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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金帳

2024-09-14 03:40:05 作者: 水小合

  第223章金帳

  

  此時黠戛斯可汗一手支頤,一手持金杯,慵懶得像一頭狩獵後飽餐了一頓的花豹,黑曜石般的眼珠盯著太和公主,等她向自己拜謁。

  戰俘拜見可汗,須跪地行稽首禮,太和公主身為回鶻可敦,若向黠戛斯可汗如此行禮,便是奇恥大辱。

  然而牙帳內一片寂靜,無數雙眼睛用沉默壓迫著她,逼她雙膝落地。

  滿座蠻夷中,也不知是誰,突然爆發出一句回鶻語:「跪下!」

  緊接著,一呼百應。

  「跪下!跪下!」

  聲浪疊起,燭火搖曳,太和公主一陣眩暈,渾身冒出一層虛汗,不由緊緊抓住晁靈雲的手,低下頭無聲地發抖。

  晁靈雲扶住太和,忽然拔高嗓子,傲然質問可汗:「太和公主駕臨牙帳,可汗怎不起身迎接?」

  一語驚人。帳中叫囂的人頓時息聲,連黠戛斯可汗都挑起一邊眉梢,將視線轉向了晁靈云:「我,迎接,太和公主?」

  晁靈雲昂首挺胸,迎著可汗深邃的目光,從容不迫道:「既然可汗已經滅了回鶻,可敦便不再是可敦,而是大唐的太和公主。回鶻可敦雖是可汗的俘虜,大唐公主卻當得起可汗的座上賓。」

  可汗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你這婢女,說話倒有幾分道理。」說罷吩咐身側宰相:「請太和公主上座。」卻到底沒有起身相迎。

  晁靈雲見好就收,默默扶著太和公主落座,自己順勢跪坐在公主下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保持警惕。

  不遠處,注吾合素留意到她虎視眈眈的小模樣,忍不住偷笑。

  相比大明宮奢華的宮宴,黠戛斯可汗的大宴實在乏善可陳,但在荒涼的塞外草原上,只要有酒有肉,有歌有舞,便是一方天堂。

  小小的風波過後,大宴又恢復了熱鬧。笛、鼓、笙、觱篥、盤鈴的樂聲響徹牙帳。駱駝、獅子也被馴獸人牽上舞筵,表演些簡單討喜的舞蹈。

  可汗沒有蓄養樂伎,上場助興的都是部落里能歌善舞的男女,這群馬背上顛沛流離、朝生暮死的戰士,連歌舞里都帶著一股豁出性命的豪情,倒比販售色藝的樂伎生動許多。

  宴上除了酒,只有羊肉、馬酪等葷食,沒有果蔬,晁靈雲怕太和公主克化不動,便抓了一把阿月渾子,替她慢慢剝起來。

  忽然侑酒的女奴端來一盤柔軟的麵餅,獻給太和公主。晁靈雲驚喜地擡起頭,發現王座上的可汗正與太和公主對視,微微頷首,以示關心。

  晁靈雲心中一動,覺得這黠戛斯可汗也許是個能講理的人,值得冒險一試。

  於是她以代公主道謝為由,來到可汗王座前,稽首下拜:「奴婢代太和公主向可汗謝恩,謝可汗賜餅。」

  可汗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言不發,場面頓時十分尷尬。

  晁靈雲卻是個不怕尷尬的主,她面帶微笑,再次說出一句膽大包天的話:「可汗黑髮黑眸,與一般黠戛斯人不同,想必是漢朝大將李陵的苗裔。」

  黠戛斯人多數是赤發綠瞳,以黑髮為不祥,是以部落中黑髮黑眸者,都以李陵苗裔自居。

  遙遠的漢朝降將,血脈早已星散,又怎會是那麼多人的祖宗?但李陵曾被匈奴單于封為堅昆國王,而堅昆正是黠戛斯的漢時古稱,認他做祖宗,總比自認是一個雜種強。

  聽了晁靈雲的恭維,黠戛斯可汗卻冷笑一聲,用生硬的漢語回答:「你這婢女,懂的倒不少。」

  晁靈雲聽出可汗語氣不善,心中一凜,果然下一刻便見他丟下金杯,右手快如閃電,剎那間拔出腰間佩刀,擲向晁靈雲。

  晁靈雲感到眼前寒光一閃,身體本能地向一旁閃避,躲開凜冽殺氣,等回過神定睛一看,才發現可汗的佩刀已沒入地面數寸,刀柄猶在微微顫動。

  晁靈雲深吸一口氣,伸手拔出佩刀,膝行到王座前,雙手將刀舉過頭頂,奉還可汗。

  可汗卻不接刀,只是眯著眼打量她,緩緩道:「你能躲開我的刀。」

  「是可汗仁慈,沒有真心對奴婢下殺手。」晁靈雲回答,見可汗不為所動,顯然對她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只好又解釋了一句,「奴婢學過劍器舞,所以對刀劍的反應比一般人更敏捷。」

  「劍器舞,」可汗饒有興趣地咀嚼著這個詞,擡起下巴指了指帳中舞筵,示意晁靈雲上場,「若跳得好,饒你不死。」

  「是。」晁靈雲大方地應下,收回可汗佩刀,托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起身走向舞筵。她一邊走,一邊脫去身上厚重的錦裘,在一片起鬨聲里,將錦裘拋在舞筵邊,輕盈登場。

  因為晁靈雲的意外出現,帳中曲調驟然一變,只剩下羯鼓和盤鈴聲,晁靈雲側耳傾聽,發現節奏是自己熟悉的《渾脫》,頓時放下心來。

  《渾脫》本是劍舞曲,晁靈雲曾在教坊學過,看來牙帳里的樂手還算友善,知道她要跳刀舞,特意換了適合的曲子。

  可汗佩刀雖比自己慣用的吐蕃彎刀沉重許多,她倒可以應付,最值得擔心的正是曲調陌生,若跳錯了節拍,舞便不能算舞了。

  眼下有了熟悉的曲子,只要套用當年《朝雲引》的動作,便足以讓黠戛斯部落的人大開眼界。

  於是晁靈雲踩著鼓點,即興起舞。一時紅裙蹁躚,宛如榴花盛開,倩影軒昂,堪比狂放俠客。晁靈雲將手中佩刀舞成一朵銀花,隨風縈迴,疾如游電,劈、掃、刺、挑,寒光森森,殺氣橫溢,直把舞筵變作沙場,令觀者悚然變色,為之傾倒。

  只見滿座莽夫蠻勇,都放下酒杯,忘了口腹之慾。連王座上的黠戛斯可汗都收起了懶散筋骨,專注地望著舞筵上風華絕代的佳人。

  他平生戎馬倥傯,不近女色,白日攬於懷中、夜裡躺在枕邊的,正是手中這把佩刀。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把刀,可以在別人手中綻放出另一種風姿,不同於自己掀起的腥風血雨,眼前金帳美人,舞出的是塞上風雪、瀚海霜月,是自己戰後縱馬沙場,踏過遍野橫屍才會有的快意孤寒。

  一舞結束,帳中眾人意猶未盡,靜默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雷霆般的歡呼。

  晁靈雲朝可汗遙遙一拜,走下舞筵,拾起錦裘披在肩頭,如衣錦還鄉般穿過一片熱情的歡呼,走到王座下,再次跪地奉還佩刀。

  這一次可汗終於傾身接過刀,眼神里也有了欣賞之色:「你的舞很好,不但值得你的性命,還值得我的賞賜。你想要什麼?」

  晁靈雲擡起頭,望著可汗粲然一笑:「奴婢想要可汗一點時間,容奴婢說一說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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