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當什麼

  把我當什麼

  周承說：「你爸媽又管不了你在外面交際應酬，我們在外面隨便都可以碰面，你回去就說跟我分手了，等以後再……」

  周承磕磕巴巴，腦子快轉不動了，這麼簡單的事，不是很容易。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沈淮序聲音嘶啞，眼睛迷茫：「然後呢？父親的病只要靜養不會有事，往後幾十年，只要他以死相逼，我就永遠退讓，任憑他擺布？去相親，被他們裹挾著結婚生子？」

  「就這麼以分手的身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裝一輩子嗎！」

  周承沒想那麼長遠，只是一時應急，先解決掉沈淮序今天和家裡的大衝突，往後再徐徐圖之，「如果你爸恢復一陣子，後面身體沒什麼事，咱們再說公開沒分手，那時候他們就不會……」

  沈淮序打斷周承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會什麼？不會反對還是不會答應？不會反反覆覆，看看他們今天的反覆無常，你信嗎！我不信……哈哈……哈哈哈哈。」

  沈淮序發出嘲諷的笑聲，為自己可笑的執著，為他父母變幻無常的態度，為周承輕鬆隨意的態度。

  他勾唇嘲諷，被周承的態度刺激到幾欲發狂，他從家裡跑出來時，心裡的勇氣來源是他，他心心念念不願辜負，哪怕與骨肉至親為敵，他痛苦萬分傾訴給他，卻被他在這充好人。

  沈淮序第一次對著周承露出嘲諷的語氣，言辭尖銳：「你可真是個好人，我替爸媽謝謝你，這麼無私奉獻，捨己為人，為了與自己無關的人，委屈自己偷偷摸摸在一起，反倒是我，不肖子孫，不顧父親的生死大事，任性自私，薄情寡義，不配為人。」

  周承一番好意反被擠兌，而且第一次被沈淮序翻臉，當面嘲諷，少爺脾氣上來，也沒忍讓，張口還擊：「你陰陽怪氣什麼，我還不是為了你！要不是你……」

  沈淮序猛地打斷他，不願再聽下去，「夠了，呵呵，為了我，為了我，都是為了我！你是為了我，爸媽是為了我，所有人都是為了我！那為了我好的你們，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我到底過得好不好？」

  咬牙切齒的沈淮序語氣瘋狂，站起來反諷道：「你們口口聲聲為我好，還不是自己最重要，你讓我退讓的時候，想的是我怕我以後會怨你，你為的是我嗎？是你自己，是你！！」

  「你不願承擔這可能性，便以萬全之策將自己摘出去，留我在那委曲求全，成全你的大義，成全父親的心愿，那我呢！為了我好、你再說一遍，摸著你的良心說啊！」

  周承被沈淮序激烈的指責連帶著激動起來，也站起來和他面對面吵：「我怎麼不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把自己的氣撒在我身上。」

  這話猶如拿水去撲滅油鍋，不僅沒滅成，反而引起爆炸：「我怎麼敢，往你身上撒氣，把你惹惱了，你不願意在一起了怎麼辦，不是嗎，追著你的是我，搖尾乞憐的是我，我還要感謝你，肯可憐我這麼多年的不容易，給我在一起的機會！」

  對於不明不白消失的戒指，從來沒有提過的未來和婚姻，沈淮序的不安藏在心底多年，他多麼清楚，兩個人在一起，一直是他在努力追趕，是他在倒貼，是他不願意放手，而周承，一直那麼遊刃有餘，才能在他被父母逼到崩潰的懸崖邊上，依舊可以權衡利弊，想著不要給他自己惹上麻煩，放棄公開的伴侶身份，繼續當個被所有人反對的，躲躲藏藏的地下情人。

  到底把我當什麼？

  你們都把我當成什麼啊……

  沈淮序眼淚控制不住落下，沒想到失去痛覺這麼久，有一日心臟還可以這麼疼，為什麼會有這種因為情緒而產生的幻覺疼痛，他不想這麼疼啊。

  他受不了，按住胸口，竭力壓著洶湧快要炸裂的心臟，再也忍不住心底最深的埋怨：「你多好啊，說失憶就失憶，說忘就忘，說想不起來就一輩子想不起來，我呢，成了小丑，自己唱著獨角戲，被所有人看笑話，沒有一個人理解我，沒有人覺得值得，連你都覺得不值得！你當初明明沒死！為什麼你爸要騙我，要不是他騙了我……我這十年……」

  周承臉色驟變，聽到失憶兩個字，之前因為沒有恢復記憶常常較勁，搞不清沈淮序究竟愛的是失憶前還是現在的他的煩惱全都浮現。

  周承深埋心底被突然撕開瘡疤的傷口，才發現裡面已經變濃了，他明明氣得是沈淮序口不擇言提到他無法恢復記憶，卻要面子不肯說，反而假借他爸當藉口和沈淮序理論。

  在沈淮序提到他爸時，抓住機會只想反擊沈淮序，他心底痛，就要讓沈淮序也不快活，不管此時沈淮序是否承受得住：「不要提我爸，我知道是他瞞著，那天在老宅我就看出來了！但他是我爸，你現在恨他做什麼，難道不能體諒他以前身為父親，看到自己兒子差點死在外地的氣憤嗎！」

  沈淮序瞪大眼睛，腦子被這番指責徹底擊碎至崩潰，呆呆回想著裡面的一字一句，眼珠仿佛轉不動了，一遍遍迴響著聲音，卻一句進不到心裡。

  他在周承氣憤瞪大的漆黑眼眸，看到自己滿臉流涕失態瘋狂的模樣，遲鈍地回味著周承話里的意思：

  我知道是他瞞著，那天在老宅我就看出來了！

  但他是我爸！

  你難道不能體諒！

  疼痛欲裂的腦子，又回到下午在家時，家人們的埋怨和指責，所有人都聲音糾纏在一塊，不按規律胡亂冒出來：

  【我是為了你好！】

  【我怕你怨我！】

  【你不要把氣撒在我身上……】

  記憶遙遙回到更久遠的從前：

  【我都記不得了，突然知道這些，我壓力很大；】

  【好吧，那我們在一起吧。】

  【你不要哭了。】

  好久好久，十八歲地震那天分別前的畫面突然閃現：

  【你回去吧，我打會兒遊戲，明天你要來送我哦；】

  【嘿，沒想到我會找到你們學校吧；】

  【沈淮序，別管他們，都是老古董，還當同性戀是病呢】

  【不就是我喜歡你，而你剛好是男生嗎，】

  【沈淮序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和我在一起好嗎？】

  【那誰，不許告狀！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淮序，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我最愛你……】

  沈淮序愣住許久，久到像是突然，被人從外面敲門，推開一層層記憶的門，直到走到最深處，依舊看不到自己的內心，找不著浮萍停靠的位置，整個人漂浮起來，一聲聲呼喚喚醒了他。

  周承先是被沈淮序沉默，感到爭執勝利的一絲快感，又見他失神，才有點擔憂，但依舊沒覺得有什麼，被沈淮序哄著追著三年間，他早習慣在這份感情，當上位者，當勝利的那一個，不服輸的那一個。

  渾然不知眼前人已經碎掉了，魂快滅了。

  沈淮序一言不發，醒過神了，他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看遍了自己的一生，

  好沒意思。

  都是笑話。

  都是自我感動。

  他喜歡蘋果，你天天送他草莓，還要怪他為什麼不吃？

  沈淮序，錯的是你，是你沒用，一直都是。

  他們說得沒錯。

  爸媽說他不孝，他真的不孝，他喪盡天良；

  朋友說他不值得，他真的不值得，這麼多年走了那麼多，記錄了那麼多照片，為了變成鬼重逢時給他說世間的美好，但是，他從來沒有問過。

  那封想在生日時告訴他的信一直沒有機會給他，小屋的信箱一直孤單地等著，沒人想看……

  不值得，全是枉費。

  周承說他不體諒，是啊，他怎麼這麼自私，不體諒周承他爸的愛子之心，不體諒他被的壓力，不體諒他犧牲自我成全的孝心，不體諒……

  沈淮序的腦子劇痛，往左走是牆，往右想是海，他的思維被凝固住，先是密不透氣的水瀰漫了他的口鼻，令他窒息，然後是結實的水泥牆，他游啊游，敲啊敲，擊不破一絲縫隙。

  他要被溺死在這裡……

  沈淮序呼吸不上來，大口吸氣，渾身顫抖，手腳麻木，腳死死定住僵直，心裡的感受同步到肢體，讓他幾近暈厥。

  終於，胃先承受不住壓力，劇烈收縮後本能地翻湧，他嘔吐了出來。

  吐出來就好了

  吐出來，就好了……

  沈淮序緩緩直起腰，忽然不疼了，他又感覺到肢體的存在了。

  沈淮序擦擦嘴，恢復了以往的溫和音色：「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弄髒了這裡，我叫保潔來打掃。」

  周承不安地去拉他：「你哪裡不舒服，我們去醫院看看。」

  沈淮序避開周承伸出的手，無事道：「可能是晚上吃多了，有點反胃，吐出來就好了，我回去哄哄我爸，省得他氣到睡不著。」

  周承在沈淮序這無懈可擊，表情也一滴不漏面前，感到無措，卻不知道做什麼，但即使有些醉，剛才那般大吵也清醒了許多，後知後覺地趕到後悔，笨拙地順著沈淮序：「那你不舒服給我打電話，我帶你去醫院。」

  沈淮序點點頭，看周承眼中倒映的身影，不再是剛才張牙舞爪瘋魔之態，才淡淡笑著離開了。

  他沒有發覺，以前他看到周承，看到的是周承的眼神，周承的情緒，周承的狀態，現在，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別人眼中的自己。

  醜陋的自己，裝模作樣的自己，懦弱不堪的自己。