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班
2024-09-14 03:43:51
作者: 尤欠忍
探班
最後一幕戲,蘇聞青被利劍貫穿心臟,和天道一起倒在了無邊的暴雪之中。
付闌珊神情緊繃,盯著屏幕上的畫面。
黑衣黑袍,蘇聞青是皚皚白雪中的一粒黑。
她倒下,匕首滑落,又被雪掩埋。此時氣息還未消散,她睜著眼睛看天,忽地笑了一下,嘴角的一抹鮮血也如預示好的那樣一滴滴流入地面,盛放出一朵悽厲的花。
將離倒在雪地里,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層霧,飄雪的天空變得模糊不清,耳邊的風聲也宛若在這一瞬間靜止。
她的一生從未有過圓滿。
為無妄門活,為掌門而活,為復仇而活。
一生20餘年,七千多個日夜,她不斷殺戮,手上沾滿了鮮血,僅有死前這零星的幾秒鐘里獲得了自由。
無妄門覆滅,掌門殞身,她和仇人同歸於盡。
這些,她都可以永遠地拋下了。
將離的腦袋很痛,向來清明的思緒在此刻變得很濁不堪,塊粘稠的漿糊,把世間所有瑣事都揉成一團。
她好累,她只想睡一覺。
大雪飄零的天空變得昏暗起來,四方的天地好像被一團棉線拉扯。
拉扯著,拉扯著,把整個世界都撕成碎片。
世界崩塌的前一秒,她的眼前似有一片潔白的衣角拂過。
將離閉上了眼睛。
現場一片靜默,幾百號人也聽不見一絲呼吸的聲音,似乎也在風雪中為將離送行,送這位年輕的俠士。
「卡!」
付闌珊看著顯示屏,心裡苦澀得發堵,卻也不得不結束拍攝。
將離的人生到了終點,可她若再不喊停,蘇聞青的人生也將畫上句號。
因為天實在太冷了!
她穿著羽絨服,渾身也止不住地顫抖,更別說只穿著一件單薄戲服的蘇聞青。
雖然在她的默許下,徐瑤成功偷走了最後一片暖寶寶,可零下十幾度的氣溫里,人長時間躺在雪地里是真的會出問題的!
付闌珊喊完卡,早就準備好暖水袋和羽絨服的徐瑤便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追了上去,倒在雪地里的蘇聞青也第一時間蹦躂起身,抱著雙臂抖落身上的白雪,牙齒抽搐地適應寒冷的氣溫。
蘇聞青身披黑色羽絨服,做著高擡腿奔向付闌珊,她在口袋裡摸出一塊洗得發硬的餐巾紙,哆哆嗦嗦地擦拭自己的鼻尖:
「導兒,怎…怎麼樣?還要補拍嗎?」
付闌珊的視線從機器上移開,落到了蘇聞青的身上。
站在自己身前的女演員身長玉立,明艷的面龐凍得發青,下頜生理性發顫,整個人離凍僵只差一步之遙。
可付闌珊相信,只要自己的眉頭皺一下,這位把「敬業」二字刻在骨子裡的女演員馬上就會脫掉羽絨服,重新躺在雪地里,用她專業的表情管理對抗人類寒冷的生理反應。
一直到自己點頭為止。
看著她手上被洗得發硬的餐巾紙,付闌珊心裡一軟。
「都快30歲人了,洗衣服之前還忘記掏口袋。」
付闌珊從身側的口袋裡掏出柔軟的面巾紙,蘇聞青哆嗦著雙手想接過去,奈何雙手被凍僵,手指渾然不聽她的使喚。
正值煩惱之際,凍僵的手指被一雙溫暖的手掌包裹住。
付闌珊握住她的雙手,冰涼的溫度觸及手心,饒是她也打了一個寒顫。
索性她穿得多,冷意很快被抵消。
付闌珊把羽絨帽罩在蘇聞青的頭頂,又把餐巾紙拿在手裡,對著她通紅的鼻尖抹了一把。
這個動作有些親昵,蘇聞青受寵若驚,瞪著眼睛注視著面前這位號稱「鐵血無情」的付闌珊導演,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只聽付闌珊說:
「快回去,把秋衣秋褲穿上,十分鐘後給你拍殺青照片。」
聞言,蘇聞青彎了彎僵硬嘴角,雖然寒冷,但眼裡是止不住的笑意。
秋衣秋褲,好古早的詞。
自從她走進演藝圈這條路,就很少有人勸她保暖了,付闌珊是為數不多的一位。
另一位是 Amy。
從前冬天走紅毯的時候,Amy在後台抱來一壘肉色的秋褲,讓徐瑤剪短了給她換上。
「好冷啊!什麼時候能穿著羽絨服走紅毯!」蘇聞青在更衣室,冷風灌進緞面長裙之中,她凍得齜牙咧嘴,直抱怨。
僅一牆之隔,Amy身穿羽絨服,捧著滾燙的熱茶,往瓶中吹了一口氣,語氣輕巧:
「等你站得足夠穩,演藝圈再無人取代你的地位,不需要依靠紅毯造型博取曝光的時候。」
「那個時候,你穿著軍大衣都是焦點。」
「……」
更衣室內,蘇聞青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套上珍貴的肉色秋衣。
那得是什麼時候呢?
5年,10年,20年?
等她60歲,穿著羽絨服和老北京帆布鞋在紅毯上演夕陽紅?
從前的記憶像一幅畫,蘇聞青穿好秋衣,久違的溫暖觸感讓她活了過來。
窗外的大雪仍在下,可再冷的天,再惡劣的氣溫,只要熬過去,前方總會有花路。
「蘇老師,看著鏡頭!」
「3,2,1!」
「殺青快樂!」
咔嚓!
照片上,蘇聞青穿著黑色羽絨服站在正中央,左右兩邊分別是宋豫和付闌珊。她手捧著一束鮮花,碎雪落在捲曲的長髮,笑容燦爛,看著鏡頭的眼睛眯成一個彎彎的月牙。
四個月的心血最終匯聚成這一方小小的照片,蘇聞青把它妥善保存,放進貼身的口袋裡。
「徐瑤,你餓不餓?我們去吃一點好吃的!」蘇聞青帶著厚厚的手套,把睫毛和碎發上的雪花拂去,對著身邊的人說。
進組拍攝的四個月,付闌珊雖然不要求演員瘦成紙片人,可蘇聞青也在有意控制體重,長時間的水煮菜讓她的雙眼泛綠光。
她已經殺青,可離晚上的殺青宴還有好一會兒,現在只想吃一些讓她身心愉悅的東西。
「徐瑤?徐……」
一連喊了幾下名字,徐瑤還是沒有回應。蘇聞青疑惑地擡頭,身邊哪還有身著褐色羽絨服的身影?
質地硬挺的灰色衝鋒衣,黑色的西褲,還有與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深色登山靴。
陳默在蘇聞青的面前,褪去手套,將她敞開的羽絨服拉鏈一直拉倒脖頸。
「你怎麼來了?」
她愣在原地,對於陳默的動作置若罔聞。
凌晨的時候兩人才在化妝間通完電話,短短半天時間,陳默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陳默將蘇聞青的羽絨服拉鏈一路拉倒最上方,確保不會有冷風灌入她的脖子之後,又將身上的米白色圍巾取了下來,一圈一圈繞在她的身上。
「四個月時間不見,我快要忘了你長什麼樣子了。」
這話有些肉麻,又很無厘頭。
畢竟,她的照片網上隨處都是。
蘇聞青藏在雪地靴里的腳趾下意識地想摳地。
可她發現,腳趾不受她的控制。
像是被凍僵了。
「每次我收到你消息的時候,再趕過去只剩下節目組的收尾工作。」
陳默的鼻尖發紅,不知道是冷得還是怎麼樣,說話的聲音也悶,米白色的圍巾很長,他繞了好幾個圈,將另一端牢牢塞在前一個圈裡。
「所以我趕來了,想給你一個驚喜。」
蘇聞青全身上下都被他包裹,不漏一絲冷風。她聽陳默說完,並沒有說話,只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但願……不是驚嚇。」陳默最後說。
語氣滿是猶豫,話尾還帶有一絲顫抖,蘇聞青的耳朵很靈,很好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這是陳默心虛的表現,她知道的。
在杭城的古鎮,他喊住自己的時候,話尾處也和現在一樣顫抖。
蘇聞青跺了跺腳,腳趾已經麻木,她趁著活動的間隙擡眼打量陳默的穿著。
灰色衝鋒衣和登山靴是山下連鎖店的款式,價格昂貴,款式大眾,專坑準備不充分的遊客,衝鋒衣後身的褶皺里嵌了一層薄雪,登山靴的鞋面也有一些,不過時間太長,多數已經化成了水。
蘇聞青的嘴角彎彎,戴著手套給他撣掉了衝鋒衣上的雪水:
「你打算給我一個驚喜,所以,你就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來登山?」
劇組拍攝,登山的道路已經封鎖,只有一條遠道可以途徑。這麼長的距離,別說是狗仔或者私生,連Amy本人都不願意親自探訪。
現在陳默拉著她的手,指節凍得發白,說話間,呼出的白霧在兩人之間隔了一層薄膜,她不太能看清他的眼睛。
如此場面,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盼著陳默能找到一些話題,讓此時的氛圍不是那麼古怪。
「嗯…你要不要吃…」
「喲喲喲,你們在幹什麼呀?」
蘇聞青好不容易嘟囔出的話題被一個幸災樂禍的女聲打斷。
Linda從化妝間裡出來,擡頭便看到了這一戲劇性的場面。
大中午,大雪天,高大又英俊的男人站在嬌小…呃…同樣高大的女人旁邊。女人的身影被圍巾團成一個球,渾身上下不漏一點冷風,男人則光著脖子,冷風呼呼地順著領子灌入他的身體。
看著就發冷。
Linda走近兩人,看了一眼蘇聞青,又對著陳默轉了一個圈,這才後知後覺發出一聲怪叫。
「喲,這不陳教授嗎?」她瞥了一眼四下忙碌的劇組,和憑空多出來的兩車暖寶寶,故作驚疑,「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有了Linda的打岔,蘇聞青這才注意到他的身後。
自己身上的暖寶寶已經是徐瑤從付闌珊那裡偷來的最後的存貨,這怎麼還憑空多出來了兩車?
漸漸的,她的視線移到了一向低調的陳默身上。
「小陳老闆,你覺醒鈔能力啦?」
「……」
休息間內,穿著秋衣秋褲,貼著暖寶寶,渾身回暖的蘇聞青大腦也跟恢復運轉。
暖寶寶在山上算是硬通貨,節目組人數眾多,根本不夠用,樓下的小超市進貨量也有限,所有的庫存劇組包圓了仍舊不夠。
除非……
除非陳默把附近所有的供貨渠道全包了下來。
想法一出,蘇聞青面帶懷疑地打量在一旁燒熱水的男人。
僅僅四個月的時間,他就鈔進化成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