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樂園（13）

  夢幻樂園（13）

  奇美拉被林執拉停了, 轉過頭用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語氣問：

  「我們哪來的『曾經』？」

  「……」

  林執直接被問成啞巴，但自覺告訴他，自己和奇美拉一定有過「曾經」, 世界上絕對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意或無緣無故的恨意——打個比方，林執對林著的愛, 是他從某個角度看也是他自私的鏡像映射：林著是林執不斷強迫自己活下去而尋找到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並且林著也像哥哥愛他那樣愛著哥哥，他們的親情系帶緊緊地捆綁住彼此，他們對彼此的愛是相互付出的。

  總之在林執的感情觀念里, 他認為一切感情的萌生都是有因可循，他不相信奇美拉無緣無故會對自己這麼好。

  「可能我因為什麼原因忘記了, 你又故意不說, 」林執見奇美拉又轉過頭逕自往前走, 趕緊屁顛顛跟在他身後給自己找補, 「那我肯定不是故意要忘記的啊！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會因為我忘記你生氣……」

  「如果我是呢。」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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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執又是一怔, 奇美拉不是那種完全不開玩笑的人, 只是他所謂的「玩笑」總是開得很不合時宜, 讓人完全不能稱之為玩笑。

  「沒什麼。」

  本來參與這場試煉者的人就少, 兩天不到就死了三個, 死了快一半, 萬幸的是林執只要再體驗一個遊樂項目就能通過這場試煉了。

  「哈哈哈！」

  突然林執聽到身後傳來小孩歡快的大笑聲, 他神經瞬間緊繃著猛地一回頭：沒有，沒有小孩，和昨天遇到的情況一模一樣, 明明沒有看見小孩，卻聽到了小孩的笑聲。

  「怎麼。」

  奇美拉仿佛背後也長了眼睛, 第一時間覺察到林執的異樣。

  「你真的沒聽到嗎？」

  「哈哈哈哈！」

  「快來這裡玩——」

  「呀！啊——」

  「聽到什麼？」

  明明孩子們玩樂的聲音十分吵鬧，即使林執看不見摸不著, 然而僅僅是聽這些動靜林執的腦海中就能描繪出一幅十分生動的混亂場面：有的小孩開心得咧嘴大笑，有的小孩因為激動而盡情尖叫，還有的小孩則哭聲若洪鐘——這瞬間仿佛整個遊樂園都擠滿了密密麻麻、看不見的小孩，那些刺耳的噪音像是被丟進攪拌機里攪得稀爛，再一股腦通通灌進林執的耳朵，吵得林執想吐。

  「你只是被污染了。」

  奇美拉甚至用「只是」這個詞，似乎在他眼中被污染就好比被蚊子叮了一口。

  「你越是恐懼就越會加重污染，最終恐懼變成真實。」

  林執的理解能力有限：

  「什麼是恐懼變成真實？」

  「如果你害怕老虎，那麼剛開始你只是聽到老虎的叫聲，接著你會看到老虎的影子，最後老虎真的出現了，並且把你吃掉。」

  聽起來像是嚇唬小孩的睡前恐怖小故事，這下林執倒是能理解了，然而恐懼並不是一種說藏好就能輕易藏好的情緒，至少林執做不到說不怕就真不怕。

  「還有一個辦法。」

  林執眼睛驟亮，滿懷期待地問：

  「什麼什麼？」

  奇美拉輕飄飄地吐出幾個駭人聽聞的字眼：

  「發動【湮滅】。」

  林執已經懶得扭轉奇美拉漠視他人生命的怪物思維，在奇美拉的眼裡人類簡單地分為兩類：林執和其他。

  「……我還是去坐碰碰車吧。」

  在前往乘坐碰碰車的途中，小孩笑聲始終跟隨著林執，甚至像是故意趴在林執耳邊笑那樣，林執意識到自己的幻聽變得越來越嚴重，證明他的污染在加重，與此同時，林執眼中的遊樂園也發生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恐怖變化：整個園區呈現出一種油畫受潮般的畸異扭曲，街邊的綠化和路燈是扭曲的，娛樂設施是扭曲的，事物攤位是扭曲的，就連兔先生也是扭曲的。

  突然奇美拉的腰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竟然是一個小男孩！男孩也明顯感知到林執驚愕的目光，倏然轉過頭——他的臉上沒有五官，而是一個極其深邃的漩渦，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一圈……林執僅僅只是看了幾眼，便感到一陣強烈的噁心暈眩感。

  「咦……你看得到我呀？」

  男孩雖然沒有五官表情，林執卻能很切實地感受到他的驚喜：

  「既然你看得到我，就來陪我玩吧！」

  【紅舞鞋】並未強迫林執行動，證明不是遊樂園有異常，問題出自林執自身。

  誠如奇美拉所言，由於林執害怕違反規則而處處提心弔膽，聽到小孩的聲音就變得更加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小孩的聲音如影隨形地纏繞追趕著他，愈發放大他內心的恐懼，也就導致小孩有了實體。

  「就算你裝作看不見我也沒用的，」這完全就是個蠻不講理的熊孩子，「我要跟著你，除非你陪我玩！陪我玩！」

  「走開！你不是真的！」

  林執忍無可忍地朝小孩大吼一聲，企圖用高昂的音量掩蓋內心的極度恐懼。

  奇美拉突然抓住林執的手，林執驚慌無措的目光跌撞進奇美拉沉寂的眼睛裡——在當下這個時刻，有這個混沌扭曲令人崩潰的時空里，只有奇美拉是唯一真實而清晰的存在，他能帶給林執無與倫比的強烈安全感，林執用力地回握住奇美拉，即便他的手還是那般沒有什麼生氣的冰涼。

  「我看到小孩了……」林執止不住地發抖。

  「我也看到了。」奇美拉平靜地說。

  「你也看到了？！」那你怎麼不說！林執震驚地瞪大雙眼。

  奇美拉這麼淡定導致林執還以為出現小孩是他出現的幻覺！林執心情複雜地瞄了眼身邊活似條鼻涕蟲黏著他的小男孩，男孩立刻揚起那張漩渦臉用一副「你看我就說吧」的得意口吻說道：

  「你男朋友也看到我了！你們一起來陪我玩吧！快點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這屁孩還撒上嬌了，拉林執的衣擺不夠，還要去拽奇美拉的，林執結結實實替他捏了把冷汗：

  「我勸你別招惹他。」

  「大人就是無聊，」小男孩「哼」了一聲，又不死心地繼續蠱惑道，「喂，你們就陪我一起玩嘛，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關於遊樂園的秘密喔，你們只要乖乖聽我的，就能離開這裡。」

  林執不太吧漩渦臉男孩的話當一回事，第一是他的年齡實在是沒有太強的說服力，第二他長得就無法讓輕易人信任……

  「你怎麼不相信我啊？」小男孩竟然能敏銳地讀取到林執為難表情背後蘊藏的深意，氣沖沖地踢了林執小腿一腳，這陣疼痛很真實，「好，那我大發慈悲地告訴你，那些醜八怪兔子都是壞蛋！遊樂園本來是我們的地盤，它們趕走我們不讓我們進來，又在遊樂園裡制定一堆亂七八糟的規則，把進來遊樂園的人類都困住，你們到最後，都會變成那些醜八怪兔子！」

  「從剛才你就一直在說『我們』『我們』，你們是誰？」

  「是這個遊樂園的主人呀！」

  男孩理直氣壯地叉腰，林執簡直要被這小屁孩給逗笑了，不過目前情況是，男孩除了長相可怕，還沒有表露出很強烈的敵意或是威脅到生命的殺傷力，從言行舉止來看就是個貪玩吵鬧的煩人小鬼。

  「你們都被兔先生趕出去了，怎麼救我？」

  「廢話這麼多，你到底想不想活命？」

  林執很無奈地攤手：

  「你要我怎麼做？」

  「陪我玩。」

  「玩什麼？」

  「喏，」男孩伸手指向遠處，「那裡那裡！我們一起來玩抓鬼遊戲吧！」

  林執根本看不清，他周遭一切都成了世界名畫《吶喊》那般動盪扭曲的狂野風格，只能實話實說：

  「我現在視力很差和瞎子沒區別。」

  「沒關係，我給你帶路。」

  ……這漩渦小子還挺熱心，林執哭笑不得：

  「我看不到東西，怎麼玩抓鬼遊戲？」

  「你不是看不到東西吧？而是你看到東西很扭曲，」男孩說得頭頭是道，「包括我的臉，你覺得我是個怪物。」

  「……」林執被個小孩揭穿心思，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承認，對，我覺得你是個怪物。

  「這才是真實的，遊樂園的真實樣子，都快被那些醜八怪兔子毀了！」男孩氣憤地跺腳，「它們嚇唬你們這叫『污染』，其實你只是越來越接近真實，」他的語氣有一瞬間變得認真而深沉，「這個世界的真實就是這樣混沌無序，遊樂園是最後的淨土，但現在也被污染了。」

  「告訴我們解決方法。」

  奇美拉有些不耐煩地發話了，林執跟傳聲太監似的重複，還添油加醋地恫嚇道：

  「告訴我們解決方法，這個哥哥很不好惹，要是惹他生氣，管你是誰，都得死！」

  「威脅我也沒用，除非你們想死，」男孩欠揍地說，「想活命就聽我的，無論做什麼都跟規則反著來，首先——」

  男孩故弄玄虛地拖長音，林執嗓子眼一縮，有些緊張：

  「首先？」

  「陪我玩！」

  「……」

  林執真想給這熊孩子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