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徹悟
2024-09-14 03:40:57
作者: 水小合
第259章徹悟
此言一出,李怡尚未反應,坐在一旁的晁靈雲已脫口道:「什麼?你說這文章不是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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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僧孺掃了她一眼,久遠的記憶從腦海中翻湧而出,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女子的背景並不單純,不由心生警覺:「下官堂堂丈夫,何必對二位撒謊?倒是二位帶著這篇杜撰的文章來質問下官,究竟是何用意,可否明示?」
李怡微微一笑,擡起一隻手,示意牛僧孺稍安勿躁:「我就這麼對長史說吧,安定大長公主前年六月薨逝,對外說是得了急病,實際上就是看了這篇《周秦行紀》,不堪其中含沙射影的羞辱,憤然自盡。」
牛僧孺大驚失色道:「大長公主竟然因為這篇文章,自尋短見?」他見李怡並不否認,不由扼腕嘆息,「真是造孽、造孽啊……」
此時晁靈雲依舊不肯相信,盯著牛僧孺,顫聲道:「這篇文章,真的是別人冒用長史的名諱,捏造的嗎?」
如果牛僧孺所言屬實,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對他的仇恨、詛咒,豈不是全都搞錯了對象!
公主枉死得冤屈,還有自己和李怡未出世的孩子,兩條人命又該找誰追討?
牛僧孺冷冷看著晁靈雲,見她臉上滿是懷疑和驚慌,不像是懷有其他目的,便耐下性子解釋:「下官是貞元中進士,豈敢稱呼德宗為沈婆兒?若孺人執意要相信下官是這等悖逆放肆的小人,下官也無話可說。」
「我……我……」晁靈雲語塞,腦中亂成一團。
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得不相信牛僧孺說的是真話,然而滿腔情緒無處安放,讓她又是激動、又是失落,不由渾身顫抖,眼含淚光。
李怡在一旁握住她的手,將溫暖堅定的力量傳遞給她,沉聲道:「靈雲,我相信長史的話。長史在朝中樹敵眾多,就算要寫篇文章消遣,以長史洞察世事的智慧,又豈會落下如此明顯的把柄,被人攻訐?」
晁靈雲點點頭,卻收不住眼淚,只能用巾帕遮住淚眼,掩飾自己的失態。
牛僧孺見他二人如此傷懷,想到大長公主之死,亦十分唏噓,心中暗暗做出決定:「大長公主因為《周秦行紀》輕生,二位不遷怒於下官,而是來循州謹慎求實,此心誠為可貴。下官雖不知《周秦行紀》的著者究竟是誰,不過手裡倒是另有一篇出處明確的文章,想來二位還不曾見過。」
說罷他喚來侍從,吩咐:「去書房,將那篇《周秦行紀論》取來。」
晁靈雲與李怡面面相覷,心中都有些震驚,沒想到這篇《周秦行紀》的影響竟然如此深遠,甚至已經有了論著。
片刻之後,侍從捧著書匣返回客堂,將書匣呈給牛僧孺。牛僧孺從匣中取出一頁密密麻麻的字紙,命侍從轉交給李怡:「這是朝中攻訐下官的文章,下官的門客專門謄抄了一份,近日剛送到循州,請殿下過目。」
李怡接過字紙,先看見著者之名,卻並不吃驚,匆匆瀏覽了一遍全文,便將字紙交給了晁靈雲。
晁靈雲接過字紙,在看到著者是李德裕的瞬間,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這長篇大論她都不必看,就知道又是一場朝堂博弈。
當年李大人對她做出的承諾,此刻重新在耳邊響起,晁靈雲隱隱有種可怕的預感,她不敢細想,忍住眼淚,強撐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
「太牢以身與帝王后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於狂顛。及至戲德宗為沈婆兒,以代宗皇后為沈婆,令人骨戰,可謂無禮於其君甚矣,懷異志於圖讖明矣……會餘復知政事,將欲發覺,未有由,值會平昭義,得與劉從諫交結書,因竄逐之。嗟乎!為人臣陰懷逆節,不獨人得誅之,鬼得誅之矣……」
整篇文章皆以太牢指代牛僧孺,字字誅心,直言其暗藏不臣之心,欲置牛僧孺於死地。
這篇目的如此明顯的文章,反倒讓《周秦行紀》的出處更加可疑。
「下官給二位看這篇文章,倒也不能篤定《周秦行紀》就與李宰相有關,不過下官也相信,二位心中自有公論。」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怡和晁靈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晁靈雲眼前淚水模糊,耳中嗡嗡作響,不知道李怡又與牛僧孺說了什麼,直到被他攙扶著走出州衙,回到邸店,整個人依舊渾渾噩噩。
害死公主和自己腹中骨肉的《周秦行紀》,著者很可能、或者說根本就是來自李大人一黨,這就是她踏破鐵鞋得到的答案。
當初李大人承諾對付牛僧孺時,自己有多麼激動興奮,如今就有多麼傷心迷惘。
真是莫大的諷刺!
自己以為的伸張正義,不過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在冤冤相報的旋渦里,一時的成功如同一葉障目,只會迷惑局中人越陷越深,到最後每個人都是輸家,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十三郎,我心裡好難受……」晁靈雲倒在李怡懷中,泣不成聲,「公主到底是為什麼死的,我們的孩子又到底是為什麼沒的,一個圈套、一個謊言,卻害死了我自己的親人……我一想到自己竟然也參與其中,就覺得無地自容,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
李怡緊緊擁住晁靈雲,在她耳邊不斷安慰:「事已至此,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不,不,」晁靈雲拼命搖頭,「當初就算我不能阻止,至少也是可以反對的,我卻什麼都沒做,甚至樂見其成……如今我又怎能不自責?」
她哭著哭著,忍不住對李怡說出自己內心的恐懼:「十三郎,我害怕……我怕回到長安以後,你和李瀍就要爭個你死我活!我怕你輸,你若是死了,讓我怎麼活?可我也怕你贏,你贏了就意味著李瀍會死,也意味著寶珞會死,她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對得起她……」
她矛盾到極點,崩潰大哭。李怡無可奈何,扶她到床上躺下,深深嘆了口氣:「靈雲,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別哭了,如今我們在循州,這裡是大唐的最南端,幾乎沒人認識我們。如果你害怕面對這些,我們可以就此遠走高飛,永遠也不回長安。」
晁靈雲依舊搖著頭,哽咽道:「我知道這不可能,你的根基都在長安,如今箭在弦上,又怎麼可能抽身?就算我們真的遠走高飛,馬元贄抓也要把你抓回去……」
李怡失笑,用涼水打濕手巾,替她擦掉滿臉淚花:「原來你也知道啊……」
「跟著你十多年,看也看明白了,」晁靈雲用冰涼的濕手巾按住浮腫的雙眼,哽咽道,「馬元贄勢力再大,終究是無根之人,他爬到神策軍中最高的位置,如果找不到供他安放權力的皇子,遲早會被其他人取代,從高處跌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嗯,我與馬元贄深交多年,他不可能再去信任、扶植第二位親王,早在決定入局的那一刻,我們便都已身不由己。」李怡坦然承認。
晁靈雲吸吸鼻子,悵然道:「躲不掉的事,就遲早要面對。十三郎,你我之間又何必矯飾?我不想在你面前強顏歡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就讓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好。」李怡輕輕吻了一下晁靈雲的額頭,低聲道,「靈雲,在我面前,你不必掩飾任何情緒,無論怨、憎、憂、懼,我都願與你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