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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禮佛

2024-09-14 03:39:58 作者: 水小合

  第218章禮佛

  歲時之元始,人間之盛慶。

  天下最盛是長安,長安最盛是新春。新春最盛處,便是各處伽藍佛寺。

  自宵禁結束開始,長安寺院無一不是香火鼎盛、人頭攢動,善男信女想要進寺燒香拜佛,若沒些本事,憑你是達官顯貴,都只能望洋興嘆。

  

  常樂坊趙景公寺中,仇士良領著幾個手下拜了佛,從蒲團上起身,笑著向全程作陪的光王道謝:「今日若沒有殿下關照,卑職連山門都進不了,多謝殿下了。」

  「不必。」李怡抿唇一笑,依舊像一根呆板的木頭。

  李怡身旁的王宗實便代為解釋:「殿下的意思是,大人不必言謝,佛祖有教誨,幫助他人接觸佛法乃是法布施,殿下能幫上大人的忙,就是積了功德,心裡高興著呢。」

  李怡順應著他的話,雙手合十,從容施禮,儼然一位虔誠的佛門信徒。

  仇士良瞧著滑稽,訕笑道:「卑職看得出,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

  李怡微微一笑,對王宗實比了個手勢,讓他代為傳話:「殿下問大人,大人可曾逛過趙景公寺?」

  仇士良搖頭道:「卑職俗務纏身,鮮少有空閒禮佛。再說卑職過去掌管五坊,大行田獵之事,一去寺里就要被和尚教訓,聽得卑職好不煩躁,後來乾脆見了佛寺就繞著走,只求耳根清靜。」

  李怡聽了他的話,面露遺憾道:「可惜。」

  一旁王宗實連忙解釋:「殿下的意思是,佛寺里其實有很多樂子,百姓們才會不論男女老少,皆愛到寺中燒香禮佛,大人因為厭煩僧人說教,錯過這些樂趣,實在可惜。」

  仇士良聽了,不免好奇道:「卑職到底錯過了哪些樂趣,倒要請殿下指教。」

  「俗講、茶禪、牡丹、壁畫。」李怡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如數家珍。

  「聽起來有點意思,這寺中有俗講嗎?」仇士良問。

  李怡搖頭,王宗實道:「回大人,俗講以慈恩寺的戲場最妙,這趙景公寺里最出名的,是一幅吳道子的壁畫,《地獄變》。」

  「《地獄變》?」仇士良暗暗琢磨這名字,同時盯著李怡,驀然冷笑,「卑職既然來了,不如就去看看這幅壁畫吧。」

  王宗實立刻躬身引路:「大人這邊請。」

  仇士良便跟隨著王宗實和李怡,大搖大擺地前去觀賞壁畫,他的幾名手下卻面面相覷,皆不知大人為何不向光王發難,倒優哉游哉地逛起佛寺來。

  原來今日潁王入宮,仇士良受他所託,帶著一幫手下在興慶宮監視光王,準備伺機而動。

  不料拜賀過太皇太后以後,光王車駕離開興慶宮,沒走多遠,竟主動折返,與仇士良的人馬打了個照面。

  別看啞巴王嘴裡吐不出一句整話,他身邊的內侍倒是能說會道,拿燒香禮佛當藉口,三兩句話就把仇士良忽悠進了附近的趙景公寺。

  現在倒好,不但燒香禮佛,還要去賞壁畫了。

  一群惡貫滿盈的兇徒嘀嘀咕咕、不情不願地跟在仇士良身後,走到位於佛寺南中三門裡的東壁下,不經意間一擡頭,卻發現眼前三千世界猛然一變,只剩下黑白二色,條縷分明地勾勒出一幕猙獰地獄。

  何謂畫聖之筆,窮極造化,這幫只會逞勇鬥狠,胸無點墨的人並不懂。然而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用眼睛看、用心感受,繪畫的精義正在於此。

  只見眼前蒼峭幽泉,百鬼夜行,骷髏山積,蛇躉攢動。死去的人輾轉於百般酷刑之中,被凌遲的身軀皮肉磔張,如龍鱗倒豎。掉進油鍋的焦臭可聞,被拔舌的慘嚎震耳,還有那石磨之刑,磨眼裡冒出蛙張的雙腿,朝天蹬直,仿佛還能聽見兩片磨盤在轆轆轉動。

  一群彪形大漢身強力壯,神魂卻被壁畫撲面而來的氣勢壓倒,硬是在大白天被嚇得毛骨悚然、兩股戰戰。

  生前作孽,死後報應,陰司地獄,府門洞開。

  自己死也不要去這樣的地方!

  然而反思滿身殺孽,一群人個個汗流浹背,陷入絕望。恰在這時,寺院鐘聲驟然響起,如當頭棒喝,驚醒夢中人。

  不想死後下地獄,唯有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鐘聲振聾發聵,梵唄虛緲遙唱,在佛寺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仇士良默不作聲,一路看完了壁畫,好半天才發出一聲乾笑:「這地獄圖夠嚇人啊,不愧是吳道子的神作。」

  「這壁畫懲惡揚善,發人深省,的確值得一夸。」王宗實笑道,「關於這幅壁畫,還有一段逸聞,不知大人聽沒聽過?」

  「哦?你倒說說,是什麼逸聞?」

  「據說吳道子之所以能將《地獄變》描繪得如此栩栩如生,是因為當年長安還出了個畫技驚人的皇甫軫,吳道子怕落了下風,竟在背地裡僱人殺了他。這《地獄變》正是融入了畫聖本人的恐懼與懺悔,才會如此傳神。」

  「哼,又是一個加害對手的故事……」仇士良沉吟著,冷冷一笑,「從古到今,天底下就沒幾件新鮮事。」

  「可不是嘛,」王宗實笑著附和,又指著壁畫道,「大人瞧,據說這幾個被凌遲的人是吳道子照著殺手的模樣畫的,為的是將兇手千刀萬剮,以慰皇甫軫之靈,免得他自己死後被閻王爺算帳。」

  「哼,誰是真兇,誰是為虎作倀,騙得了閻王爺嗎?」仇士良不屑地說完,忽然面色怔忡,像是明白了什麼。

  敢情光王這是在指桑罵槐啊?

  仇士良頓時面露不悅,王宗實卻仿佛沒有看見,兀自笑道:「大人,請恕小人直言,那吳道子可不會落入陰曹地府,被閻王爺算帳呢。」

  「為什麼?」仇士良頗為意外。

  「畫聖一生為佛寺畫了無數壁畫,令觀畫者對佛法生敬仰心,引人向善,可謂功德無量。」

  「你是說,積德行善,就能抵消自己的殺孽?」仇士良遲疑地說完,不由心動起來。

  「不但能抵消殺孽,還能修來世,甚至往生極樂世界。」

  「極樂世界倒是不敢奢望,」仇士良嘆道,「我等無根之人,能指望的不就是一個來世麼……但不知我等粗人,又能如何行善積德?」

  不等王宗實回答,李怡忽然開口道:「布施。」

  仇士良一時沒聽明白,便聽王宗實在一旁解釋:「大人,殿下的意思是,菩薩有六度法門,這布施就是其中之一。布施又分財施、法施、無畏施三種。大人方便做哪一種布施,都是可以的。」

  仇士良恍然大悟,拱手問李怡:「敢問殿下,若是卑職想為佛寺捐些功德,該找誰呢?」

  這一次,李怡終於自己說了一句整話:「本王準備為慈恩寺大佛重塑金身,大人既然發願布施,本王一定替大人安排妥當。」

  仇士良大喜道:「好,承蒙殿下不棄,卑職便覥顏勞煩殿下了。」

  仇士良的幾名手下也將光王的話牢牢記在心裡,準備改日再到寺里做些布施,積德行善,替自己修一個好來世,免得死後墮入阿鼻地獄。

  欣賞完壁畫,王宗實又代光王開口,邀請仇士良去精舍飲茶。一行人正要動身,忽然宮中敕使趕到寺中,秘密對仇士良耳語了幾句。

  仇士良臉色瞬間一變,立刻向李怡告辭:「殿下,卑職有急事,先走一步。」

  李怡頷首,王宗實便拱手道:「大人慢走,恕不遠送。」

  待到人一走,王宗實忍不住露出一臉壞笑,恭維李怡:「殿下料事如神,《地獄變》還真把這群鼠輩給嚇住了。」

  李怡莞爾道:「畫聖就是畫聖,第一次看見《地獄變》的人,就沒有不被震懾的。這些人離寺以後,慢慢就會回過味來,不過我已經用安排布施這一招牽制住了仇士良,也不怕他反悔。」

  「殿下妙計。只要是身居高位的權貴,哪怕他再心狠手辣,真敢不畏神佛的,小人還沒見過呢。」王宗實笑道,「仇士良既然發願布施,必定不敢反悔,至少在大佛金身塑好之前,殿下不必擔心他會下狠手。」

  「嗯。」李怡點點頭,眼望山門,沉吟道,「我倒是好奇,方才敕使對仇士良說了什麼,讓他走得那麼匆忙。值得仇士良如此慌張的事,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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