就是假話。

  「奇美拉和[巴別塔]有聯繫嗎？」

  「不知道。」

  全息投影屏上的腦電波沒有起伏，因為這是林執的實話，《圓頂》從開發到落地，林執從未過問奇美拉關於《圓頂》的開發內容，奇美拉也不會跟他提起，畢竟隔行如隔山，林執連最簡單的「Hello world」都不會寫。

  「你體驗過《圓頂》了吧？」

  「是的，」林執舉手，「我事先聲明一下，對於《圓頂》的開發內容我一無所知，你應該看過我的資料，這不是我的專業，我只負責後勤保障工作，你們既然掌握了我的行蹤，應該也看到我這趟出來只是買東西的，後備箱裡還塞著兩大包零食呢。」

  「你買了個晶片讀卡器，做什麼用？」

  金娜話題跳轉極快，林執立刻理直氣壯地問：

  「讀卡用啊，有什麼奇怪的嗎？」

  林執的腦電波長並未發生明顯變化，因為他目前為止都沒有撒謊。

  「看來你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不僅是林執，金娜似乎也放鬆了些，相較於奇美拉，金娜對林執的態度要緩和很多，大概是有種憐香惜玉的心理，她示意下川宏樹把林執的頭盔取下，林執撥了撥被頭盔弄亂的頭髮，聽到金娜問他：

  「你認為通過人工生命復活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別緊張，只是普通的聊天而已。」

  「是不是『人』有那麼重要嗎？我沒見過人工生命，我也不覺得人類能創造出擁有獨立意識的人工生命，」林執違心地說，「是不是『人』，本來也只是『人』定義的，就像貓不知道自己的物種在人類世界裡叫做『貓』，狗也不知道自己的物種在人類世界裡叫做『狗』。」

  「你認為命運是已經註定了的嗎？」金娜歪頭好奇地問，「你們國家的人似乎很相信命運。」

  「大概吧。」

  「奇美拉十歲時被送進兒童行為干預中心，因為他攻破了聯合國機密信息防火牆，在主頁上畫了一隻鳳凰——據他本人說是鳳凰。」

  金娜按了下手錶，投映出的屏幕上展示著一個小男孩不茍言笑的大頭照，大概八九歲的年紀，白髮白膚白唇，像是個還沒上色的瓷娃娃，與他大頭照並列的是他的蠟筆畫傑作，看得出來是紅色的鳥。

  「在干預中心裡，奇美拉又破解了干預中心的安保密碼出逃，最後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接受治療，」金娜又放了許多關於奇美拉在干預中心和精神病院裡的影像，「糾正人格出院後，奇美拉還是不消停，暗地裡進行人工生命研發，並且和[巴別塔]勾結。[巴別塔]明面上是大型商業組織聯盟，實際上在暗中為反政府反社會的恐怖組織提供技術和資金支持。」

  金娜又給林執展示了幾張照片，照片注釋顯示他們是[巴別塔]幾位首腦，林執感覺太陽穴的腦神經在突突狂跳，全身血液都在血管里瘋狂爆沖。

  「奇美拉確實和[巴別塔]只是普通的甲乙方關係，可無論他知不知情，這個行為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助紂為虐。先前在奇美拉的研發團隊裡，有一個代號叫[鳳凰]的黑客，將自己寫的數字生命底層代碼和框架打包賣給了[巴別塔]，但[巴別塔]始終無法研發成功，」金娜繼續調整投影屏上的照片，出現X的證件照，原來X不是天生紅髮，黑髮的X看起來還挺乖巧，目光還帶著幾分清澈的怯懦——這是多久前的照片了？「如今[巴別塔]正捲土重來，並且取得技術性突破，一旦人工生命投入進戰爭中，人類毀滅只是一瞬的事情。」

  「錯又不是奇美拉，他只是提出一個構想而已。」

  金娜眯了眯眼：

  「看來你被他保護得太好，像朵扣在防塵罩里的玫瑰花，我該走了，以及，你的項鍊很特別。」

  「……謝謝。」

  等金娜和下川宏樹走了以後，林執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為了不讓奇美拉擔心，林執並沒有告訴奇美拉自己被A息部問訊過，而且他也不想讓奇美拉知道自己在暗中調查晶片內容。與此同時林執也愈發意識到奇美拉是個溫柔的獨裁者，迄今為止，林執從奇美拉那裡所得到的一切，從來都不是林執爭取來的，而是奇美拉給予他的，奇美拉只會給林執他想要給林執的東西，而不是林執想要的。

  這個認知使得林執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他知道這是奇美拉愛他的方式，但另一方面，林執又對這個朝夕相處的枕邊人產生前所未有的陌生：奇美拉之前到底做過什麼？但那真的是奇美拉乾的嗎？又或者是奇美拉產生的某一個人格？如今影像造假輕而易舉，那只是A息部構陷奇美拉的手段……

  在林執的內心深處始終對奇美拉存有懷疑，只是它被隱藏得很深，像個透明的幽靈，林執可以視而不見，然而他與金娜的對話動搖了，這只可怖的幽靈從暗處浮現籠罩住林執，到了林執無法自欺欺人的地步——奇美拉開發《圓頂》的意圖，真如他所言是為了拯救實驗者嗎？

  經過三輪內測和多次優化改進後，最終公測將以《圓頂》alpha版本面世，為此X舉辦了一場極其盛大華麗的慶功會，原本林執以為只是製作組的內部慶典，還在奇怪為什麼X要如此招搖，但製作組裡原本只有X和奇美拉參加，但奇美拉攜林執共同出席。

  在宴會上出現許多令林執意想不到的賓客，他這才恍然大悟：這些賓客中既有[巴別塔]成員，也有政府要員，畢竟《圓頂》這個項目，光靠奇美拉和X的勢力和財力很難順利落地。

  林執不理解奇美拉為什麼會讓他一起來，來賓們都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林執毫不知情。

  於是林執躲藏在角落裡，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仍然有人來向他搭訕，有男人有女人，他們遞來顏色迥異的酒水，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在這些折射著繽紛光澤的液體如太虛漩渦迷離洶湧，不知怎的就這樣一杯又一杯飲入林執的肚中。

  林執很多年沒喝過這麼多酒了，喝完後整個人醉醺醺飄飄然，他聽到有人問他，你怎么喝成這樣，林執眯著眼睛費力地聚焦，終於看清對方是奇美拉。

  要不要去跳舞，奇美拉問，林執說我不會跳舞，奇美拉搭上林執的腰，又細又軟，仿若一條無骨的蛇要從奇美拉的懷中溜走，奇美拉還是穩穩地托住了林執，與之共舞，喝醉的林執借著酒勁說許多很多不過腦的真心話，再然後便醉倒了。

  [以下記憶數據復原可能會喚起本體的強烈精神創傷，是否繼續導入]

  [是]

  [請再次確認是否繼續導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