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橫在脖頸

  刀橫在脖頸

  沈淮序腳步漂浮地離開，沒有開車，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著，在新一線大城市，從南向北，經過萬家燈火，經過酒吧夜市，經過無人的公園，經過學校。

  孤身一生，步履蹣跚，終於在深夜12點之前到了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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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他就回復周承的消息，說已經到家，也哄好了沈志文，準備睡了，他的建議非常好，大家都很好，他也好。

  很好的他，坐在小區一樓側面的樓梯上，小臂無力耷拉在膝蓋上，仰著看著月亮，越看越覺得自己渺小。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年輕人牽著狗路過，大半夜遛狗，精力非凡。

  半小時後他回來，再次路過，腳步越來越慢，停在他附近。

  小狗活力跑來跑去，蹭了蹭他，還挺熱。

  「你、你需不需要幫助？」遛狗年輕人問。

  沈淮序轉過頭看著他，語氣輕飄飄的，像是溫柔，也像是疲憊無力到說不出話：「不需要啊。」

  遛狗人看了眼手錶說：「都兩點了，回家去吧。」

  沈淮序含笑點點頭，乖巧答應：「好，等會就回。」

  遛狗人感到被敷衍，但看著沈淮序渾身籠罩的陰霾，還是忍不住操心多管閒事道：「你別太難過，凡事看開點，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經過的坎，過去了，會成為更優秀的你。」

  沈淮序好笑說：「我不難過。」

  遛狗人看著仿佛融於黑暗的人，無語，這滿身喪氣頹廢馬上要尋死的樣子，嘴硬什麼：「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聊聊，反正我們也不認識，我也不會對別人說。」

  沈淮序沉默良久。

  「說不動了……」

  疲憊的聲音幾不可聞。

  遛狗人沒走，坐下在不遠處默默陪著，把狗遞給他，讓他摸著、抱著、感受著生命的活力。

  沈淮序逗逗可愛的小狗，沒忍住抱住了，過一會被懷中的溫暖吸引，把頭埋進了狗身上，身邊是一陣陣寒夜冷風呼嘯，他忍不住感嘆道：「今晚真的是，又冷又熱啊。」

  說的是今夜，此時，也是這一生。

  父母的愛滾燙，但炙烤著他；

  周承猶如燈塔，吸引他指引他，但冰冷遙遠；

  朋友陪伴環繞，追逐他們幻想出的自己，而非真正的他；

  遛狗人只聽第一層意思，捧場道：「養狗好吧，能抗風。」

  沈淮序羨慕道：「好到它半夜不睡覺，你也會帶它下來遛。」

  遛狗人……

  「還不是晚上給它吃多了，一直鬧騰，正好我也醒著，下來溜達會。」

  沈淮序含笑揉了揉狗狗，揮手道別：「我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遛狗人看眼前好像想通恢復能量的人，站起來與他告別。

  社恐的他今日主動開口搭訕，在大半夜治癒了一個迷茫的人，暗自高興今天做了好事。

  沈淮序被這世間隨機散落的好意治癒了一絲，回到家門口，他感覺好笑，怎麼，老天爺怕他走投無路，給他送點溫暖？

  每次把他逼到絕境，總在最後給他一線希望，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啊……

  沈淮序知道今夜無法入眠，回到別墅後，安靜從廚房倒了杯咖啡，再回到房間，慢慢品味。

  後半夜，他坐在黑暗的室內，一點點地，刪去和周承相關的信息、記錄、聯繫方式……

  天蒙蒙亮，外面傳來了動靜，是夏曼雲起床做早飯了。

  沈淮序檢查一遍，所有痕跡清理乾淨，才最後飲完涼透了的咖啡。

  拿起倒咖啡時順來的水果刀，他不笑不怒地走出去，在客廳與所有人相遇。

  爺爺在客廳外的陽台練功，聽到動靜回頭看來；

  沈志文剛起，穿著睡衣在喝晨起的第一杯溫水；

  夏曼雲端著早餐放在桌上，準備進廚房繼續端剩下的早餐。

  三人被突然出現的沈淮序吸引目光，這麼早不是他起床的點，而且他昨晚大吵離去，如今竟然會不聲不響自己回來了？

  這是服軟了？

  沈志文從心底升起得意，為又一次拿捏了兒子感到權利的美好。

  嘩啦啦——

  盤子碎裂聲刺耳響起，夏曼雲竟然失手把餐桌已經放好的碟子打翻，早餐倒了一地。

  沈淮序看著夏曼雲目光落在他垂下手握住的刀時，她驚慌失措地後退一步，才打碎了餐盤。

  呀，看到了。

  沈淮序偏了偏頭，眼睛垂下，眼底再無一絲情緒起伏。

  沈志文和爺爺察覺到不對，想要走近，卻被沈淮序突然的動作嚇停腳步。

  沈淮序擡起水果刀，往斜前方指著，方向仿佛指向夏曼雲。

  那半秒不到的時間，不知道父母們的愛，有沒有令他們自信，這把刀會不會刺向自己。

  但他們本要靠近卻停下的腳步，想必暴露了眾人的心思。

  看來他們也知道自己作為父母，多年掛在口上的愛，沒有那麼令他們有自信靠近啊。

  沈淮序沒有停頓，那指向夏曼雲的方向不過是他擡手的一個過程，隨後橫在了左手小臂上。

  原來刀是對著他自己的啊。

  悄悄松下防備的幾人反應過來，又擔憂起來。

  沈志文看著他拿著刀威脅他們，感覺昨天他用的招數，今天就被兒子抄襲了：「你這逆子，幹什麼呢，還不把刀放下！」

  夏曼雲眼裡帶了淚，不知該說什麼，胡亂跟著身旁的聲音：「兒子，快聽你爸的話。」

  爺爺也說：「孫兒，別衝動，有話坐下來慢慢說。」

  沒人敢嘗試，沈淮序敢不敢自殘，畢竟十八歲那年衝到快要倒塌的牆下的叛逆，所以人都還沒忘。

  沈淮序視線掃過三人，冷漠啟唇：「古有哪吒割肉還父，今日，我也效仿一遭，償還母親的生育之苦，父親養育之恩。」

  說完，一刀狠狠劃下，血水迸射地板上，四散開來。

  夏曼雲驚叫出聲，踉蹌兩步要去奪刀：「啊啊啊，兒子！不要！」

  沈淮序退後一步，躲開夏曼雲的搶奪，把刀又放在脖子上，淡淡道：「別動。」

  所有人看著沒有停下，反而將刀放在更危險的地方，全都驚得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刺激到他。

  「聽我說，不然我怕你們不知道遺言。」

  夏曼雲淚眼婆娑，顫抖著伸出手，遙遙夠著他，不停地搖頭乞求。

  「媽媽，怎麼了？門打不開啊！」

  沈逾白在臥室大聲敲門呼喊，門鎖被他大力扭動卻打不開。他被剛才夏曼雲一聲尖叫吵醒，意識不妙卻被鎖在屋裡出不來。

  沈淮序提高聲音安慰道：「小魚，我們大人要談事情，門我鎖了，談完給你開，繼續去睡。」

  沈逾白使勁晃動著門鎖，卻沒人敢去給他開門，不知道什麼情況的他緊緊趴在門縫偷聽，可惜高檔別墅隔音優秀，壓低聲音後他只能隱約聽得到一點。

  沈淮序豎著手指對著大家噓了聲，讓所有人低聲些。

  無人想讓小孩看到這一幕，夏曼雲盡力壓制著哭聲。

  沈志文見滿地的血一直流，兒子還不讓靠近包紮，才醒悟自己糊塗了，鬧大了，他後悔顫抖著說：「別別別，兒子，爸爸錯了，爸爸不敢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快把刀放下。」

  沈淮序沒想到，這麼簡單，父母就束手無措了，他不懂，便也笑出了聲問：「你讓我怎麼信你？看你們這樣緊張，好像又有一點在意我了。」

  算了，他釋懷一笑，愛不愛我、在不在乎我、能不能誇誇我，都是他小時候才會在意的事情了，現在……不在意了。

  你們太善變了，我，不信了。

  他擡高了胳膊，將刀緩緩靠近喉嚨，逼著他們不敢動，只能聽他說話，多久了，不，是從來沒有過，他們什麼時候，認真聽過他講話啊。

  沈淮序沒有爆發表達欲，一夜未睡思來想去的那些話，那些委屈、埋怨、痛苦、不解，統統不再開口。

  他失去了傾訴的能力。

  只是在做個告別。

  「你們有兩個選擇，我死，償還你們的恩情，遺囑立好了，我多年積蓄，不多不少，足夠償還你們的養育。」

  三人紛紛搖頭，沈志文大喊：「不要，我不要，你不許！」

  夏曼雲捂住嘴失聲痛哭，眼角通紅，哽咽哀求：「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兒子，別，媽求你…」

  爺爺顫巍巍扶著牆道：「孫子，別啊，爺爺年紀大了，經不住嚇，好孩子，快放下刀。」

  沈淮序看向爺爺：「爺爺，這是要我罪加一等啊，除了忤逆不孝，又嚇唬到你了。」

  「我真是該死啊。」

  爺爺一窒，「不是，爺爺說錯話了，不是。」

  沈淮序無意占口頭便宜，「看來你們都不想選第一種啊。」

  「第二個選擇呢，是我左手這一刀，償還恩情，再補償三千萬給你們作為贍養費，然後，你們放過我。我知道這錢對你們不值一提，我沒本事，孝順不了更多……」

  說著，沈淮序看向眾人，只要有人拒絕，他脖子上這一刀立刻就下去。

  不想再爭執了，他無力討價還價和父母糾纏了。

  罔顧兒子想法多年的夫妻，此時竟心有靈犀地發現兒子的決絕之意，也許是被那染血貼著脖頸的刀，也許是剛才沒有猶豫割破手腕的樣子，也許是與往日不同的嘶啞聲音和間斷的話語。

  這夫妻，這一刻，又拉住了深淵邊緣的兒子的手。

  父母啊，可以嘴上說著愛，手下把你往深淵裡推，看你真要掉下去了，又奮不顧身拉你上來。

  但是，過些時日，忘了傷痛，他們還會如此。

  不會改的。

  沈淮序看破了這些，被父母逼著，他屈服過，反抗過，自以為成熟掙破過，如今發現不過是在更厚的牢籠里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