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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道之子何時斬我?

2024-09-14 04:23:04 作者: 安靜的蛋仔

  第39章 天道之子何時斬我?

  「白大夫來自北地哪裡?聽口音, 倒與我西南無異。」

  請醫修「白玄」到自己所居小院後,蕭淵不急不緩問。

  「唔……我有一個朋友,來自西南, 也許是受了他的影響。」葉凌停頓了下, 鎮定答。

  「哦?那白大夫這儲物戒, 想來也是那位朋友相贈?似乎也是我們西南流行的款式。」

  「正,正是。」大意了……

  葉凌手指頭忍不住要往袖子裡縮,又拼命忍住:

  一個儲物戒指而已, 滿大街都是一樣的, 說明不了什麼!

  「白大夫的嗓音, 我似乎在哪裡聽過?」蕭淵又徐徐開口。

  「哥哥別慌, 一點兒不像!」聽見哥哥心跳越來越快, 豆子趕緊安慰:哥哥刻意把聲音壓低了些, 跟原主的聲音一點都不像!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大壞蛋就是多疑, 天生的,沒救了, 哼!

  「可能是碰巧。」葉凌僵硬一笑, 嗓音不自然了一絲:「侯爺,我們儘快開始治療吧。」

  他有殺手鐧,一定能打消蕭淵的懷疑:他「白玄」大夫的靈氣可是木系。

  蕭淵卻不急,請葉凌在桌前坐下,定定看著他:「你我從前可曾見過?」

  這張臉陌生至極, 他卻仿佛在哪裡見過。

  「當然——沒有。」葉凌說, 「也許是我們投緣吧, 我一見蕭大人, 也有熟悉的感覺。」

  本是應付,說到這裡, 葉凌眼裡不覺又多了幾分認真:「蕭大人很像我一位好朋友。」

  「哪裡像?」蕭淵施施然問,「他臉上也戴面具嗎?」

  那自然不是……

  「不戴面具,不過他和你一樣,很擅長領兵作戰,很聰明,天資卓越,是天下少有的大英雄。」

  葉凌望著他,雙眸熠熠生輝。

  什麼好朋友,讓他如此誇耀?

  蕭淵眼底幽沉,鎮靜伸出右手,終結話題:「白大夫,請看診吧。」

  也對,這是正事。葉凌也伸出右手,搭上他手腕。

  好涼。

  葉凌怔了下,集中精神,元靈向他體內探去。

  濃郁的黑氣,護著蕭淵經脈和穴竅,阻攔著葉凌元靈的探尋。

  這也正常,經脈穴竅關乎性命,普通人沒辦法,修士靈氣護體,自然會有所防備。

  但葉凌的元靈不同於普通靈氣,很快,蕭淵體內世界,便清清楚楚呈現在葉凌面前。

  經脈沒有什麼問題,比葉凌這幾天診治過的修士都寬廣堅韌些。

  只是,在蕭淵的上丹田,盤踞著一團濃郁的黑氣,取代了本該在這裡的靈根。

  據葉凌所知,失去靈根後,蕭淵無法感應和吸收靈氣,卻意外得了一部詭異功法,可以吸收煉化靈氣之外的東西——比如鬼氣、屍氣,比如深淵的魔煞之氣。

  不過比之這些黑氣,蕭淵體內更異於常人的,是在那黑氣上空,竟還盤浮著……一條閉目調息的微型墨龍。

  墨龍身上破破爛爛、許多傷痕,傷口處冒著絲絲黑氣,它的五爪,與下方濃鬱黑氣形成的霧團連在一起,看上去,像牢牢按住那黑氣。

  「這是什麼?」豆子奇怪地問。哥哥也治療過好多個修士了,別人體內可沒有這麼個東西。

  「神念。」葉凌答。

  「神念?他們的神念不是都很弱嗎?看不見、摸不著?」豆子更奇怪了。這裡的人以體修為主,並不注重神念。

  「他的情況特殊。」葉凌看向那團近乎凝結的黑氣。

  葉凌能生死人、肉白骨,不僅因為他元靈的治療能力,也因為他對生靈氣機特有的洞察。

  這兩種能力都是與生俱來,前者因為剖離本體被削弱很多,後者卻不變——他依舊看透蕭淵體內的玄機:

  魔煞之氣具有強大的力量,但也充斥著殘暴的戾氣、殺意。

  蕭淵天賦使然,經脈能承受得住這些煞氣,神念卻要日復一日,與這些戾氣共存、搏殺,否則便會淪為魔煞之氣的傀儡,徹底被負面情緒駕馭。

  這種日夜搏殺,正是一種修煉之道,所以蕭淵的神念才凝聚出形體。但,他失眠、頭痛,幻聽幻視,也皆因這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搏殺所致。

  有點兒慘……

  每次都這麼慘,是巧合嗎?

  葉凌沉思著,自識海分出一縷金色神識,接近蕭淵上丹田。

  不料,甫一接近,那條迷你墨龍睜開了眼,雖遍體鱗傷,漆黑的眼眸卻淡漠肅殺,冰冷地看向靠近它的不明物。

  警惕性挺高。

  葉凌頓了頓,眼珠一轉,神識幻作一隻無害的金色小球,骨碌碌朝黑氣霧海滾去。

  他不想引起墨龍注意、被當成入侵者,只想低調溜過去看看那霧海是怎麼回事。

  可是那殺氣凜冽的墨龍卻並沒有放鬆對金球的注意。它牢牢盯著「他」。

  只是,隨著那金色小球靠近,它的肅殺肉眼可見地變為迷茫,變得掙扎。

  甚至伸出爪子,躍躍欲試想要抓向小球。

  不過,縱然躍躍欲試,它眼中依然有戒備,爪子很快縮回去,依然牢牢按住黑氣霧海。

  是條認真工作的小龍。

  葉凌一邊想,一邊靠近霧海,冷不丁,被按住了。

  墨龍毫無預兆伸爪,按住金色小球,半晌,低下頭來,龍首輕碰了下小球。

  「是……你?」

  接觸一瞬,葉凌竟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意念。

  隨後,不及他反應,墨龍猛然張口,一口將小球吞下肚!

  不能吃啊喂!葉凌猝不及防,下意識控制,金色小球倏地又從墨龍體內鑽出來。

  墨龍反應不比他慢,閃電般擡起一隻前爪,遽然向小球抓去。

  葉凌本不該被它抓到,但這裡是它的地盤,它要抓到他的意念十分強烈,竟影響到他的速度。

  金色小球還是被墨龍按在了爪下。

  但這回,那龍沒張口要吃,而是緊緊按住小球,模模糊糊,破破碎碎,傳出一道意念:「是你……回……來……了……」

  *

  它在說什麼?

  葉凌怔住,呆呆看著墨龍按住金球,把一顆龍頭貼過來,無限滿足、又無限倦怠似的蹭了蹭。

  也許因為它玩忽職守,它爪下的黑氣尋到機會,忽然一絲絲升騰上來,蛛絲一般纏卷向它,也一視同仁地,纏向小球。

  「滾!」

  這道意念,倒比方才清晰許多。

  墨龍睜開眼,眼裡燒著烈烈怒火。

  它不去理會纏上自己身體的黑氣,卻果決揮爪,斬斷那些纏上金色小球的黑氣,將小球再次含在嘴巴里,這才翻騰身體,凌厲而專注地戰鬥起來。

  葉凌怪怪呆在它嘴巴里,任憑它保護著,強忍著沒有動。

  直到它壓下那些黑氣,把小球從嘴巴里吐出來,大大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葉凌才有所動作——

  他以意念控制金色小球裂開、重組,幻化成一柄金色光劍,頓了片刻,倏地,扎進那片近乎凝實的黑霧。

  黑色霧氣頓時一陣動盪,燒沸的一鍋水般,不住冒出漣漪來襲向光劍,但又絲絲湮滅,始終沒掀起什麼風浪。

  墨龍繞著光劍盤旋兩圈,先是用龍角溫和又討好地碰了碰劍柄,見那劍柄沒反應,漸漸焦躁起來,張開龍口,咬住劍柄,似乎要將光劍拔起來。

  「別咬了,癢。」光劍紋絲不動,劍身大半扎在黑霧裡,劍柄上卻有條金光凝成的劍穗,一根根飛舞的金絲拂在墨龍頭上,似在給它安撫。

  「你剛才說什麼?」葉凌一邊鎮壓著襲擾自己的黑氣,一邊詢問墨龍。

  剛才還能傳遞意念的墨龍,正要回應葉凌,眼神卻一時茫然、一時冰冷、一時痛苦,劇烈掙紮起來。

  怎麼回事?葉凌蹙眉,分出一些金色光點,沒入它體內,修復起它身上那些傷口,試圖安撫它。

  很快,墨龍的傷勢有所好轉,情緒也安穩下來,但它眸子裡人性化的光彩淡了,也沒有再傳遞給葉凌什麼意念。

  它仍舊盤旋在黑霧上方,身體繞了一圈,將光劍牢牢守在中央,隨後,很疲憊似的合上眼。

  「哥哥,它記得你?」豆子奇怪問。

  「不知道。」葉凌沉思片刻,看著閉目休息的墨龍答。

  快穿司的穿越指南里似乎提到過,現世的人記起前世,有違天道法則,就算有人短暫擁有了前世的記憶,也會被天道遮蓋。

  剛才墨龍蕭淵的掙扎,也許是天道法則在起作用。

  「但是,他真的是他。」

  什麼「他」真的是「他」?豆子云里霧裡。

  「他真的是蕭淵。」葉凌說,聲音莫名高興。

  「他當然是蕭淵。」笨蛋哥哥,不是早就確定過了嗎?

  「那不一樣,你不懂。」葉凌眼神深邃。

  在他靈智剛開的時候,也不懂這中間的差別。

  身邊唯一一個植物夥伴死去,他孤獨地等啊等,等它「春風吹又生」。

  等了不知多久,終於,在夥伴離開的原地,真的生出棵一模一樣的草,可那根本不是它……它不能跟自己溝通,更不記得它們一起曬過的太陽、一起淋過的雨。

  從那時起,他便很怕看見生命流逝。

  「我有什麼不懂……」豆子不滿地哼了聲,看著哥哥神識所化的金色劍穗又撫了撫墨龍,垂落消散在墨龍體內,留下光禿禿一柄劍。

  房中,葉凌和蕭淵同時睜開雙目。

  蕭淵看了眼一旁燃著的香:以為過去很久,原來不過一刻。

  「白大夫」的靈力很特殊,真能浸潤安撫他的精神,方才,他竟混混沌沌,仿佛入睡——皇帝的御用醫修,也沒這個本事。

  靈力、木系、靈樞閣……他本是靈樞閣的醫修,不知如何,進入了葉十一的身體?

  何時發生的事?

  蕭淵瞳孔縮了縮,看向葉凌的眼睛:至少,血池初見,他就已經變了。

  難怪,他會有這樣清澈一雙眼。

  會救一個無關的小孩兒,會以「欺凌」之名,給他送靈氣送丹藥……等等,所以,他可憐他?

  蕭淵薄唇緊緊抿了抿:不是,他可憐的只是葉家那個「血包」,與他無關。

  「蕭大人,你感覺如何?」看蕭淵遲遲不說話,葉凌開口問。

  語氣清朗,眼神關切。

  更加熟悉了……仿佛冥冥之中,早已見過。

  蕭淵迎上那雙眼睛,心像被螞蟻爬過,細細的癢。

  「蕭大人?」

  「多謝白大夫,蕭某舒適許多。」蕭淵終於答話。

  「那就好。」「白大夫」手指攥了下,似乎高興。

  蕭淵看向他的手。

  葉十一隻有火靈根,他卻能使用木系靈力——一具身體,可融合兩個人的修行?

  既然還魂的事情都發生了,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蕭淵靜靜思索著。

  葉凌卻打了個哈欠。

  蕭淵看向他:「白大夫很累?」

  「有一點兒。」驟然分出部分神識,葉凌確實有點兒扛不住。「我先回去了。」

  回去?不開藥、不問問侯爺治療效果嗎?

  「白——」蕭淵的屬下張口欲留下葉凌,但才吐出半個字,就被蕭淵揮手制止。

  他困了,需要休息。

  不知從何而來,但蕭淵自然而然生出這念頭。

  *

  「師伯祖,這邊!跑這邊了!」

  「虎子你在這裡攔著!」

  正是黃昏時分,晚霞染醉晴空,幾聲亂鬨鬨的叫喊,夾雜著小狗吠叫,打破了竹林小築的清幽。

  竹林掩映的室內,蕭淵睜開眼。

  他竟輕鬆睡著了。

  沒有魔物,沒有屍鬼,他只是……做了個夢。

  夢裡他在尋找著什麼人。

  每當……看見相似的穿著、聽到接近的名字,每當有人身形、面容有一分接近,他就克制不住要看過去。

  他在找誰?蕭淵捂了下悶痛的胸口。

  他在找——頭忽然一痛,蕭淵恍惚了一瞬,再睜眼時,已忘了做夢的事。

  「何事這麼吵?」

  「侯爺,您醒了?」一個黑衣下屬從暗處現身。「是隔壁的白大夫,在陪一個小孩兒找狗。」

  蕭淵坐起身,看了眼窗外昏暗天光,頓了頓:「我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屬下答。

  「侯爺可要接著睡?屬下去驅散外面的人。」

  「不必。」蕭淵失眠症嚴重,日常就算睡著,也是片刻便醒,兩個時辰,對他已是極長的一覺。

  他緩了緩神,站起身來,束好黑色袍服,聽著窗外的狗吠。

  吠叫的聲音尖銳興奮,顯然來自一隻小狗,或許還不到三個月,大約……還沒褪掉胎毛。

  蕭淵有些出神。

  「侯爺,已經聯絡過周邊幾城我們的人,各城近期並沒有關於北地醫修的消息。」那屬下見他已神志清醒,回稟起正事。

  「嗯。」蕭淵看起來並不意外。「再聯絡北地查查。」

  說著,院中傳來愈加清晰的狗吠與人聲,蕭淵似被聲音吸引,移步到廊前。

  「師伯祖,小心!」

  「正是,白,白大人,您老人家快出來吧,找也讓虎子自己找!」一個穿著樸素中年男人額頭冒汗。

  老人家?蕭淵視線掃向竹林中的人影。

  「找到了!」竹林中的青衣人影語氣高興。

  「小福!」一道稚氣的聲音也歡喜響起。

  但下一秒,那條叫「小福」的狗「呲溜」一下,又溜出竹林。

  可惡,等抓到了,要好好擼一通!葉凌想著,從竹林鑽出來:「虎子,你去那邊——」

  說到一半,他怔住了,一個黑衣戴假面的身影,手裡正提著他們苦追不到的「小福」。

  小狗後頸皮被捏住,四腿懸空,又乖又慫,一聲也不叫。

  「白師伯祖找它?」蕭淵慢悠悠開口。「您老人家腿腳不好,這種事還是交給年輕人做。」

  誰,誰老人家?

  葉凌本來往前走了幾步要把狗子接過來,聽見這話,生生愣在當場。

  他幾千歲了才化形,本來就有點介意自己年齡的……

  看來真實年齡不大。

  也對,他這藏不住一點兒心事的眼睛,哪裡是老人所能有。

  不需模仿那紈絝,這是他的真實性情?

  蕭淵上前一步,靠近葉凌:「狗,師伯祖不要了嗎?」

  當然要!葉凌下意識接回小狗。

  剛才能跑會鑽、活蹦亂跳的狗子,這會兒不知為何蔫兒了,一點兒不反抗,還使勁兒往葉凌懷裡縮了縮。

  葉凌本就對小崽崽沒有抵抗力,見它依賴自己,心頭一軟,手探上它毛絨絨的後背,揉了兩把,又揉了兩把,直到,袍子一熱……

  發著懵,葉凌把狗子舉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裳。

  好大一個圈兒。

  真狗狗和機器狗果然不一樣……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

  葉凌擡頭,蕭淵的面具陰森肅殺,那笑聲仿佛是他的錯覺。

  「白哥哥——」虎子緊緊貼著葉凌的腿,扯了扯他的袍子:「對不起。」

  中年男人——虎子的爹,也戰戰兢兢道歉:要命了,他只是一時沒看好孩子,這兔崽子竟跑來讓人家神仙人物給小福一條狗看病,現在可好,還尿了神仙一身……

  「不要緊。」葉凌反應過來,見他們父子拘束又害怕的樣子,不由又看了眼蕭淵——都怪他這面具嚇人。

  他不舍地摸了摸小狗,把它還給男孩兒:「好了,小福的病已經好了,帶它回家吧。」

  「病?」蕭淵盯著他撫摸小狗的手,眼神深沉,緩緩開口:「白大夫,也給狗診病嗎?」

  「不是的!」小馮怕自家師伯祖被誤會、被貶低,忙替他解釋,「師伯祖只是——」

  「給治。」葉凌不等他解釋完就開口,一臉認真問向蕭淵:「你要治嗎?」

  「鏘啷」一聲——滿院蒼龍軍拔了劍,橫眉豎目,怒視向他。

  哪怕二十四宗言侯爺是「鷹犬」,也只在私下,此人竟敢把暗諷擺上檯面!

  我的親師伯祖啊……小馮眼眶一熱,想尿。

  然而,在他們或怒或怕的凝注下,蕭淵只是盯著葉凌那雙清透的眼睛,點點頭:「要。」

  *

  蕭淵是真的想要葉凌給一條狗治病。

  那是條很老的狗,黑色的毛髮稀疏,露出底下鬆弛的皮膚,大部分時候一直趴在地上一隻軟墊上,即便葉凌這個生人進來,也只是動了動腦袋,用渾濁的眼睛看他一眼。

  它太老了,連好奇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看過葉凌,它鼻子朝向門外,嗅了嗅,「汪汪」叫了兩聲,情緒有些激動。

  門外站著蕭淵。

  「你不進來嗎?」葉凌看向蕭淵。

  蕭淵搖頭。

  他身上煞氣太重,靠近它,只會讓它死得更快。

  葉凌收回視線,走進收拾得清香乾淨的房間,伸手撫向老狗背部。

  和小福不一樣,這條狗毛髮乾燥脆弱,摸起來手感不太好,身體也一直顫抖著,不知因為興奮還是不適,或者單純年老帶來的肌肉無力。

  葉凌輸送了一絲元靈進它體內,片刻,那顫抖停了下來。

  又過片刻,它發出一聲含混的嗚咽,合上眼睛,睡著了。

  「它體內有些暗傷,我已經幫它治好了。」葉凌回頭看向蕭淵。「不過,它年紀太大了。」

  葉凌包治百病,但「衰老」不是病。

  「還能再活多久?」蕭淵沉聲問。

  「兩年。」葉凌答。

  「兩年?」蕭淵擡起頭來,看向它。

  「嗯,對不起。」這只是一條普通狗,承受不了多少靈氣,葉凌能給的也有限,只能讓它無病無災,活到壽命極限。

  「不,謝謝。」兩年不是太短,是遠超出蕭淵心理預期。畢竟任誰看來,這條狗都已經大限將至。

  「不用謝。」葉凌答,「它睡著了,你要進來看看嗎?」

  蕭淵遲疑了下,邁進門檻。

  「這是你的狗嗎?叫什麼名字?」葉凌好奇問。

  「小黑。」蕭淵遲疑了下,答了句。

  「哥哥,他起名的水平跟你一樣爛。」豆子忍不住發言。

  葉凌笑了聲。跟黑哥名字一樣,哪裡爛?

  蕭淵面具下的臉緊緊繃了下:「笑什麼?」

  他語氣持重,眼底卻有抹難為情。

  他那時候,只起得出這種名字。

  那時他大約四五歲,一直被關在一間暗室,身體羸弱,路不大能走,話也不怎麼會說——沒有人專門教他,他像狗一樣被鎖著,一天餵兩頓,餓不死就行。

  他發出的每個音節、聽懂的每個字,全靠自己拼命模仿、記憶、咀嚼。

  有一天,小黑出現了,從牆角一個破洞中鑽進腦袋來。

  那時它還很小,毛茸茸的,又軟又暖。它會繞著他跑跳撒歡,會蹭他的手,會伸出熱乎乎的舌頭,舔他的臉。

  他記得它第一次舔他時,他莫名其妙哭了。

  邊哭邊緊緊抱著它,眼淚流了它一頭一臉。

  「沒笑,這名字很好聽。」葉凌說。「我有個朋友,剛巧也叫這個。」

  他說著,看向蕭淵:「你站那麼遠幹什麼?」

  「我在深淵待得久,身上煞氣重,它經不起。」蕭淵平靜答。

  「現在不要緊。」葉凌看一眼蕭淵,忽然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小黑背上:「它現在睡著了,很安穩,你可以摸。」

  摸什麼,都禿了,好醜。

  蕭淵薄唇緊緊抿著,手指輕顫,撫過已經年老的「小黑」。

  葉凌沒有出聲,靜靜陪著他。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蕭淵並沒有表面那麼平靜。面對小黑,他像看起來平靜的湖泊,底下藏了好多難過。

  小黑對他,大概很重要。

  他想了想,另分出一絲本命元靈,鑽進小黑體內,專門幫它抵擋蕭淵的煞氣,至少,蕭淵接近它不用再有顧忌。

  「哥哥?」豆子不解地阻攔他。

  雖說這世界有靈氣,可是哥哥一絲元靈不知要拿多少靈氣來補,那麼珍貴的東西,為何要給一條沒有靈智的狗?

  「那是蕭淵的小夥伴,對他很重要。」葉凌摸了下豆子。「就像你對我很重要一樣。」

  「我跟它才不一樣!」豆子扭捏地紅了紅。

  它才沒那麼老,它可以長久地陪著哥哥。

  幸好。

  它看了眼蕭淵和他的狗,沒有再吭聲。

  葉凌捏了捏它,也沒有再說話。

  一陣睏倦襲來,他盤膝而坐,守在老黑狗身邊,不聲不響,竟然睡了過去。

  如此沒有戒心,難怪早早變成抹遊魂、要去奪舍別人。

  他那位好友,既是「天下少有的大英雄」,為何又連一人也護不住,讓他早早變成亡魂?

  可見是個沒用的傢伙。

  他如果有朋友,一定能護他周全……

  蕭淵看葉凌一眼,見他睡得香甜,魔鬼一樣想把他弄醒。蠢蛋,交朋友為何不擦亮眼睛。

  但實際上,他只是在葉凌身邊坐下來,一塵不染的黑色長袍曳地,與葉凌的月白衣擺錯疊。

  月亮不知何時爬上竹林,天、地、竹葉、小黑、葉凌……齊齊浸在柔美清淨的月影中。

  蕭淵獨在暗處,靜靜撫摸著小黑,聽室內一人一狗,呼吸均勻。

  一顆心,竟前所未有的安定。

  安定中,又生出些他不懂的東西來——

  一陣清涼風起,竹葉簌簌搖擺,葉凌額前一縷碎發,極輕地拂過他面頰。蕭淵覺得癢。

  好奇一樣,他擡起另一隻手,在空中頓了頓,把那縷碎發撥開,又順勢,撫向葉凌染著月光的長髮。

  嗯,人跟狗果然不一樣。人更光滑些。更細,更軟。

  蕭淵心頭一跳,忽然收回手,虛虛握攏手掌。

  就在這時,葉凌身子歪了歪,緩慢倒向他,頭天然地擱在他肩窩,熱熱地偎貼著他,蹭了蹭。

  蕭淵攥緊掌心。

  多年前被小黑蹭過的感覺再度襲來。

  他仿佛一具屍體忽然有了溫度。

  不同的是,他早已長大了。

  他已識得人情事理,並未輕易做出任何失態的舉動。

  他壓抑住自己心底噴涌的想和他親近的強烈願望,默默地坐著。

  只是那強烈的願望並沒有因他的靜坐消退。

  相反,他想到葉凌看他的眼神,想到他抓握起他的手放在小黑身上,甚至想到他如何囂張跋扈地罵他蠢笨。

  他牽扯起唇角。

  心不知道為什麼好癢,好熱,熱得簡直有些疼。

  終於,他無法再安坐!

  他,他擡起手來,欲罷不能地,一遍又一遍,摸過他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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