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再別離
2024-09-14 04:05:57
作者: 長青長白
第八十章 再別離
丁晟作為洛家商會的二把手,他交權之後,蛇鼠一窩的其他商會老闆自知無力抵抗,也紛紛向李姝菀卸甲投誠。
李姝菀扶持自己的人頂上位後,從此大小事務都有人代勞,日子總算安閒了下來。
她每日不必再忙忙碌碌東奔西跑,有了閒暇在府中陪洛佩。
一月過去,洛佩的恍惚之症越來越嚴重。有時清醒過來,她也反而比糊塗時更加沉默,常常坐在椅中,望著門外的天一言不發。
李姝菀大約能夠明白她的心情。她曾是心高氣傲的洛家商女,名冠江南,富甲一方。
可到了雪鬢霜鬟的老年,卻漸漸變成了個糊塗失智、無法自理的廢人。這是洛佩萬不能接受之事。
她袖子裡一直備著一顆毒藥,只待洛佩認為自己永遠無法恢復清醒的那刻服下,了卻殘生。
李姝菀知曉,但卻什麼也沒說。因為她知道,在洛佩眼裡,比起生命,尊嚴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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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菀暗中一直在為洛佩拜尋名醫,也寫信給如今在朝為官的楊修禪,請他求助宮中太醫,是否有診治相關疾症的法子。
可答案都是無藥可醫,無法可解。
李姝菀眼睜睜看著洛佩一日日消瘦下去,卻無力幫她分毫,心中亦是痛苦難言。
她唯一能做的,也僅是每日多陪著洛佩待一會兒,在園中走一走,散散心,說說話。
時光似水,匆匆而過。轉眼,又到了初冬。
冬日寒氣重,這天的日頭卻格外明媚,洛佩難得清醒,讓李姝菀陪著她去洛家的商鋪看看。
洛家商鋪眾多,所在的地段也雜,東西南北的街市都有洛家的鋪子。
洛佩去的是最繁華的那條街道。二人到了地方,下了馬車,李姝菀扶著她,慢慢悠悠循著街一路走一路瞧。
行過一間客人絡繹不絕的大商鋪,洛佩看著闊綽的門面,覺得這地方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停下了腳步。
她道:「變了。」
李姝菀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點頭道:「是,我上半年將兩間鋪子打通了並做了一間,左邊原是茶鋪,如今改賣胭脂水粉,另一半鋪面還是賣布。生意好了許多。」
洛佩道:「我記得這前頭有家鋪子專賣胭脂水粉,生意也不錯。」
她說著,往前頭看去,瞧見那原先的胭脂鋪如今已掛著洛家的招牌,賣的正是洛家的茶葉。
看著自己一生的經營在晚輩手中越發蓬勃興盛,洛佩不禁倍感欣慰。
她看向身旁的年輕的李姝菀,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既覺驕傲,神色中又透出幾分落寞。
洛佩知道李奉淵志不在商,曾憂心自己今後的家業將由誰來打理,李姝菀便來了江南。
她學得格外認真,在商業上的才幹也遠超洛佩的期望。洛佩輕輕拍了拍李姝菀的手,誇讚道:「你做得很好。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李姝菀不敢居功,她道:「都是外祖母教得好。」
洛佩知她謙遜,笑了笑,沒有說話。
又逛了會兒,洛佩有些累了,同李姝菀道:「找個地方坐著歇一歇吧。」
街上車水馬龍,前方恰好有座小酒樓,李姝菀道:「外祖母,去前面的酒樓吧。」
洛佩眯起眼,擡頭看著頭頂燦爛的陽輝,道:「這樣好的日頭,去酒樓躲著做什麼,那路邊的小涼亭就挺好。」
李姝菀扭頭看去,見那涼亭清靜,扶著洛佩過去坐下。
祖孫兩並肩同座,陽光斜照在二人身上,李姝菀被曬得眯起了眼。
她偏頭看向洛佩。只一會兒的功夫,她似又有些糊塗了。一雙歷經風霜的眼睛看著面前人來人往的喧囂街市,面容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姝菀安靜陪著她,沒有出聲打擾。
忽然,洛佩輕輕叫了一聲:「姝兒。」
聲音很低,夾雜在四周的叫賣吆喝聲里,李姝菀險些沒聽清:「嗯?」
洛佩雙眼渾濁地看著她,裡面好似蒙了層霧。她動了動唇瓣,緩聲道:「該走了。」
李姝菀聞言,扶著洛佩慢慢站起來,她以為洛佩還要逛一會兒,但洛佩卻邁著緩慢沉重的步子朝著馬車走了過去,看來是打算回去了。
李姝菀取了軟枕給洛佩靠著,將窗幔拉開一層,讓清透的光透過薄紗照進來。洛佩靠在奢華軟和的車座中,神色有些恍惚,拉著李姝菀的手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像往日犯糊塗的模樣。
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回府進了院房,洛佩緩緩坐到了她最常坐的那隻黃花梨木寬椅中。
李姝菀聽見她長長吐了一口濁氣,仿佛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撐著的一股勁忽然卸掉了。
方才曬了太陽,李姝菀正打算為她倒一杯茶潤潤喉,可忽然聽見洛佩又喚了她一聲:「姝兒…..」
聲音極低,但好在房中安靜,李姝菀聽見了。
她忙折身回來,溫聲關切道:「怎麼了,外祖母?」
洛佩看著她,擡手似乎想摸她的臉,可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最後只是緩慢而遲鈍地眨了眨眼,道:「我走了……」
李姝菀又聽她說這話,愣了一瞬。洛佩渾濁的眼微微動了下,望著前方面前虛無處,氣若遊絲道:「我娘……和鳶兒……來接我了……」
她這一句話斷斷續續,出口十分吃力。李姝菀聽清之後,神色忽然空白了一瞬。
洛佩正坐寬椅中,如一根年邁但依舊筆挺的朽竹,雙手搭在扶手上,是一個很端莊又威儀的姿勢。多年以來,洛佩都是這個姿勢在人前見客,高高在上,露盡了風采。
然而此刻,在說完那句話後,她的腦袋便慢慢垂了下去。
李姝菀呼吸一滯,緩緩蹲在洛佩身前,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她。
洛佩已經閉上了眼。
「外祖母……」李姝菀輕輕喚她,聲音顫如撥動的絲弦。
洛佩沒有回答。她的面容安詳而寧靜,胸口慢慢停止了起伏。
李姝菀顫抖地伸出手去拉她,手上傳來了極其微弱的回應,但只有短暫的瞬間,那回應的力道便消失了。
李姝菀鬆開手,那蒼老如枯木般的手掌便無力地垂落在一旁,再也沒了動響。
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李姝菀閉上眼,緩緩將額頭抵在洛佩手臂上,感受著她身上最後一點溫度。
良久,單薄的肩頭聳動起來,房中響起了一兩聲低微的嗚咽。
仿佛在這寒冬來臨之前,春鳥在溫暖的江南冬日,最後發出的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