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將何時斬我?
2024-09-14 04:22:18
作者: 安靜的蛋仔
第14章 上將何時斬我?
快到他了……
飛船上,0257耳朵豎著,眼睛緊緊盯著右前方。
他聽得很仔細,那個男人每排都是從左到右,逐個「握手」、治療。
他已經到了四排最右,而自己是五排最左。
0257在心裡默默記了時間,那人每次「治療」最短五分鐘,最長,也只要十五分鐘。
現在已經過去十分鐘,五分鐘內,就會輪到他。
0257不自覺繃緊身體。
他不喜歡被人碰。
被人碰意味著隨之而來的擊打、注射、電擊,且不知會發生在哪裡、會是什麼藥或什麼工具、會有多大「賀資」。
0257不喜歡未知。
因為不喜歡未知,失明以前,他一向用心觀察,把觀察到的一切都記在腦子裡,總結出不少規律,有時看到研究員的眼神,就能直覺知道他們今天是不是想要「來點狠的」。
後來他常常能「控制」他們。
如果背很痛不想被擊打,他會小心而畏怯地看向電擊棒,誘導他們給自己使用電擊。
如果有傷在肚子,他會故意弄傷膝蓋,瘸起腿痛苦地行走。
但他還是討厭被人碰。
討厭極了。
被碰到會生理性噁心。
但是——他緊緊「盯」著葉凌的方向——如果被他碰,可以變得更強、更有力量的話,他可以忍耐。
當有一天,他的力量足夠強,他要讓任何人、任何生命、任何物件,都休想碰他一分一毫!
不過——0257壓下眼裡的火苗,靜靜聽著身旁黑衣士兵的呼吸。
一直有人在看守著他。他們對他戒備更高。
是他的錯。昨天他頭腦不清醒,咬了人。
他們還會讓那個人治療他嗎?
或者,那個人,還願意給他治療嗎?
空茫的眼裡閃過一絲焦躁,0257皺了下眉頭。
不管那個人願不願意,他不能放棄:那些被治療過的「同伴」顯然得到了極大的好處——他們雖然知道遮掩情緒,那些細微的反應卻逃不過他的耳朵。
他們感到舒適,他們不自覺嘆息,他們低聲叫他「哥哥」時愚蠢到像被吃了腦子。
0257神色冷傲,手指卻蜷了蜷。
其實,他也記得的……雖然當時頭腦不太清醒,他隱約也有感覺——被那隻手握住時,渾身暖洋洋的感覺。
0257失了下神,很快又繃緊神經,思考起來。
輕而易舉,他腦子裡浮現出兩三種對策:假如那人真的不給他治療,他可以裝病,也可以哀求,或者大聲嚷出來,引來更有派頭的人物為他「主持公平」——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幫人和那些研究員不一樣,是地面上行走的人,要講地面上的、講「人」的規矩。
在他左思右量的工夫里,五分鐘過去了。
又一個五分鐘過去了。
葉凌的呼吸還停留在四排右。
0257吃乾淨了一盒派發給他的甜膩膩的點心,撿拾乾淨了自己衣服和座位上每一粒殘渣,摳空並摳禿了十個指甲縫,他還在四排右。
0257忍無可忍。
毫無預兆地,他解開安全帶,猛地躥出去,枯瘦的爪子,用力抓住葉凌的手臂:「該我了!」
黑衣士兵愣了一愣,這孩子又發什麼瘋?
一愣過後,他快速反應過來,一把抓住炮彈似的小孩,要把他按回座位。
0257劇烈掙扎。
他死死「望」著葉凌。
他聽到了,這個男人,竟然呼吸均勻,睡得寧靜香甜。
他怎麼能睡?!
無名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包裹住0257。
他冷靜地知道他不能被情緒駕馭,那會讓弱小的他死得更快。但……他是個「異種」啊,他空茫的眼睛,已全然被怒火覆蓋。
身子被人攔腰提起來,0257一雙枯瘦小手卻死死扒住右前排的座位,「吭」的一口,用盡全力,咬上葉凌脖子!
*
「在吵鬧什麼?」前艙的阮峰聽到動靜,看了眼閉目養神的蕭淵,示意一名近衛去後艙看看。
片刻,近衛回來低聲匯報:「兩個孩子打起來了。其中一個咬了葉醫生……他死不鬆口,我們的人不敢用蠻力,另一個孩子又咬了他。」
「又咬了誰?」阮峰聽得大皺眉頭。
「0257。」近衛重新匯報,「0257咬了葉醫生,0242咬了0257,還打了0257好幾拳頭,兩個滾到一塊打了起來。」
「你們幹什麼吃的?」蕭淵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近衛頓時汗流浹背:「已經分開了。」
「去看看傷的情況。」蕭淵又看向阮峰。
阮峰低頭應「是」,心裡卻不能不多想:去看看誰傷的情況?
但願是他想多了。
他皺著眉出去,片刻,領了葉凌回來。
——不是他想領,是這人傷得也太慘了點兒。
「兩個孩子沒事。」他匯報了句,看了眼蕭淵,見他沒有指示,安排葉凌在空位上坐下:「葉醫生,您先坐,我給您處理一下。」
葉凌點點頭,隨遇而安坐下來。
他困極了。
處理不處理都行,他就想安靜睡會兒。
阮峰走開去拿藥。沒了他遮擋,蕭淵才看清葉凌的慘狀。
葉凌脖子側面是道血淋淋的傷口,一塊皮肉被生生咬下,幾個深紅的小牙印,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他今天穿的還是軍綠色T恤,半個衣領,已經被血浸透成墨綠。
蕭淵盯著那血跡,眸光幽深,隱現怒火。
阮峰這時取了藥回來。
他沒留意蕭淵,見葉凌又睡了,放輕動作,打開醫療包,幫葉凌把傷口周邊擦拭乾淨,隔著紗布按壓住那幾個小洞止血。
葉凌微微皺眉,消毒時身體本能向後躲了躲,人卻一直睡著沒醒。
阮峰動作放得越發輕。
蕭淵看著他半機械的手按在那截白皙細膩的脖子上,手指微弓,鋒刃般的薄唇不自覺抿緊。
阮峰隱約察覺一道陰森森的視線在盯著自己,無意識扭頭,卻見將軍面無表情:「看著那孩子的是誰?」
「將軍——」阮峰聽出這是要罰的意思,忍不住求情:「主要是孩子們細胳膊細腿的,怕一碰就傷。」
蕭淵無動於衷:「第七軍不養廢物。」
阮峰就不敢說話了,報了那人番號。
「那個孩子,禁食禁水,回頭補罰禁閉。」蕭淵又冷著臉說。
「是。」阮峰應下,收回視線,小心翼翼繼續幫葉凌按壓。
但沒過一會兒,他伸手貼了貼葉凌脖子與額頭。
「幹什麼?」蕭淵不知何時睜開眼,盯著他,嗓音暗沉。
「將軍,他好像在發燒。」
蕭淵看葉凌一眼,伸手過來,也貼了下他脖子。
「到地星先安排他去治療。」他說著,淡定收回手,重新閉目養神。
只不過,那幾根收回的手指莫名跳了下,被他虛虛握攏。
*
「葉醫生,這邊請。」下了飛船,一番轉乘,抵達第七軍首都療養院,葉凌被人引進了院後方一棟銀灰建築。
乘電梯到五樓,他被直接帶進一間醫生辦公室,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似乎早已接到通知做好準備,手上拿著個小巧的設備,跟他打過招呼後,在他額頭「嘀」了一下。
「38度5,確實發燒了。葉醫生,這邊坐,我給您聽診下。」那位醫生說著,看了眼他脖子,又看了眼他肩膀,「您受了傷?有感染嗎?」
葉凌順著他視線,摸了下脖子上的紗布,遲鈍地搖搖頭。
沒感染,反而紗布貼在這裡,有點兒癢。
他撓了下,正要把紗布抓下來,又怔怔低頭,看了眼伸到自己胸前的圓圓的東西。
那是聽診器,但他不認得。
有時他看到一些東西,腦海中會自動冒出原主的記憶,有時又不會。可能和那些東西原主印象深不深刻、接觸多不多有關係。
小圓片從他胸前聽到他後背,他老老實實,一動不動。
那醫生又拿起針管,抽走他一小管血——血里散布著他些微元靈,把他心疼壞了。
「葉醫生,您感冒了。」過了幾分鐘,他被告知檢查結論。
什麼是「感冒」?活了大幾千年也沒生過病的葉凌莫名緊張。
「一種人類常得的小病。」豆子悶悶給他科普。
它正不高興。因為哥哥飛船上又隔離了它,它醒來就發現哥哥又受了傷!
葉凌卻鬆了口氣。
白大褂醫生給他開了藥,又遞給他一杯熱水。在對方熱情的注視下,靈藥本藥葉凌,規規矩矩吃了一粒退熱膠囊、兩顆抗病毒特效藥——別說,才過一會兒,他就感覺舒服多了。
「謝謝。」他抱著熱水杯,感激地看向白大褂。
「不用客氣,您是治療師,我們是醫生,我們臉皮厚點,跟您也算同行。」白大褂很健談,也不因為葉凌是治療師、還是隨那位大人物來的,就過分緊張和恭維。
確實是同行,葉凌想了想,神色親近了不少。
他其實喜歡跟人聊天,但撈到人聊的機會不多,難得有機會,他挺想和這位「同行」多聊幾句,但沒聊兩句,他又開始犯困。
「葉醫生,治療艙準備好了。」迷迷糊糊,有人輕聲叫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又睡著了。
「不好意思。」他有些尷尬。
「沒關係,您這邊請。」白大褂周到又親切地笑笑,「治療師身體脆弱,您這段時間一定注意多休息。治療艙雖然對病毒沒什麼辦法,對您的外傷和呼吸系統感染還是有些用處的,我給您把時間調長一些,您去裡面多睡會兒?」
「好。」葉凌全聽安排,又對他道了一回謝。
白大褂很少見到這麼平易近人的治療師,有的治療師表面自然也禮貌客氣,眼裡的驕傲疏冷卻騙不了人。
而這位,哪怕人著實疲憊、反應都鈍鈍的,看人的眼神卻始終認真誠懇。
唔,長得也好看,英氣俊朗,清透乾淨,像鄰家弟弟。
他對葉凌觀感很好,行事也就越發周到,走到治療室門口,加快兩步,趕在葉凌前面伸手把門推開。
不過,這一推開,他愣了下:
「陸院長。您這是……來做治療?」
「嗯。」門內的男人點點頭。
——男人坐在輪椅上,但五官出眾、衣飾整潔,精神氣色都很不錯。
「鍾醫生,這是?」男人同白大褂打過招呼,看向葉凌,迎上他澄澈又好奇的視線。
「這是隨將軍來的精神力治療師,葉凌葉醫生。」白大褂鍾醫生忙替兩人介紹,「葉醫生,這是我們副院長陸輕舟。」
「您好,葉醫生。」陸輕舟客氣伸出手。
「你好。」葉凌握住他的手,看一眼他的腿,下意識釋放一絲元靈,進入他的身體。
「葉醫生?」手被握住不松,陸輕舟不得不出聲提醒。
他擡頭又看了眼葉凌,怎麼回事,呆呆的,在走神?
手被人這樣冒犯地握著不放,陸輕舟卻奇怪地並未感覺不適,反而勾了勾唇角。
也許是因為,他殘疾以後,再沒見過那樣乾淨看向他的視線。
「葉醫生。」鍾醫生卻有些替人尷尬,輕扯了扯葉凌的袖子。
葉凌這才鬆開手。
這位「陸院長」身體好像沒什麼大問題,下肢經脈有些淤堵,但通還是通的,為什麼坐輪椅?
鬆手是鬆手了,怎麼又發起呆來了……鍾醫生乾咳一聲:「陸院長,葉醫生身上有傷,還在發燒,我先帶他進去做治療。」
「好。」陸輕舟點頭。
鍾醫生忙讓開路,先讓了他輪椅出來,又引了葉凌進去。
治療室的門被合上。
陸輕舟離開一段路,又莫名停住,回頭看了一眼,眼裡半是關切,半是好笑:在發燒嗎?難怪……呆呆的,怪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