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樂園（12）

  夢幻樂園（12）

  奇美拉發出像貓一樣的呼嚕聲, 似是無奈的嘆息，卻還是照做了。奇美拉的速度極快，黑暗絲毫不會對他的行動產生影響, 然而大殺特殺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善茬，他立刻發動天賦技能對抗奇美拉, 只聽得一聲轟然巨響，迸裂的磚石和牆灰撲簌飛濺甚至有小碎塊砸到林執的腦袋。

  雖然林執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那團操控冷魚屍體的龐大黑影移動速度在變快, 跟隨林執下樓。

  倏地手電光猶若鋒利的光劍刺穿黑暗，奇美拉打開手電投擲給林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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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

  林執提心弔膽生怕沒接住把手電給摔壞了, 所幸他一陣手忙腳亂接住手電朝身後猛地照去, 冷不防差點和五官全失的冷魚臉貼臉, 那些變形扭曲的器官完全錯位地黏在這張扁平的臉上, 令人作嘔的濃鬱血腥味狠撞向林執的鼻腔, 林執已經無法分辨自己是噁心還是害怕更多些——下一秒冷魚的屍體就從這團難以名狀的黑影里掉落, 不偏不倚地砸向林執。

  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使得林執直接狼狽地滾下樓梯, 在翻滾的過程中左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大概是扭傷或者骨折了, 即便如此, 林執也還是死死抓住手電不放, 最後摔到平地上又滾了幾圈才停下。

  林執掙扎著試圖站起身，然而稍微動作牽扯到腳踝就疼得他面目猙獰，仿佛左腳被生生鋸斷, 好痛，太痛了, 連站都站不起來，行動都成問題。

  但很快林執就發現一個毛骨悚然的現象：由於【紅舞鞋】仍處於生效狀態, 這股不容林執抗拒和忤逆的恐怖力量，殘忍無情地強迫林執繼續前進，他真的成了童話故事裡那個穿上紅舞鞋後便永遠停止跳舞的小女孩，在【紅舞鞋】的強制行動下，林執踉蹌著站起身，繼續一瘸一拐地前行。

  此後林執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鋒利的刀刃上，疼得林執渾身哆嗦，冷汗浸濕他的長髮，虬成一縷一縷像漆黑的海草黏在他蒼白的臉頰邊，也流進他的眼睛裡模糊了視線。

  好痛，痛死了，要儘快治療……林執想著，打開系統背包選擇【提燈女神的繃帶】使用，剛取出道具還沒來得及給傷處包紮，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那團陰影緊裹住身體。

  「唔——」

  令人意外的是，這團龐大黑影並非生物，而是一個虛無廣袤的純黑空間，林執懷疑自己是已經死了，這就是人死亡後的感受，永恆無邊際的空洞，只是他的意識仍然沉重地清醒著，只是承載著他意識的載體不斷地墜落。

  期間林執聽到許許多多的聲音，孤寂的靈魂在澎湃浩瀚的無垠聲海中如一粟蜉蝣：男人和男人的笑聲，男人和女人的對話，男人和男人的爭吵，男人和女人的爭吵，女人的哭聲，男人的哭聲……

  都說忘記一個人，最先忘記的是對方的聲音，因此林執十分輕易地在眾多熟悉的聲線里打撈出那具陌生的嗓音——倒也不是全然陌生，而是那個總是侵占他記憶領域也叫做奇美拉的奇怪男人。

  林執有些哭笑不得：他都要死了，或者已經死了，為什麼關於這個陌生男人的記憶仍然如陰魂不散地跟隨自己？難道他們之間是什麼「死也無法忘記彼此」的關係？

  爾後林執的意識就像一台被斷電的主機，徹底失去運作能力。

  「個體數據終止運行，第27331次緊急重啟中——」

  「嘀……嘀……嘀……」

  「重啟成功，LZ-1799第數據恢復中……」

  「檢測到個體數據架構出現嚴重漏洞，記憶數據複寫中……自動刪除失敗，建議儘快重新編寫代碼覆寫數據，以免污染初始個體數據模組」

  「記憶數據恢復進度：7.873%」

  「奇美拉？好奇怪的名字！」

  「這……真……」

  「你說什麼？說大聲點！」

  「這不是我的真名。」

  「你以為我們在網戀啊？還真名假名的，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真名？」

  「……」

  「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想著我們過了今晚就不會再見面，我不配知道你的名字，怕我纏上你這個富家小少爺騙你錢是吧？你以為我是出來賣的啊？」

  「我才沒有這麼想……」

  「那你為什麼不正眼看我？我長得入不了你的眼？啊，你肯定很失望不是個美女來陪你玩吧？」

  「不是！是……很……」

  「你說什麼？！這裡太吵了，你說話大聲點！」

  「你長得很……漂亮。」

  「啊喔，原來如此，所以才不敢看我？哈哈哈你也太可愛了吧！來，別害羞嘛，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

  還有一種說法是，當你忘記一個人，最後忘記的是對方的眼睛，因此林執看到一雙具有磁力的漆黑眼睛，裡面有著一對吸引人的致命渦旋，只那一眼林執就跌了進去——

  「……」

  林執掀開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清晰的下顎線，緊接著是夏干寧那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林執發現如果夏干寧是個面癱，這張臉看上去就會有種清澈的愚蠢，不過由於內里是奇美拉，又有種生人勿進的冷峻感。

  ——大概是夏干寧的軀體還在眼前，導致林執一直對夏干寧的死亡沒有確切實感，可能他進入試煉後親歷過太多太多的死亡，所以說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就連常人避之不及的死亡他都習以為常。

  可無論如何，夏干寧總歸算是林執人際關係里比較特別的那個，想到這裡，林執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醒了。」奇美拉說。

  林執張開嘴回應奇美拉卻發不出聲音，他又「啊——」「啊——」的開嗓，喉嚨如同被割斷後又重新接上，一發聲聲帶便生拉硬扯痛得厲害。

  「結束了？」林執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

  「奇美拉，」林執仰躺著凝視奇美拉，「我是誰？」

  奇美拉並未回答，林執繼續追問：

  「我真的是林執嗎？或者我只是個承載著這個名叫『林執』的人的記憶體？」

  奇美拉感到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麼。」

  林執坐起身，才發現自己躺在熱狗攤的座位上，先是看到熱氣騰騰的熱狗後，其他器官機能才逐漸恢復，先是聞到食物的香味，再者感到飢腸轆轆。

  「奇美拉，我們是不是……」林執斟酌半天，「上輩子認識？」

  奇美拉的嘴角幅度很小地勾了一下，林執立刻把臉湊上去狐疑地質問：

  「你是不是嘲笑我？」

  「沒有。」奇美拉斬釘截鐵地否認。

  「上輩子只是個比喻，我是說，我們之前見過面，在進入「圓頂」前。」

  其實林執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此般錯覺，甚至將其稱之為「錯覺」，他的理智和邏輯都很冷靜清醒地告訴他，他們除了名字一樣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而且奇美拉還有另外一個叫做[菲尼克斯]的名字，那又是個林執無法觸及的秘密。

  然而在某些時候，人除了理性思考，還需要依賴直覺，而林執的直覺告訴他，他和奇美拉的關係絕不只是身為試煉者在「圓頂」相遇這麼簡單。

  「……」

  林執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焦躁地撓撓脖子，餘光瞥見中央時鐘顯示時間是三點，他愣了愣：

  「我從鬼屋出來後昏迷到現在？」

  奇美拉點點頭，林執按了按睛明穴：

  「其他人呢？」

  「男的死了，女的走了，你被襲擊的瞬間派對結束，所以我們體驗完這個項目了。」

  難得奇美拉會向林執解釋得這麼詳細，可林執認為奇美拉在胡說八道，他分明是又死了一次。

  林執將信將疑從摸出口袋裡的門票，第三個圈內戳著一個幽靈樣式的印花，不知道奇美拉又耍了什麼手段，但無論怎麼說，這個鬼屋項目算是體驗過了。

  林執還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告訴奇美拉，奇美拉突然問：

  「下一個項目你準備去哪裡？」

  ——林執懷疑奇美拉在轉移話題。

  「碰碰車。」

  林執不假思索地說，他對刺激性項目，例如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之類的擁有天然恐懼，大概是害怕那種脫離地心引力的失重感和失控感。

  「那走吧。」

  林執有些崩潰，他還是第一次玩遊樂園玩得如此痛苦，哪怕他從小到大就沒去過幾次遊樂園。

  所幸林執的腳踝痊癒了，他打開背包查看【提燈女神的繃帶】，顯示處於冷卻冷態，看來是奇美拉幫他包紮過了。就是不知道用著夏干寧的身份，他和奇美拉綁定的【紅線】還能不能生效。

  不過在此之前，林執已經和代號[菲尼克斯]的綁定過【紅線】——林執這下有點相信自己可能和奇美拉真是有前世未了的情緣，或許奇美拉前世的代號就叫菲尼克斯？

  林執仍不死心，暗戳戳地又嘗試對奇美拉發動【不惑】、【視界】這些精神系技能，仍然無法生效。

  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林執咬咬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攥住奇美拉的衣角：

  「是不是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比如我們曾經……相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