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血族教授何時斬我（十五）

  第92章 血族教授何時斬我（十五）

  一周過去, 葉凌出院了。

  傷還需要修養，但他閒不住，每天仍有半天去醫院坐班。

  「小葉醫生, 你氣色不大好, 身體還沒恢復過來？」

  有個親戚請託了很久, 知道葉凌恢復坐班，鍾教授帶了那人來找他看病。

  來後他有些後悔：小葉醫生的氣色真不太好。

  他瘦了，臉有些白, 蔫蔫靠在椅子裡, 好像隨時準備打瞌睡……只有一雙眼睛, 睜開時還和之前一樣清亮。

  「我沒事。」有病人來, 葉凌彎彎唇角, 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被調到了中醫科坐診, 已經有了些名氣, 聞名而來的病人絡繹不絕，一下午很快就過去了。

  下班時間到, 他收拾了自己的針灸盒子, 慢吞吞站起來——每天這個時候，蕭淵會準時來接他。

  他和同事說了「再見」，腳步緩慢走出診室。

  手術的刀口還沒完全癒合，他行動還是有些掣肘：反正還要應付醫生拆線，他元靈有限, 沒浪費在這傷口上。

  「葉醫生, 下班？」走廊里, 護士推著小車從他身邊經過, 跟他打招呼。

  葉凌禮貌地點點頭，眼睛掃過小推車, 看見裡面一排採好血的小試管，愣了愣。

  每個小試管里，差不多裝了好幾個「一口」的量呢。

  葉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有些拖沓的腳步，忽然輕鬆起來。

  「蕭淵！」走出校醫院，遠遠看到蕭淵站在樹下，他高興地加快腳步。

  「慢點走。」蕭淵迎上兩步，小心護住他。

  「今天心情很好？」對上他清亮的眉眼，蕭淵敏銳察覺到他的愉快。

  「嗯！」葉凌點點頭。

  蕭淵心頭也跟著一陣明快：「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葉凌彎彎眼睛。

  蕭淵拉開車門，扶他上車，心頭一動：「今晚出去吃好不好？」

  啊？「那寶寶呢？」

  葉凌每晚都是和寶寶一起吃的。

  「梁遷會照顧他。」蕭淵說著，給他扣好安全帶，聲音有些低緩問：「可以陪陪我嗎？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葉凌看向他：「你怎麼不早說。」

  因為他剛想到自己可以過「生日」。

  蕭淵緊張似的攥緊手指：「所以，你答應了嗎？」

  「答應啊。」葉凌答。

  「謝謝。」蕭淵笑了，笑容溫和有禮，客氣得讓人心疼。

  「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等蕭淵從另外一側車門上來，葉凌跟他說。

  「嗯。」

  「你想吃什麼？」葉凌問。

  蕭淵看他一眼，滾滾喉結。

  哦，他想吃他。

  葉凌伸手去解襯衣的紐扣，被蕭淵按住：「吃你想吃的就好。」

  「那我們去音樂餐廳吧。」葉凌拍板定了下來。

  他還挺喜歡聽音樂的——在其他世界都沒有這麼多音樂可以聽。

  「還要點個蛋糕。」他計劃著，「給寶寶帶一塊回去，他喜歡吃這些。」

  小狼其實也喜歡。唔，還是周末再給蕭淵補過一次生日好了，做一個大大的蛋糕，把他那麼多年沒吃過的都補回來……

  葉凌想著，想著，腦袋一歪，靠在蕭淵肩上，睡著了。

  「葉凌？」蕭淵試探著叫了他一聲，彎彎唇角，伸手環住他，讓他睡得更安穩些，但他自己卻安穩不住，伸手扣住葉凌五指，和他十指交叉著握了會兒，又試他體溫似的，碰碰他的臉頰，摸摸他的額頭，理理他的頭髮。

  一副窮人家的小孩兒查德了玩具，抱在懷裡，不知怎麼親近才好的樣子。

  開車的司機暗暗好笑。

  但很快又收斂：人家那麼有錢，還是個教授呢，自己這是想哪兒去了……

  *

  葉凌跟蕭淵果然進了一家音樂餐廳，不急不緩，舒舒服服吃了頓飯。

  飯後他們又去逛了街。

  逛的是葉凌曾帶小狼買衣服和玩具的那家商場。

  一進去，葉凌就拉著蕭淵進了玩具店：「隨便選，我送你！」

  「家裡還有好多玩具。」蕭淵開口。

  這麼熱衷買玩具，全家都知道最愛玩玩具的到底是誰。

  怕他傷面子，不宣之於口罷了。

  「家裡的是家裡的，今天買的專門送給你。」

  葉凌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蕭淵心頭一悸，無法拒絕他，和他一起，穿梭在貨架和一堆小毛頭中間，挑選玩具。

  主要是葉凌挑——葉凌的刀口還沒好，蕭淵很怕那些孩子撞到他，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玩具他也挑了一個，一隻狗狗玩偶，黑色的，有些像葉凌曾經縫給他的那個。

  葉凌也替他挑了一套玩具，他特別得意，結帳前捂著不給蕭淵看，結完帳才遞給他——

  那是一口很迷你的、還沒蕭淵巴掌大的吸血鬼棺材。

  還搭配了一個更加迷你的吸血鬼人偶。

  「生日快樂。」葉凌燦笑。

  *

  買完東西葉凌還要再陪蕭淵逛。

  但蕭淵看出他累了。

  「回家吧，寶寶要你跟他說晚安才睡。」

  唔，也對。

  寶寶可能因為被拋棄過，有些沒安全感，晚上入睡困難、愛做噩夢，葉凌跟他說晚安時，其實在用靈力安撫他。

  其實小狼也是，從那次車禍後他總做噩夢，前兩天蕭淵專門請過心理醫生來家裡，說兩個孩子都沒有安全感，需要大人長久的陪伴。

  長久的，陪伴。

  葉凌當時聽完就沉默了。

  到家時，寶寶果然還沒睡著。

  葉凌進他房間，揉揉他腦袋跟他說晚安，又親了親他額頭。

  ——晚安親親，是他們的固定流程。

  寶寶安心地合上眼睛。

  葉凌給他蓋上空調被，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蕭淵正站在房門口看著他。

  「怎麼了？」葉凌低聲問。

  「很羨慕。」蕭淵低聲答。

  「那你也去親親他呀。」葉凌笑。

  蕭淵看他一眼：「不是羨慕你，是羨慕他。」

  啊？葉凌愣了愣，一時沒繞過來。

  「從來沒有人這樣跟我說晚安。」蕭淵垂下頭，一副神傷的模樣。

  葉凌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憐死了。

  他沒多想，在他頰側落下一吻：「晚安。」

  蕭淵怔住了。

  他以為騙得他揉揉他的頭就不錯了。

  怎麼，還有這種驚喜……

  驚喜過後，他整個人興奮起來：他親他了！！

  他頭腦一陣過熱，待反應過來時，葉凌已經錯開他，走向樓梯。

  葉凌腦子也有些發熱。

  怎麼親親蕭淵了呢，他可是大人啊。

  葉凌已經不是一片白紙的葉凌了。

  就在住院期間，蕭淵看他無聊，給他放了好多電影。

  大多是戀愛影片。

  葉凌現在已經很明白了：大人之間，是不能隨意親親的。

  明白歸明白，但是剛才忘了。

  蕭淵剛才都愣住了，一定覺得他很冒犯。也是，他是個歷史教授呢，平時又那麼溫文客氣，看起來很保守的樣子。

  要不還是道個歉吧。

  葉凌頓住身體，回頭——正好撞上蕭淵，嘴唇幾乎又擦過他的臉。

  葉凌被嚇了一跳：他怎麼跟他這麼近！還一點腳步聲也沒有……

  他奇怪著，沒注意自己整個人被「保守」的蕭教授圈在懷裡。

  「小心點。」仿佛是怕他掉下樓梯，「撞」到一起後，蕭淵並沒有鬆開他，聲音沙啞問：「怎麼了？」

  「沒怎麼，剛剛，對不起。」葉凌頭往後仰了仰，想跟他拉開些距離說話。「我剛才沒有別的意思——」

  「我剛才很開心。」蕭淵打斷他的話。

  「很開心，非常開心。」他重複著，又有些小心翼翼似的，問葉凌：「你不討厭我，對嗎？」

  「不討厭。」葉凌老實答。

  「謝謝。」蕭淵彎了彎唇角，「這是我過得最好的生日。」

  啊，對，今天是他的生日來著。

  葉凌心有些發軟。

  「我可以……親回來嗎？」蕭淵又是那麼溫和有禮地問。

  葉凌愣了愣，還沒回答，臉上一癢——「溫和有禮」的蕭教授已經行動了。

  不止親，蕭教授親完還抱著他，臉埋在他肩上，手有些緊，呼吸聲有些重。

  也太重了些……

  葉凌才看過一部打開他新世界大門的電影。

  蕭淵的呼吸聲，和電影裡兩個主角做那件事時的呼吸聲好像。

  「你餓了嗎？」葉凌紅著臉問。

  「嗯。對不起。」蕭淵答。

  他太想占有他，但不能嚇到他。

  萬幸還有這件事做遮掩。

  他把臉埋在他脖子上，克制地，吸了一口血。

  等他吸完，葉凌「噔噔噔」下樓：「我今晚和寶寶睡！」

  還是嚇到他了嗎？

  蕭淵看著他背影，眼裡閃過絲懊悔。

  要循序漸進。要循序漸進。

  他在心裡絮絮念叨著，上樓，走進書房，走進昏暗的密室，緊緊關好門，在滿室葉凌的畫像包圍下走來走去，走去走來。

  要循序漸進，要冷靜。

  可是，他親他了啊。

  腦海中冒出一道聲音，越來越大。

  他親他了……蕭淵走到一張葉凌的畫像前，手指愛憐地摩挲著他的臉、他的唇，摩挲了一陣，臉色潮紅，湊到「他」面前，眼神迷亂地吻上去……

  一張不夠，又吻下一張。

  單單吻「人」還不夠，他又走到置物架前，拿起葉凌送他的那個歪頭娃娃，痴痴摸了摸。

  摸夠了，又放下它，拿起一旁的竹籤——那是葉凌幫他搖的上上籤……

  除了這兩樣，置物架上還多了許多東西：葉凌用完的空牙膏管，拍合照時他親手給葉凌系的領結，一個葉凌很喜歡用、但不小心摔豁口的碗……

  蕭淵挨個拿起來，眼神灼熱地盤弄了一遍。

  做完這些，他似乎、終於，冷靜了些。

  他坐在了書桌前。

  他拉開抽屜，拿出很久不用的、做標本的那套工具。

  他從日曆上剪下今天的日期，很莊重地，把它放在兩張透明夾片中間，永遠封存起來。

  做好這個「標本」，他又從口袋裡拿出葉凌今天剛剛送他的生日禮物——那口小小的棺材。

  把棺材裡的吸血鬼小人拿出來，他在紙上認真畫了兩個小人，上了色，剪下來，讓他們手足相抵，並排躺進棺材裡。

  他看了兩個小人兒一會兒，把棺材合上，落鎖，想了想，又剪了一個雙喜字，牢牢貼在棺材上。

  暗室。一燈如豆。

  蕭淵手握著棺材，臉被燈光照著，慢慢扯出一個無限滿足的笑。

  *

  「哥哥，早上好。」早上一醒，寶寶看到葉凌還躺在他床上，高興地貼過來親了親他。

  葉凌還沒醒。

  沒醒也是正常的。哥哥最近身體不好，上午總要睡個懶覺。

  寶寶輕手輕腳下床，到洗手間取了毛巾，踮著腳打開熱水，把毛巾泡熱了，走回床邊來，給葉凌擦臉。

  他見過蕭淵哥哥這麼幹的。偶爾小狼哥哥在家，也會這麼照顧哥哥起床。

  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寶寶好開心，捧著毛巾來給哥哥擦臉，然後，葉凌就被嗆醒了——崽沒把毛巾擰乾，水流進了葉凌鼻子和嘴巴里。

  「對不起，哥哥。」吵醒了他，寶寶瞪著大眼，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沒關係。」葉凌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寶寶給他擺好拖鞋，提醒他穿上鞋，又伸手，要扶他站起來。

  哥哥低血糖過一次，起床站起來後直接摔倒了，把全家都緊張壞了。

  好在哥哥今天起床很順利。

  就是磨磨蹭蹭的，不肯出房間。

  「哥哥，你怎麼了？」寶寶奇怪地問。

  「沒怎麼。」葉凌對上崽困惑的視線，又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終究牽起他，出了門。

  蕭淵不在餐廳，也不在客廳。

  葉凌鬆了口氣，自如起來，坐到餐桌旁陪寶寶一起吃早飯。

  飯快吃完時蕭淵下樓了。

  葉凌擡頭看見他，他也看見葉凌。葉凌剛有點兒害羞，蕭淵已經移開視線，垂下頭去。

  咦，他比他還要害羞？

  葉凌起了興趣，也顧不得自己那點兒窘迫了，好玩似的盯著蕭淵。

  蕭淵果然不敢和他對視，下樓只朝他的方向說了聲「早」，就讓梁遷去備車，他要送寶寶去上學。

  唔，他穿著沉穩大氣，神色也從容淡定，看不出一點害羞的樣子。

  就是垂在身側的手虛虛握成了拳頭，他越觀察，他握得越緊。

  葉凌眉眼彎了彎：好玩兒。

  他送寶寶到電梯口，親了親寶寶，把他交給蕭淵。四目相對，葉凌眼睛亮亮的：「再見。」

  電梯門合上，蕭淵繃緊的神色一松，淺淺勾了下唇。

  *

  當晚，小狼回家，葉凌又坦坦蕩蕩搬回了自己臥室去睡。

  兩隻崽跟他在床上玩撲克牌，他不時打盹兒，老是輸，被貼了一臉的小紙條。

  眼看九點，蕭淵才催了兩個孩子下樓睡覺。

  等他們出去，蕭淵收拾了滿床的紙牌，整理了皺巴巴的床單，又一枚一枚，揭乾淨葉凌臉上的紙條。

  「別睡，有電話。」他捏捏葉凌的臉。

  葉凌勉強又睜開眼，接電話：「鍾教授？」

  「相什麼？」

  「相親，那是什麼？」

  「啊？」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迷迷糊糊的葉凌忽然看了蕭淵一眼，「不，不用介紹。」

  「真的不用。」他心虛似的，避開蕭淵的視線，低聲答覆電話那頭：「我已經結婚了，鍾教授。」

  「跟誰您不用管，反正是結了，沒騙您。」

  又掰扯兩句，電話終於掛斷了。

  「誰打來的？」蕭淵問。

  「鍾教授。」

  「要給你介紹相親對象？」蕭淵又問。

  「我拒絕了。」葉凌忙解釋。

  「你可以不用拒絕。」蕭淵說。「你還年輕，多見些人，也許會遇到你喜歡的。」

  他聲音沉穩，略垂下眼瞼，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只是整個人有種孤獨、寂寥、都快要從塵世超脫出去的氛圍。

  「我不會見的。」葉凌又解釋，「我已經跟你結婚了，怎麼會去跟別人相親。」

  「這麼說，你不會離開我們嗎？」蕭淵擡眼看向他，眼神里有幾分不確定。

  他們？他和兩隻崽嗎？

  「當然不會。」葉凌答。「我既然結婚了，當然會負責的。」

  蕭淵神色微動，看起來又從那寂滅中回到人世：「謝謝。」

  「不用這麼客氣。」為什麼要為這種事謝他，葉凌覺得怪怪的。

  他正要再說什麼，臉頰被兩片柔軟的唇瓣輕輕吻過：「晚安。」

  葉凌愣住了，呆呆看向蕭淵。

  「我也會負責的。」蕭淵低聲說。

  要循序漸進。

  但也要因機而變。

  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

  「我很喜歡你，葉醫生。」蕭淵直視著葉凌的眼睛，「喜歡到不止想做你的朋友、或家人。」

  啊？葉凌眨了下眼，臉忽然像點著一樣燒起來。

  「那你想做，做什麼？」他頂著他的視線問，聲音懵懵的，弱弱的。

  「想做你的愛人，伴侶。」怕驚嚇到他一樣，蕭淵放慢聲音答。

  「我的心意，你明白一點的，對不對？」

  是，是明白一點。

  在郊外小院，看到那些畫的時候。

  還有更早，末世時，在海水中擁吻的時候。

  還有更早更早，在深淵，蕭淵的血化作虹橋，連向他心臟的時候……

  但是——「我，我沒有想過要跟你談戀愛。」

  他還記得的，蕭淵講的那個神仙和凡人的故事。

  他是要離開的。

  他不想蕭淵變成石頭。

  「你可以現在想。」蕭淵說。

  「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想和我在一起，可以拒絕我。」

  「沒關係，我經歷過很多傷心事，不缺這一件。」

  是嗎？葉凌擡眼看他：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數到三了，你還沒有拒絕，那就是接受我了。」對上他視線，蕭淵突然快速開口。

  「我撒謊的。」他抱住他，聲音微微顫抖，「不要拒絕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